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玉,祿曉龍,王 蕓,胡元霞,方世林,徐露露
貴州醫科大學醫藥衛生管理學院,貴州貴陽,550025
2018年11月,我國組織實施了“4+7”城市試點帶量采購,目前國家已組織了六批次的藥品集中帶量采購(以下簡稱“集采”)和冠脈支架、人工關節集采,該政策在促進形成醫藥行業競爭生態、降低藥價和節約醫保基金等方面效果明顯,但同時也對醫藥企業的生存發展形成較大沖擊,致使醫藥行業重新洗牌[1-2]。研發創新作為推動企業發展的核心動力,只有創新高效的生產技術、擁有多元化的仿制藥和創新藥品種,才能在激烈的行業競爭中脫穎而出[3]。在現有研究中,藥品及耗材集采政策的實施對醫藥行業創新績效的影響有兩方面,一方面是促進創新,即促進醫藥行業形成合理競爭和藥企參與市場博弈[2,4],倒逼醫藥企業主動增加研發投入,以爭取更多創新成果[5]。然而,另一方面,帶量采購可能會沖擊醫藥行業,使藥企為降低創新風險而減少研發投入。學者研究表明,價格管制相關政策對藥企盈利能力和研發投入具有負向影響[6-7],這將阻礙對研發投資的激勵作用,進而影響未來新藥數量甚至是患者生命健康。然而國內研究主要以定性研究和描述性研究為主,通過實證研究方法探討藥品集采政策對醫藥制造業創新績效影響的文獻則相對較少?;诖耍狙芯恳?016-2020年我國滬深A股醫藥制造業上市企業數據進行描述和實證分析,探討集采政策對醫藥行業創新績效的影響,以期進一步完善藥品及耗材集采政策,以及提高企業研發投入積極性。
本文以滬深兩市醫藥制造業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時間跨度為2016-2020年。初始樣本283家,為保證樣本代表性和數據完整性,參考現有研究的做法對樣本數據進行整理:剔除有ST和*ST標記的公司、刪除關鍵變量缺失的公司、刪除“動物保健”類醫藥制造業,整理后的有效樣本共204家上市公司。另外,樣本企業經濟類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中選企業數據來源于上海陽光醫藥采購網(將集采中選清單與樣本企業及其子公司名稱核對,確定中選企業),專利數據來源于佰騰專利檢索系統。數據的分析和處理采用 SPSS 22.0完成。
1.2.1 被解釋變量。本研究的因變量為企業創新績效(innovation)。已有研究中對企業創新指標的描述主要從研發投入(R&D)和研發產出(Lnpatent)2個維度來衡量。參考已有研究,研發投入水平使用研發投入強度來衡量,即研發投入費用占營業收入的比例。考慮到企業專利授權受到行政審批等的影響,存在一定滯后性,因此每年專利申請量更能真實反映企業該年的創新產出,參考宋燦等的研究[8-9],本文以企業每年專利申請量對企業創新產出進行衡量。
1.2.2 解釋變量。本研究的核心自變量為集中帶量采購政策(Policy)?;趪医M織藥品集采在全國范圍內進行,具有更大政策效力,而省級集采在開展時間、組織形式等方面差異較大,采購量相對于國家集采較小,且數據獲得截至2020年,因此,本研究擬選擇第一批(包括“4+7”城市試點和試點擴圍)和第二批國家組織藥品集采中的企業中選情況作為衡量集采政策的代理變量(第三批中選結果執行時間為2020年11月,對樣本數據影響較小),即中選企業為賦值為1,非中選企業為0。
1.2.3 控制變量。鑒于影響企業創新水平的復雜性,為減少因模型設定帶來的計量偏誤,得到更加準確的計量結果,本文在借鑒賀康、苑澤明等已有文獻的基礎上[10-11],選取可能影響企業創新的其他變量。包括企業規模(Size)、企業存續期(Age)、產權性質(Soe)、資本結構(Lev)、盈利能力(Roa)、股權集中度(Top1)、資本密集度(Cap)、成長能力(MB)、現金持有(CAR)。借鑒康益敏等的研究[12],選擇所屬細分行業(Indus)、年份(Year)為虛擬變量。見表1。

