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式壓制下的“×里×氣”構式

◎孫紫涵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上海 200234）

一、“×里×氣”構式的句法構成及其功能

（一）“×里×氣”構式中“×”的句法構成

在現代漢語中，“×里×氣”構式使用非常頻繁，尤其是在口語中使用極其廣泛。首先請看以下幾個例句：

（1）我看了好幾場，注意到這個場面還是初次?！澳蔷褪悄愕呐笥?？”“是的。”“看上去有點傻里傻氣?！?/p>

（2）也可能是我忙著看電競椅上的你們，觀察著比賽時誰突然把手機舉高了，誰沒坐正，心里想著豆子乖里乖氣的，陽陽太瘦了……

（3）4歲的福原愛打球簡直可愛到爆，輸球依舊像現在愛哭，奶里奶氣！

（4）你知道冷暴力是誰嗎？你小學隔壁班的尹姝亭；你知道這個名字娘里娘氣的幽怨是誰嗎？八班的黃世炎。

以上4個例子都包含了“×里×氣”構式。其中“×”句法構成不同：（1）（2）中的“×”為形容詞，而（3）（4）中的“×”為名詞；再者，“×里×氣”整個構式所表達的語義色彩也不同：（1）（4）所體現的意義為貶義，（2）（3）所體現出來的意義多偏褒義。

從以上幾個例句可以看出，“×里×氣”構式為形容詞，該構式在句中經常作謂語、定語或狀語?！啊晾铩翚狻睒嬍骄哂行稳菰~性，經過對語料的檢索結果看，其中“×”的詞性大多也都是形容詞，雖然少部分“×”由名詞充當，但是相應構式中的“×”也都形容詞化，如（3）(4)；反之，“×里×氣”構式的語義色彩，又是由詞匯“×”的語義色彩決定的。如例（1）的“×”時用“傻”這個詞來充當的，“傻”本身就具有偏貶義的意思，所以整個例（1）中的“傻里傻氣”構式也就具有了貶義色彩。“×里×氣”構式與詞匯“×”相互施壓、決定，又可以從構式壓制的角度說明。

通過分析大量語料，發現能夠進入該構式的“×”基本都是形容詞，還有少數名詞，本文將分別討論這兩種用法。

1.“×”為形容詞

“×”為形容詞，整個構式“×里×氣”也具有形容詞性質。例：

（5）“當我從腳門進去時，不知怎么，總覺得被狗跟上，有點發……”這時，主人從那本臟里臟氣的書本上抬起頭來問道：“喂，買到小提琴了嗎？”“就要買啦?！睎|風回答說。“還沒買？時間太長了?！敝魅讼裾f夢話似的，說完又看起書來。

（6）母親圍著紅色的圍裙，粗里粗氣地自言自語著，眼淚不停地從她腫大了的眼泡里流出來。

（7）端木蕻良《被撞破了的臉孔》：“‘你也不像我呀！’掌柜的臉上突然顯出傻里傻氣的，漲滿了猶疑和希望。”

（8）“喊得好！”他說，“當時亂糟糟的，那些臭娘兒們鬼哭狼嚎的可真讓人心煩！摔跤場上哪見過這個，騷里騷氣亂神兒！可你那么一喊，立即就使我想起了你那馬！”“雪駒？”我感到驚訝。

（9）此人瞌睡昏昏走過來，朝羅賓轉過一張蠢里蠢氣的大臉盤，還揚揚手中一根帶釘頭的長棍子。

以上幾個例句中的“×里×氣”構式，其中“×”都為形容詞，并且一般都是一些性質形容詞，如“傻、臟、蠢、粗……”這些詞前邊一般都可以加“很/非常”這樣的副詞，來強化這些形容詞的詞義。

2.“×”為名詞

“×”不僅可以為形容詞，還可以是名詞。例：

（10）窗前閃過胡麗珍妖里妖氣地挽著另一個男人的影子。此刻，她的腦中大量積聚的烈火，燃燒著她全身的各個部位，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壓力，使得她渾身震顫。

（11）天生就是當小偷料子的他，很快便潛入了那密室，輕輕松松地打開那十道大鎖，打開保險箱厚重的門……映入他眼簾的居然是一個舊式電飯鍋！“有沒有搞錯，這也能叫“珍寶”？！我看叫寶里寶氣的“真寶”還差不多?！彼滩蛔〉徒小?/p>

（12）白手是被人硬生生砍下來的。劉獨峰臉上微微變色：“你這是什么意思？”那鬼里鬼氣的語音忽又祥和了下來：“沒有意思。只不過給你看一對手臂。”劉獨峰和戚少商的樣子都似被打了一拳似的。

以上例句中的“×”為名詞，例如“妖、寶、鬼”。一般情況下，名詞是不能夠出現在“×里×氣”構式當中的。進入該構式的名詞一般都已形容詞化。但是，就算有名詞可以進入這一構式，也并不是所有名詞都能放入此構式中，能用于此構式的名詞有限。該構式內的名詞首先有詞性轉換的使用可能，比如“娘”這個名詞，其在現代漢語使用中已有形容詞化的用法，主要用于形容沒有男子氣概，行為舉止偏女性化的男性。名詞“妖”也同樣如此。

