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葉晗
(作者單位:河北傳媒學院)
20 世紀20 年代,蘇聯著名理論家維爾托夫提出理論“電影眼睛理論”,他將攝影機比作人的眼睛,主張創作者不應該參與影片的拍攝,只是作為旁觀者在一旁觀察。維爾托夫十分注重攝影機的觀察作用,他的作品始終遵循“非虛構”原則。近幾年《紀實72小時》《三日為期》《此時此刻》《可以跟你回家嗎》等一批社會觀察式紀錄片漸漸進入大眾的視野,這些紀錄片沒有任何的前期劇本,除了地點是已知的,主人公和故事完全是未知的,不知道究竟會有什么人出現、他的身上會有怎樣的故事,完全是用一種隨機的方式進行拍攝。這種毫無介入式的創作手法俘獲了大批觀眾的心,實現了收視率和口碑的雙贏。
直接電影產生于20 世紀60 年代初的美國,是以羅伯特·德魯和理查德·利科克為首的一批紀錄片人提出的,是以寫實主義電影風格拍成的紀錄片。它的問世給紀錄片領域帶來了不小的沖擊。繼盧米埃爾兄弟之后,弗拉哈迪拍攝了世界上第一部紀錄片《北方的納努克》,這部電影雖然是“紀錄片”,但是片中的捕獵海豹、住冰屋等都是“搬演”而來。而直接電影在弗拉哈迪的基礎上進行了創造,這個新的紀錄片流派不虛構,講求真實,只靜靜地觀察記錄。20 世紀90 年代,直接電影的創作手法傳入中國,為我國的紀錄片創作注入了不小的力量。直接電影也被稱為觀察式紀錄片,拍攝者以冷靜的視角去觀察,以一種寫實主義的手法去創作,在拍攝過程中為避免引起大眾的注意,攝影機始終處于開機狀態,可實時記錄事情的發生過程。在剪輯方面避免“暴露剪輯”,這里的意思是說剪輯時要避免出現主觀臆斷,不可表現出剪輯者的個人主觀態度,忠實地再現事件過程。紀錄片中大量使用長鏡頭,并且不用鏡頭剪輯切斷觀眾對事情的觀察,讓觀眾有身臨其境之感。
美國學者比爾·尼科爾斯將紀錄片分為6 種類型:詩意式、說明式、觀察式、參與式、反射式和表達式[1]。觀察式紀錄片創作方法在早期紀錄片制作中已有表現,它隨著攝影技術的發展而逐漸成熟。在比爾·尼科爾斯對紀錄片類型劃分的闡述中,直接電影屬于觀察式紀錄片[2]。美國導演阿爾伯特·梅索斯認為最合適的拍攝方式就是觀察。他談到:“我想這種藝術表達方法是紀錄電影最好的方式。是能夠接近對象、接近真實的方式。觀眾會感覺事件發生時,他們就在現場,與事件的聯系如此緊密。”[1]
觀察式紀錄片近幾年在我國開始走紅,如《可以跟你回家嗎》《紀實72 小時》《三日為期》等,這些社會觀察類的紀錄片每集大概20 分鐘,講述了關于一個地方、一群人的故事,通過這些故事展現了人世百態。
不論是中國版《紀實72 小時》,還是日本版的《紀實72 小時》,他們都是將攝影機放在了一個固定的空間中去觀察,每一集都會選擇一個城市里的一個角落,進行連續72 個小時的拍攝,在這個“封閉”的空間中讓人們進行情感傳達。觀眾可以通過這一個小小的地方,看到人們日常生活、衣食住行的很多方面。節目組所選擇的地方跨越了不同省份、不同的地域,也反映著不同的都市群像。
平時,人們很難有時間能夠靜靜地駐足在一個固定的場景去觀察來往的人,但是《紀實72 小時》做到了。《紀實72 小時》在特定的地方、在一定的時間,觀察來往的人,去觀看他們的生活,去了解他們的情感。以《紀實72 小時》第一季的第十二集為例,當攝制組來到這里時發現,來到婺源網咖的人大多是從年少時就常常光臨此地,很多人在這里并不是為了打游戲,而是為了坐在這里看電影、動漫。他們中有很多人是在社會打拼的上班人士,而這間開了多年的網咖承載著他們太多的青春與記憶。一位看電影的年輕小伙說:“大學畢業后出來工作,自己一個人在住的地方太孤單了,冷冷清清的,來到網咖后人多,不會顯得內心那么孤獨,人來人往很有安全感。”對他來說,這里不僅僅是一個簡單打游戲的娛樂場所,而是獲得精神慰藉的地方,是他的情感歸屬之地。
