母親是一片瓦

◎文/山東·王舉芳

春雨細細，滋潤著萬物生發，我家的屋頂開始漏雨，順著東墻，流下一道道水痕。我們姐弟三個依偎在母親身邊，問母親：“媽，咱家的墻會被雨沖倒么？”母親搖搖頭，說：“不會，春雨好心著哩，它慢慢地下，不會破壞我們的房子。”聽了母親的話，我們恐懼的心，安了。

轉眼就是夏天，陽光火辣辣地熱起來，我們放暑假了。母親不舍得讓我們跟她去田里，說毒辣的太陽會曬破我們嬌嫩的皮膚。下地歸來的母親一進大門，總是一張笑臉，即使那笑容下的臉是那么疲倦。

夏日的天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而且常常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那一夜，睡夢中的我們被轟隆隆的炸雷驚醒，捂著耳朵跑到母親的床前，床上卻不見了母親的身影。我們姐弟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母親去了哪里。

“姐姐，我們屋里也下雨了！”妹妹驚慌地說。

真的，屋外是大雨，屋內的雨點也越來越大。我抬起頭，發現我家屋頂似乎有一塊瓦掉了，雨才肆無忌憚地下到了我家里。

“媽！媽！媽！……”我們姐弟三人大聲呼喊著，除了雷聲和雨聲，聽不到任何回應。

“姐姐，媽媽不會不要我們了吧？”妹妹說。“不會，媽媽多疼我們，她舍不得丟下我們的?！蔽覔ё∧暧椎拿妹谩?/p>

“那媽媽去了哪兒呢？”“別問了，媽媽一會兒就回來了。”

屋外的雨一直下，屋內的雨一直下，我們的臉上，也有了雨點的痕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似乎雨停了，可是我分明聽到了窗外的雨聲還在繼續。走到剛才漏雨的地方，抬起頭、仰著臉，真的，屋里不下雨了。

“媽媽在房頂上！”弟弟說著，推開門跑出去，飛快地爬上豎在房檐下的梯子，我和妹妹留在屋內。

好一會兒，母親和弟弟回到了屋里，濕漉漉的頭發，濕漉漉的衣服，渾身下著雨。

原來，狂風吹斷了屋后的樹枝，砸壞了我家屋頂上的瓦，母親沒有喊醒我們，一個人找了塑料布、拿了舊瓦就上到了屋頂。

弟弟告訴我說，媽媽下梯子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在抖。我解釋說，媽媽有眼暈的毛病。

媽媽和弟弟換了干衣服，說：“只要你們三個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p>

第二天天晴后，母親讓鄰居把他家的樹修剪了枝條，母親還是不放心，又找了泥瓦匠把屋頂重新修葺了一遍。那個夏天，風雨很多很大，我們躲在屋里，很安然！

過世的父親單位照顧我和弟弟去廠里上班，第一天上班歸來，母親問：“怎么樣？”

“不好，城里的女孩一個個光鮮亮麗，我和她們在一起，就像玉石堆里一片瓦，一點顏色都沒有?！蔽覞M懷自卑地說。

母親低聲說：“有時候一片瓦，并不見得比玉石價值低?！蔽彝赣H，心里默默說：“歪理。”十七八歲的女孩，哪一個不愿意做高貴如玉的女子，而去做一片黑漆漆的瓦呢？

申請了單位的集體宿舍，便很少回家。我生日那天，買了蛋糕，回家看望母親。母親十分欣喜，拿出一件淺藍色的裙子，還有一雙高跟鞋對我說：“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蔽液芨吲d，立馬換上裙子在母親面前轉著圈兒，母親望著我，淺淺地笑。

我們姐弟的穿戴越來越時尚漂亮，而母親，依舊是一身多年前的舊衣裳。她說人老了，穿得光鮮了會讓人家笑話。

時光流轉，轉眼就到了母親六十大壽，我們姐弟商量著給她買了一個玉手鐲。母親歡喜地把手鐲戴在手腕上，說：“人家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覺得瓦全了，玉也不碎，才是美好的事情……”

我猛然驚醒，這么多年，母親一直是一片瓦，而我們姐弟，是她守護的最珍貴的玉。

母親的眼里閃著玉一般溫潤的光澤，我的眼里，淚珠卻如瓦上的雨滴，一顆一顆落進近乎干涸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