（二）“×里×氣”構式的句法功能

1.充當定、狀語

“×里×氣”構式在句中多充當定語或狀語，作句子的修飾成分。例：

（13）王統照 《華亭鶴》：“不瞞您，我便宜在這點，傻里傻氣地混吧，橫愁豎想還不是那檔子事？”

（14）這是可以理解的，其中的一撥人受了些流里流氣俗里俗氣的影響，就會顯得低俗混亂。實際上總會有一撥人會受些流里流氣俗里俗氣的影響，然后牽連到另一撥，所以往往感情都是比較低俗混亂的。

例句（13）中的“傻里傻氣+地”作混的狀語，用來修飾限制“混”。例句（14）中“流里流氣、俗里俗氣”這兩個“×里×氣”構式連用，在句中作定語。

2.充當謂語

“×里×氣”構式在句中也可以充當謂語成分。例：

（15）他的左手邊那位長著張方臉，呆里呆氣的，鼻翼兩邊深陷，一頭金發，左耳邊有條疤痕。

（16）“我做事不喜歡小家子氣。”做丈夫地回答說，“逢到這當口，人寧可大手大腳，而別小里小氣。至少不會有人覺得我虧待了她們，就連她們自己也不會有更高的期望了?！?/p>

以上兩個例句中的“呆里呆氣、小里小氣”分別作句中的謂語，用來陳述主語。

3.充當補語

小部分的“×里×氣”構式還可以充當補語。例：

（17）“我喜歡對方清秀斯文，又是真正的男孩子。把自己打扮得妖里妖氣像女孩的，誰也不喜歡。”

（18）高陽《胡雪巖全傳·平步青云》中冊：“七姑奶奶哈哈大笑，彎腰頓足，笑得傻里傻氣。”

（19）“拜托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不行？”季仲桓一徑地笑得流里流氣。“我跟她們的交情純屬‘哥兒們’，不信你可以去問。”

以上幾個例句中的“×里×氣”構式在句中作的是補語成分?！啊晾铩翚狻睒嬍阶餮a語并沒有其作以上幾種成分常見，這不是它的典型特征。

二、“×里×氣”構式的語義特征

通過分析大量語料，“×里×氣”構式常用于貶義感情色彩，中性和褒義的所占比例較少?！啊晾铩翚狻睒嬍襟w現出強化語義特征，一般可以用“很/非常×”這一構式所替換。

（一）“×里×氣”構式的語義色彩

經過對語料的考察，得出，“×里×氣”構式用于貶義感情色彩的情況占主要地位。而其他中性和褒義的所占比例較少。

（20）二月十三日下午，坦克五連戰士李百賦來到福州溫泉澡堂時，等候入浴室的男女群眾各自排成隊，秩序井然。忽然，澡堂拐角處走出兩個男青年，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用手比畫著什么。然后，其中一個油里油氣地攔腰插進了女同志的隊列中?！澳阍趺凑镜轿覀冞@里來？”被擠得女同志憤憤地問。

（21）農運會召開后，許多原本并不了解農民運動的人開始喜歡上了這些“土里土氣”的項目。它的成功舉辦，促進了社會各界對農民體育事業的認識和了解，增強了關心“三農”、支持農業的和諧氛圍，同時也大大推動了“億萬農民健身活動”在我國農村的深入開展，提高了廣大農民的身體素質，對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構建和諧社會也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22）龍海縣東泗公社虎渡大隊部分干部和社員，在去年糧食獲得增產的情況下，產生了大手大腳的思想，說：“今年糧食豐收了，要多花點錢買化肥和農具，小里小氣干不了大事?！?/p>

（23）長得這么乖里乖氣，討巧的時候是媽媽的心肝媽媽的寶貝蛋，捉弄人的時候恨不得把他吊起來打。

以上例句，前三例當中的“油里油氣、土里土氣、小里小氣”都是具有貶義色彩的形容詞，而僅有最后一例中的“乖里乖氣”具有褒義色彩。在搜集到的語料中，具有中性義的“×里×氣”構式也不太多。

（二）“×里×氣”構式的語法意義

當詞匯“×”由形容詞充當時，“×里×氣”構式中的“×”語義比單用的“×”詞義有所加強，“×里×氣”構式相當于“很/非?！痢薄＠荷?、蠢、賤、婊等。其中“婊里婊氣”就可以理解為很/非常婊，“蠢里蠢氣”則為很/非常蠢，等等。也就是說，詞匯×在“×里×氣”構式中可轉化為“很/非常×”的構式。

另外，就構式“×里×氣”中“里”和“氣”而言，在沒有詞匯“×”的支撐下，它們在此構式中并不具備任何意義。將構式拆開來看，可以分成“×里”“×氣”兩部分，這兩部分都不能單獨取代“×里×氣”構式。