觀察式紀錄片在展現場景時,注重通過某個地方來展現人的情感依賴,將空間感與故事性串聯起來,在小空間內表現人文關懷。這種紀錄片不同于中央電視臺紀錄頻道播出的紀錄片《鳥瞰中國》。《鳥瞰中國》通過高空視角拍攝了壯麗多姿的影像,使中國各地的自然風物和人文景觀得以全景呈現,包括長城、齊齊哈爾、西雙版納等,為世界提供了一個欣賞東方大國富饒與美麗的絕妙視角。觀察式紀錄片打破了這樣的傳統式樣,采用普通的小角落去塑造“地方感”。
《可以跟你回家嗎》中的故事場景就設定在“家”這樣一個封閉狹窄的小空間內,營造與外部世界的隔離感。同時,場景的狹小既可以讓觀眾視點全部聚焦于人物身上,也對人物情感有放大作用。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做網紅主播被認為是不務正業,很多人都戴著有色眼鏡去看待。還有人只看到網紅主播在鏡頭前光鮮亮麗,對于他們的實際生活不甚了解。但是該節目第二集通過很小的一個空間地點,展現了一個網紅主播的真實生活。網紅主播的房間是擁擠、狹小、凌亂的,在鏡頭背后的他們也是普通人,為了生活在努力。比起其他地方,家的意義就在于它是情感的根植。地方與場景的私人化、固定化,大大地加強了故事性,同時對情感關懷有了深入的展現。
觀察式紀錄片在拍攝的過程中不干預和打擾事件的發生,而是通過將人物個體串聯,使其成為有共性的群體,使其自然而然地流露情感。即便在后期剪輯中,導演也不會在紀錄片上過多地表露自己的想法,而是盡可能用旁觀者視角反映原貌,描摹現狀,讓觀眾與被攝群體有情感上的共鳴。
2.2.1 平民視角敘事
“新紀錄片”作為一個新的概念被大家所廣泛討論。這股熱潮很快涌入了中國,對中國當時的紀錄片創作產生了較大的影響。新紀錄片運動的最大特點在于采用了一種平民視角來關注基層生活。在此之前,中國紀錄片受到蘇聯的影響較大,以宣揚主流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為主,多使用全景式的宏大敘事。而新紀錄運動使中國電影界第一次站在普通人的立場上觀察基層人民的生活。
以往紀錄片的選題較為宏大,常取材于焦點人物,而《紀實72 小時》《三日為期》《可以跟你回家嗎》等紀錄片將敘述的視角轉到普羅大眾身上,從符合大眾審美的角度出發來選擇貼近生活的主題,講述他們普通但不乏味的日常生活。
在《紀實72 小時》中有一集是拍攝解放西路旁的一家夜間不打烊餐廳,制作者將目光放在一位酒吧銷售上,在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年輕人都希望尋求一份穩定的工作,他為什么選擇了這個職業,原來他需要為父親償還巨額的債務,盡管嘴上不說什么,但是他每月都往家里寄3000 塊錢。在新的一年到來之際,他的愿望是工資高一點,讓家里人過得好一點。對他而言,現在生活最緊要的目標就是賺錢來替父親償還債務。盡管眼前的少年正面臨著困境,但節目并沒有用一種俯視的角度去拍攝,只是用最平淡的方式去敘說著關于這個少年的故事。這也是觀察式紀錄片與眾不同的特點。整個片子的基調都是溫情舒緩的,平視的視角拉近了被攝者與觀眾間的距離,通過鏡頭語言營造了一個沉浸式的空間,讓觀眾產生了深度的情感共鳴。
2.2.2 社會主流群體的情感認同
觀察式紀錄片永遠是以一個純客觀的視角去講述故事,所選取的人、所講述的事情都是生活中平凡的人和事,以普通人的感情為主要表現對象。他們的生活經歷與大多數觀眾有重合之處,可以產生一種“鏡像”,讓觀眾感受到不同生活環境所帶來的相同境遇感,進而形成與影像中人的情感共鳴,達到感同身受的情感認同。例如,《紀實72 小時》中的《昆明:看見紅嘴鷗的城市公園》這一集中,制作者在昆明的翠湖公園觀察來送別紅嘴鷗的人們,而人們本身也像鳥兒一樣在城市之間“遷徙”,“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的氛圍讓觀眾感觸很深。“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每一次的離別都在教會人們要更加懂得珍惜。在當下快節奏的時代,人們常常輾轉于每個城市之間,感情分離、兒女成長、時過境遷、事業追逐等更是為人們增添了許多離愁,走走停停,分分合合,每個人都會對離愁感同身受。