表1 變量及定義
在面板數據模型建立之前,首先通過F檢驗,確定選擇固定效應模型還是混合模型[13],由表3可知P值均小于0.05,因此拒絕原假設,選擇固定效應模型。其次,通過Hausman檢驗,判斷選擇隨機效應模型還是固定效應模型,由表2知P值均小于0.05,因此拒絕原假設,即所建立的固定效應模型是合適的。并且,本文數據屬于短面板數據,對于短面板數據,通常使用固定效應模型[14]。針對集采政策對醫藥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問題,由于每個醫藥上市企業的情況不同,可能存在不隨時間而變化的“個體效應”,也可能存在不隨個體異質性而變化的“時間效應”,因此,本研究擬建立雙向固定效應模型。

表2 面板模型類型選擇
參考虞義華等的研究設計[15],構建模型如下:
Innovationi,t=α+βPolicyi,t+∑λkControlk,i,t+δIndusi+θYeart+εi,t
(1)
其中,Innovationi,t為模型因變量,表示企業i在第t年的創新績效。如果系數β顯著為正,就表明帶量采購政策對企業創新投入與產出有促進作用。Control表示一系列控制變量,下標k代表控制變量個數,Indus和Year分別表示細分行業虛擬變量和年份虛擬變量,εit為隨機誤差項。
參考申萬三級行業變量分類,將204家醫藥制造業上市企業分為原料藥企業(22家)、化學制劑企業(72家)、中藥企業(64家)、生物制藥企業(20家)和醫療器械企業(16家)。由表3可知,在藥品集采實施前,各細分行業營業利潤率和銷售費用率呈上漲趨勢,且各年研發投入強度增幅較小甚至下降。從“4+7”城市集采后,除原料藥企業外,其他各細分行業的營業利潤率在2018年均下滑,在2021年才得以逐步恢復。其中,化學制劑企業受到的影響最大;醫藥企業銷售費用率均逐年下降,但化學制劑企業、中藥企業和生物制藥企業銷售費用率明顯高于醫療器械企業和化學原料藥企業;在研發投入方面,集采后各細分行業研發投入強度均逐年增加,但增幅有所不同。生物制藥和醫療器械企業研發投入強度相對于其他細分行業更高。化學原料藥企業和中藥企業研發投入水平較穩定,中藥企業研發投入強度最低,近5年一直穩定在3%-4%之間?;瘜W制劑企業在營業利潤大幅下降的背景下,其研發投入強度依然明顯增加。

表3 我國醫藥制造業平均營業利潤率、銷售費用率和研發投入比的發展趨勢(%)
對比跨國醫藥企業巨頭,我國醫藥企業不管是在營業利潤率還是研發投入比方面,均與跨國醫藥企業有較大差距。我國醫藥企業的平均研發投入強度在5%-10%,而大型跨國藥企的研發投入強度為10%-25%,且仍不斷加大研發投入,多家跨國藥企在2020年的研發投入達到20%以上(表4),如阿斯利康、輝瑞等。另外,跨國藥企各年營業利潤率較為穩定,2020年除輝瑞受重組影響外,其他企業營業利潤率均明顯上漲。
醫藥制造業上市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均值為6.099,創新產出均值為2.428;醫藥企業在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總資產收益率、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等變量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差距較大,說明不同企業的企業規模、資本結構、盈利能力、股權集中度等差異較大。另外,第一批國家集采中的中選上市企業有13家,第二批中選上市企業有26家。見表5。

表4 大型跨國藥企營業利潤率、銷售費用率和研發投入比(%)

表5 各個變量描述性統計
在創新投入方面,表6列(1)列(2)數據所示分別為第一批和第二批國家集采對于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影響的回歸估計結果。第一批和第二批帶量采購的回歸系數分別為2.143、2.278,且在1%水平上顯著。這表明,帶量采購政策與企業研發投入強度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醫藥企業在第一批和第二批帶量采購中中選會使得當年的研發投入強度平均提高2.143和2.278個百分點,說明帶量采購政策對企業研發投入具有促進作用。在其他控制變量中,資本密集度、現金資產比率與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呈正相關關系,即企業資本密集度越高,現金持有越多,其研發投入占營業收入的比例越大。