當詞匯“×”為形容詞或具有形容詞化傾向的名詞時，一般不存在“×里”這樣的用法。在實際語言使用中，一般不會用“傻里”“臟里”這樣的詞匯。也就是說，以上所談論的“×里”是沒有意義的。盡管語料中存在“肉里”這種用法，其所表達的含義與構式“肉里肉氣”的意義相差甚遠。

通過檢索語料發現，部分名詞、形容詞可以與“氣”搭配，構成“×氣”的形式，如“騷氣”“傻氣”“奶氣”。在日常交際中，這樣的用法一般是被認可的。綜上，不難發現“×里×氣”構式中的“×氣”似乎在構式中似乎占有主要地位，表達了整個構式的大致語義，“×里”則可有可無。實際上，單用“×氣”并不能體現出“很/非?！钡葟娀Z義的特征。

因此，不管是單用的“×里”還是單用的“×氣”都不能代替構式“×里×氣”?！啊晾铩翚狻睒嬍骄哂袕娀~匯“×”的語義特征，相當于“很/非常×”。

三、從構式壓制角度分析構式“×里×氣”

Goldberg（1995），指出“構式壓制是指構式對詞項施壓使其產生跟系統相關聯的意義”。通過施壓可以使那些不合適的現象變得合適。只要在構式中看似句法、語義沖突的現象最終變得和諧的都可以認為是構式壓制。本文中的“×里×氣”構式與“詞匯×”相互壓制。

（一）構式對詞匯“×”的壓制

傅舒雅（2020），指出“×里×氣”構式具有將名詞化為形容詞的功能以及強化形容詞語義的功能。

首先，“×里×氣”這一構式本身就具有形容詞的性質，在句中多作定語。這一特點就決定了詞匯“×”大部分由形容詞充當。當詞匯“×”為名詞時，在“×里×氣”構式的壓制下，詞匯“×”詞性就會發生相應的變化，該構式就賦予了詞匯“×”明顯的形容詞化傾向。因此，進入這個構式的詞匯“×”不僅可以強化本身詞義，還會使詞性發生變化，出現形容詞化傾向。如形容詞“賤、乖”在進入該構式后，形容詞義更加強化，義為“很賤、很乖”；名詞“娘、奶、肉”等進入這該式后，詞性由名詞轉變為形容詞。

因此，當詞匯“×”為名詞時，“×里×氣”構式對其進行壓制，導致詞匯“×”遵從“×里×氣”構式，這樣便會導致詞匯“×”的詞性由名詞向形容詞轉變。

（二）詞匯“×”對構式的壓制

王寅（2009）指出在一個語句中可能是構式起主導作用，就叫構式壓制；也可能是詞匯起主導作用，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則可稱為“詞匯壓制”。

詞匯“×”對整個構式的意義起主導作用，在“×里×氣”構式中，如果將詞匯“×”刪除，就不表任何意義。因此，可以說，詞匯“×”是“×里×氣”構式的核心。同時“×里×氣”構式的感情色彩也由詞匯“×”決定。如構式“賤里賤氣”，詞匯“×”由本身所具有貶義的“賤”充當，這就導致了整個構式“賤里賤氣”的感情色彩為貶義。再如“乖里乖氣”中的“乖”，一般我們將其作為褒義詞，那么整個構式“乖里乖氣”就表褒義色彩。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需要指出：一些中性詞也可以進入該構式，因為詞匯本身無所謂褒貶，那么，整個“×里×氣”構式也表中性義，如“奶里奶氣”。

因此，“×里×氣”構式正因為詞匯“×”的加入，才有了意義和感情色彩。并且，在詞匯“×”進入該構式后，整個構式的意義及感情色彩都同詞匯“×”的意義及感情色彩大致保持一致。

四、結語

“×里×氣”構式中的詞匯“×”大多數是由形容詞充當，也可以由名詞重回當；“×里×氣”在句中常充當謂語、狀語和定語。“×里×氣”構式常用于貶義感情色彩，中性和褒義的用例較少，“×里×氣”構式體現出強化語義的特征，一般可以用“很/非?！痢边@一構式所替換。單用的“×氣”在有些時候，雖然可以與“×里×氣”構式表達的語義大致相同，但是，構式“×里×氣”所具有的強化語義及與詞匯“×”相互壓制的功能是單用的“×氣”所不能比擬的。構式與詞匯之間相互壓制。構式對詞匯的壓制：進入此構式的名詞自動形容詞化；構式主要以貶義為主，這就決定了進入該構式的詞以貶義為主。詞匯“×”對構式的壓制：詞匯“×”的感情色彩決定構式“×里×氣”的感情色彩。

隨著時代的發展，“×里×氣”構式中也出現了不少新詞，大多是一些網絡流行語，目前數量還不夠多。例如：耐力耐氣，中里中氣等等，這種新型詞匯大多用于對一個違實句的評述中，句子中言者故意言過其實，從而在對話者對這種現象進行的一種現實評述時會產生以上類型的“×里×氣”構式。這種構式目前尚未形成一定體系，語料還不太充足，探究起來有一定的困難。之后，如語料得到一定的儲存，這個問題還可以繼續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