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佳(長沙市長郡雙語實驗中學教師)
留白非白,畫作的留白,任思維自由馳騁;音樂的留白,讓人尋到豐富的美。含蓄蘊藉、簡約精練的古詩詞,集中體現了留白藝術的精妙之處。如何品讀文學中的留白之美?我們不妨聚焦“無”“空”“笑”三字。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白居易《琵琶行》中的這一句詩,便是對“無”的描繪。為何“此時無聲勝有聲”呢?這里的“無聲”,是在“有聲”之上的情感升華。這“無聲”中,包含了無數種可以想象的聲音和情感。有聲的琵琶曲,或激越,或舒緩,或心曠神怡,或驚心動魄,聽者始終沉浸其中。當琵琶聲戛然而止,聽眾才回到現實,回味樂曲中復雜多變的情緒。
我們根據《琵琶行》的創作背景得知,樂曲創作者和聽者的身份大相徑庭,一曲終了,相顧無言,反而更符合萍水相逢之人的相處之道。彼時彼境,“無聲”包含了各自對人生的理解。留白,讓“無聲”發出“無數種聲音”。
如果說白居易的“無聲”是遭遇人生波折時的無聲抗議,那蘇軾《定風波》中的“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就是另外一番境界了。兩個“無”,將截然相反的兩種天氣狀況都否定了,只留下簡短而堅定的“歸去”。我們品讀這個“無”,結合前文中的“何妨”“誰怕”“任平生”等詞,可以感受到蘇軾從得意到失意到釋然的心情。他最終達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狀態。
據說王勃創作完《滕王閣序》后,四座皆驚。他意猶未盡,思如泉涌,又寫了一首《滕王閣詩》,最后一句是:“檻外長江 自流。”他故意留下一個字,然后揚長而去。在座有人猜是“水”字,有人猜是“獨”字,最后問王勃,才知是“空”字。眾人拍手叫好。
一個“空”字,正體現了這首詩的留白藝術。“空”字如點睛之筆,表達了作者對物是人非、盛衰無常的感慨。
詩佛王維也用“空”字創作了許多奇詩妙語。如“夜靜春山空”“空山新雨后”“勝事空自知”等。這些“空”,于無畫處營造了妙景。比如“空山新雨后”的“空”字,它是全詩的第一個字,為詩歌營造了空靈的意境。詩人似乎迫不及待遁入山林,遠離塵囂,放空身心。“空”和“新”一前一后,巧妙呼應,暗示了放下過去,重新開始之意。這里的“空”,讓人不禁好奇:詩人眼前到底是怎樣一幅山中之景呢?為何一開始就讓人覺得神清氣爽呢?留白的手法,讓詩人筆下的畫面延伸出無限可能。
文學作品中,常用到語言描寫。有一類特殊的語言,蘊藏著豐富的意味,那就是表情語言。我們單說說“笑”這個表情。
《詠雪》一文中,謝朗和謝道韞分別形容了一番白雪,謝太傅并沒有評價孰優孰劣,而是“公大笑樂”。他一笑置之,這“笑”里藏著玄機。也許是鼓勵謝朗才思敏捷、謙虛有禮。《詩經》里有“如彼雨雪,先集維霰”,說雪像“霰”,如粉如沙。謝朗的比喻,和《詩經》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笑”也許是贊揚謝道韞。謝道韞把雪比作柳絮,輕盈無影,翩然起舞,又包含了有溫度的期待。這“笑”也許是同時肯定兩個人,“撒鹽”也好,“柳絮”也罷,個性沒有被狹隘地統一。這“笑”還有可能是對自己家教得法,家族興旺的滿意。
像這樣意味深長的表情語言還體現在《賣油翁》一文中。陳堯咨聽完賣油翁“我亦無他,惟手熟爾”的回答后,“笑而遣之”。這個結尾簡潔、含蓄、發人深省。這里的“笑”,也許是對賣油翁深藏不露的技藝深感佩服,也許是為了掩飾內心的尷尬,也許是不愿意屈居人下,卻不得不在賣油翁面前認輸的無奈……總之,因為無言的一“笑”,引發了讀者的無數猜測。
留白自馳騁,無聲勝有聲。留白的藝術,是文學的重要元素,讓讀者一讀再讀,常讀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