表6 帶量采購政策對我國醫藥制造業創新投入與創新產出的回歸結果
在創新產出方面,表6列(3)列(4)所示即為第一批和第二批國家集采對企業創新產出的回歸結果。由表5可知,第一批和第二批集采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357、0.403,且在1%水平上顯著。這表明,帶量采購政策與企業創新產出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企業在前兩批國家集采中中選會使得當年的專利申請量分別提高0.357和0.403個百分點,即國家集采能夠促進醫藥制造業的創新產出水平。在控制變量中,企業規模與企業創新產出的回歸系數為正,說明企業規模越大,其創新產出越高。
在進行實證研究中,進一步檢驗實證結果是否隨著模型參數設定的變化保持適當的穩健性是非常必要的。為保證本文結論的穩健性,參照同類研究,進行若干穩健性檢驗:①使用研發投入金額絕對值的自然對數作為企業創新投入的代理變量,結果見表7中列(1)列(2);②使用研發投入金額除以年末總資產作為企業創新產出的代理變量,結果見表7列(3)列(4);③為處理內生性問題,將關鍵解釋變量滯后兩年,即使用第四批和第五批中選結果作為帶量采購的核心自變量進行回歸,結果見列(5)-列(8),穩健性檢驗下的政策效應系數均為正,且均具有顯著性差異,說明本文結論具有一定的穩健性。