在每期極度有限的時間內,在對每個人有限的觀察中,節目展現了普通人的心聲。這種循序漸進、樸實無華,甚至相當節制的記錄手法,反而給人一種真實的溫暖感。觀察式紀錄片不只是表現被攝人物的生活情感,更多的是表現和觀眾一樣的普通人的生活,給觀眾帶來的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情感認同,直擊觀眾內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狀態,觀察式紀錄片講求聚焦和呈現“普通人”的生存百態。就《可以跟你回家嗎》呈現的社會群體而言,有白領、司機、網紅主播等各行各業的人員,節目對他們的生存狀態進行了觀察。觀察式紀錄片用一個個人物去啟發觀眾,喚起觀眾內心的人文關懷,達到與社會群體的情感認同。
紀錄片的創作依賴于創作者的選擇,包括畫面的構圖選擇、鏡頭的選擇、鏡頭組接方式的選擇等,紀錄片創作的每一個環節都需要創作者去把握。在紀錄片的符號體系中,視聽語言對于建構人文關懷尤為重要,視覺和聽覺緊密結合,才能使觀眾對節目的被攝對象直觀地感知、接受、認同[4]。
巴贊曾積極倡導“紀實主義”,強調為了表現影像的真實,應特別注重長鏡頭的使用。他認為拍攝不應該受到人的干預,應盡量避免戲劇化,要將注意力放在表現日常性的生活、人物和事件中,按照生活本來的面目反映生活。觀察式紀錄片中多采用長鏡頭的手法,通過長鏡頭觀察、展現被攝主體的生活狀態,同時為觀眾留有心理時間,讓觀眾在心里形成自己獨特的想法。
《紀實72 小時》其中有一集拍攝的是臨沂的兩元超市,導演將目光鎖定在這家小店中,開篇用一個長達10 秒的長鏡頭展現一個女生在挑選男襪,跟著鏡頭的推進,可以觀察到她挑選時的認真。原來她是在給自己的爸爸挑選,這段長鏡頭的使用將一個女兒對于父親的關心與愛呈現在觀眾面前,使觀眾為之動容。在這一集的結尾處出現了一個蹲在地上玩玩具的男人,導演足足給了將近15 秒的時間。他是一個物流公司的司機,平時沒有時間陪女兒,在這里玩玩具,是想給她挑選一個合適的玩具。長鏡頭在有限的時間內將一個父親對女兒的關愛表現得淋漓盡致。由此可見,長鏡頭增加了觀察內容的可能性,也對情感傳達有延續作用。
制作一期節目需要在中期拍攝較多的畫面素材,但是最后制作者要對這些畫面素材做進一步挑選,并進行剪輯。細節是最能打動人心的方式,對塑造人物、表達人文情懷等具有重要作用。紀錄片本身就要求淡化故事性,作為觀察式紀錄片更是毫不干涉被攝人物的展現,但是又不能僅僅將觀察流于表面,在這種情況下,細節便能豐富紀錄片的層次。在《三日為期》中,海南碼頭的漁民們在辛苦勞作,畫面中他們勞作的雙手、釋然的微笑,都傳達著他們為生活而竭盡努力的精神,宣揚一種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在日本版《紀實72 小時》的《京都 靜謐的圖書館》這一集中,一位送報紙的數學老師已經離開學校8 年了,他把學數學當作自己的生活支柱,當特寫鏡頭給到筆記本上時,排列整齊的數字,清晰的解題思路,更加深刻地表現出這位退休數學老師對于數學的熱愛。細節的刻畫可以很好地展示一個人的情感和內心,進而提升紀錄片的張力和共情力。
觀察式紀錄片以客觀的記錄來展現生活,正如《紀實72 小時》的導演張學嬌在制作之初所說:“生活里從來不缺少故事,缺少的是我們的發現。”然而,在快速發展的當今社會,快餐文化盛行,時間以秒來計算,長時間的鏡頭敘事難以在碎片化和多元化的互聯網時代吸引受眾。觀察型紀錄片如何能既不違背真實本性與獨特創作理念,又與故事片的創作手法相結合,從而實現商業化成功,成為擺在創作者眼前的難題[5]。筆者認為觀察式紀錄片應在其中投入更多的人文關懷,達到以情感人、以情動人的效果,用最真實的情感去觸及觀眾的靈魂,完成彼此間的情感交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