表7 穩健性檢驗結果
首先,從短期來看,集采政策沖擊了醫藥制造業營業利潤,但這種沖擊在各細分行業具有異質性。集采政策對化學制劑和中藥企業盈利能力沖擊相對較大,而對原料藥、生物制藥和醫療器械企業的影響則相對較小。這可能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由于國家層面組織了218種化學仿制藥、16種胰島素和冠脈支架、人工關節兩種高值耗材的集采工作?;瘜W原料藥未納入集采,生物制藥和醫用耗材涉及品種較少。另一方面,通過金融界網站查詢醫藥上市企業主營業務,可知多家中藥企業生產領域均涉及化學制劑。另外,盡管集采政策影響了企業盈利能力,但有利于提高我國醫藥市場集中度。帶量采購在帶動了一部分醫藥企業做大做強成為龍頭企業時,也必然有一些企業面臨破產、兼并和收購等的情況。因此,在藥品與耗材集采工作常態化推進的背景下,醫藥企業如何維持自身經營甚至實現更大發展,是所有企業都要面臨的問題。
其次,在銷售費用方面,集采后各細分行業銷售費用率均下降。由于中選企業可以獲得全國市場的50%-80%的采購量,減少了醫藥企業為擠占市場份額而花費的市場推廣及維護等成本,且由于營業利潤率的下降,醫藥企業主動壓縮銷售費用,將更多的資金配置到研發活動中[16]。
此外,在研發投入比方面,由于集采政策凸顯了研發創新的重要性,醫藥企業紛紛加大研發投入強度,以爭取更多過評品種、多元化的產品線和高效的生產方式,獲得集采下的競爭優勢,因此集采后研發投入強度逐年增加。尤其在生物制藥和醫療器械領域,研發投資作為企業盈利的重要保障已形成共識[17],因此其研發投入水平總體高于其他細分行業。
跨國藥企的生產經營活動受到集采政策影響有限。這是因為跨國藥企銷售市場面向全球,且具有成熟、規范化的推廣體系和銷售團隊,中國市場只是其中之一。另外,跨國藥企將產品創新作為重要戰略,其年研發投入強度約是我國藥企的2-3倍,因而具有豐富的產品管線(包括專利藥與成熟的非專利藥)。2019年后,各跨國藥企持續加大研發投入資金,布局未來發展。如2020年下半年,輝瑞剝離非專利藥業務公司普強,與邁蘭合并為一家新的制藥企業,輝瑞則更為專注于創新生物制藥的開發、制造與銷售。相比大型跨國藥企,我國醫藥制造業出口產品主要以原料藥和中間體為主,離全球制藥產業鏈的上游和中游的研發創新還有很遠的距離[18],因此,提高研發投入強度、建立海外研發中心和拓展國際市場等措施是我國醫藥制造業可以借鑒的。
首先,由帶量采購政策對藥企研發投入的回歸結果可知,藥企在國家集采中中選會提高醫藥企業的研發投入強度,與部分學者的研究結果一致[5]。這可能是因為,中選意味著藥企有穩定的銷量和回款保證,企業對未來一年內的市場份額和盈利水平有較好的預期,因此中選企業相比非中選企業更有意愿、有能力繼續加大研發投入。而未中選藥企受到市場縮水和價格連帶的雙重壓力,盈利水平下降甚至虧損經營,進而會影響到其研發投入水平。另外,企業現金持有與企業研發投入呈正相關關系,因為企業為緩解內部現金流波動的不利影響,往往增加現金持有,以擴大或穩定每年研發投入強度,這與虞義華、吳凡等的研究結果相同[15,19]。
其次,在帶量采購政策對藥企創新產出的回歸結果中,帶量采購政策與企業創新產出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這與譚清立等的研究結果一致[2]。這是因為在集采中中選激勵了醫藥制造業的創新行為,醫藥企業更為積極的通過加強自主研發、投資并購和技術許可等方式爭取創新產出,以應對下一輪的帶量采購工作。如恒瑞醫藥加大研發投入來追求更多的原研創新藥;復星醫藥更多的通過控股或直接并購的方式爭取擴展新藥品種等。另外,研究發現企業規模與研發產出比具有正相關關系,與賀康等的研究結果一致[10]。這是因為創新是一項風險性較高的長期活動,資產實力雄厚的大型藥企能夠承擔高額的研發投入成本,進而追求更高的創新產出;而資產規模較小的企業,其抗風險能力較差,缺乏足夠動力去進行研發活動,因此創新成果有限。
藥品集采對我國化學制劑企業和中藥企業影響最大,對原料藥、生物制藥和醫療器械企業影響則相對較小。生物類似藥、醫用耗材等由于競爭不充分、質量評價標準不統一等原因納入集采的時間較晚,涉及品種較少,這也給該類醫藥企業更多準備時間。各細分行業企業應順應帶量采購發展趨勢,積極轉變發展戰略。如原料藥企業和化學制劑企業可以向API+制劑一體化企業發展,通過創新生產線或參股、兼并收購等方式發展上游原料藥產業或下游化學制劑企業,從而在集采中獲得成本優勢,且應保證原料藥供應穩定;生物制藥和醫療器械行業作為目前營業利潤率最高的兩各細分行業,擴大生物類似藥、醫用耗材的集采品種也是帶量采購政策的重要發展方向,醫藥企業應將發展重心落在國產化程度低、競爭不充分等的產品細分領域,追求企業核心技術和核心競爭優勢;中藥企業應著眼于穩定藥品質量和強化質量監管,守正創新,積極應對中成藥帶量采購工作。
醫藥企業除了積極參與帶量采購,布局國內市場外,還可以借鑒大型跨國企業的發展模式,走國際化發展道路。近年來,我國醫藥制造發展迅速,國內多家龍頭企業在藥品、疫苗、器械、診斷等領域研發進度較快,且隨著我國原CFDA加入國際人用藥品注冊技術協調會(ICH),實現了中國藥品審評機制等政策法規與國際接軌、臨床研究數據全球互認,為我國醫藥制造業加速出海創造了條件。醫藥企業可以與跨國藥企開展多維合作,拓展海外市場。如建立海外研發中心或與國外藥企合作開發研究,并將創新產品的開發和銷售授權給跨國藥企,以借助跨國藥企成熟規范化的銷售推廣體系實現合作共贏。同時,打造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醫藥企業,增強我國藥品和醫療器械等的國際競爭力,推動國內品牌走向世界。
由于集采納入標準為臨床需求大、采購金額高、市場競爭充分,因此,創新產品具有一定的“集采免疫”特性。醫藥企業只有擴大研發投入,爭取多元化的創新產品和高效的生產技術,才能在帶量采購等政策中獲得產品、質量和成本優勢。然而,創新藥的開發周期一般要經過藥物發現、臨床前研究、新藥臨床試驗申請(IND)、臨床試驗和新藥申請(NDA)5個階段,具有研發周期長,研發投入大和風險大等的特點,這是也是醫藥企業擴大研發投入的最大阻礙,尤其是中小型醫藥企業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源進行新產品的開發。因此,醫藥企業可以選擇與大型的、優質的CRO(合同研究組織)企業合作,由具有專業研發能力與技術平臺的CRO企業負責實施藥物研究開發,進行全部或部分科學醫學試驗;或通過剝離非核心業務外包給CRO企業,將研發投入聚焦在關鍵產品的研發上。進而縮短研發新藥時間、減少創新成本和提高創新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