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與白日夢：美劇《旺達幻視》中旺達形象的精神分析

張傳杰

（作者單位：曲阜師范大學）

美劇《旺達幻視》于2021 年1 月15 日于迪士尼流媒體平臺“迪士尼+”（Disney+）播出，該劇屬于漫威電影宇宙，是漫威影業在電視劇領域塑造超級英雄的一次全新嘗試。該劇承接《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講述超級英雄旺達自丈夫幻視被滅霸消滅后悲痛欲絕，于是獨自來到西景鎮，憑借超能力創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幻想世界。該劇大量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進行人物創作和劇本構思，整部劇也圍繞著旺達的精神世界而展開，精心展示對旺達心理層面的探索，并且一一對應著旺達的潛意識。

1 “白日夢”與現實生活的貫穿串聯

弗洛伊德于1907 年發表《創造性作家與白日夢》一文，使幻想成為對當時陳腐的學術界所投下的巨大沖擊波。他在文章中提出，在游戲的過程中，每一個兒童的舉止、動作就如同一個創造性作家一樣。通俗地說，兒童在玩耍中不知不覺地創造出了一個他們想象中的世界，或者用自己滿意的方式重新排列組合了那些屬于他們世界的事物[1]17。而隨著兒童慢慢長大成人，社會觀念逐漸使得兒童停止游戲，但表面上看似被拋棄的事物，事實上變成了代替物或者代替品，將游戲取而代之的便是幻想，也可以稱作“白日夢”。成年人并沒有放棄童年游戲中獲得的愉悅感，僅僅是做出了輕微的改變，他們不再運用具有現實來源的素材做基礎，而是放棄了這些素材，用“幻想”取代“游戲”。

游戲和白日夢都代表著愿望的實現。從弗洛伊德的治療經驗來看，一個幸福的人是從來不會去幻想的，只有那些愿望未滿足的人才會，每一個幻想都是人對自己所經歷的不滿意的現實的修正。幻想的力量源泉是人們心中由于種種原因而未達成的愿望[1]18。在漫威電影宇宙中，旺達這一人物可以說是最具悲劇性色彩的角色之一。旺達在幼小時便因為戰爭失去雙親，于是與哥哥相依為命，但不久被反派九頭蛇組織利用做人體實驗，而后她又在戰爭中失去哥哥快銀。在遇到丈夫幻視之后，又在無限戰爭中親手殺死摯愛之人，在失去所有之后，最終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后期得以復活）。

可以說，旺達的一生是悲劇性的一生，是心理不斷遭受創傷的一生。旺達對自己所處的現實是不滿意的，這促使旺達退縮到想象的世界，用不可能在現實世界中發生的想象來填補她的缺憾。旺達因為具有超能力，能夠修改現實，所以通過在西景鎮憑空創造出一個世界，將自己內心的幻想與愿望具象化，而通過這個幻想的世界，我們可以看出旺達心理層面的投射。

旺達所創造出的世界，是以美國情景喜劇的形式呈現在正常世界的人們面前的。在這部旺達自編自導的情景喜劇中，劇中人自己拍攝、自己剪輯，甚至能打破第四面墻，和觀眾隔空對話。該情景喜劇的外殼包裹了旺達自己的人生悲劇，構成了旺達所創造的看似美滿實則破碎的世界。旺達的父親是一名租借碟片的人員，于是童年時期的旺達每天與家人觀看了非常多的美國情景喜劇。因為索科威亞常年處于戰亂，旺達從未體驗過與情景喜劇中人物一樣的日常生活，這使得情景劇中的家庭關系被年幼的旺達視作美好生活的模樣。在幻想的世界中，旺達得到了充分的無意識的滿足，她自己創造了這個理想中的模式來演繹自己的普通人生。

弗洛伊德認為，白日夢用現實作為素材，依循過去的經驗，利用當下出現的情境勾畫出一幅未來的藍圖。“心智活動關聯著當下某個印象，關聯著當下那些能夠激起幻想者某一愿望的觸發時刻……由此創造出的作品即白日夢或幻想，其源頭是刺激其產生的時間和勾起的回憶。如此，過去、現在和未來就串聯在一起了，愿望這根主線貫穿其中。”[1]19旺達歷經一系列生命變故之后與幻視相遇，以為從小被現實所壓抑的對美好生活的愿望能夠實現之時，丈夫幻視又被消滅，并且因其獨特的價值被肢解研究。當旺達親眼看見幻視被肢解的尸體時，“幻視已死”這一事實強烈地刺激著旺達的潛意識，引發了旺達過往種種悲痛記憶，從而促使其在西景鎮創造出滿足自己內心愿望的精神家園。

弗洛伊德認為，“那些我們向自己遮蔽的愿望最終被隱藏，進入無意識中。這類隱藏的愿望及其派生物只能被允許以一種扭曲的方式呈現……夜晚的夢就如同白日夢——即幻想，皆是愿望的實現”[1]20。在這個旺達所創造出的世界，有著她的一切美好幻想。旺達的丈夫幻視因為頭部的心靈寶石被滅霸摘除而死亡，于是在旺達的幻想中，幻視有了堅不可摧的頭部；旺達的哥哥在漫威電影宇宙中已經犧牲，但在旺達所創造的世界里，旺達已死去的哥哥再度出現；旺達一直以童年時期所觀看碟片中的情景喜劇為藍本構建心中的美好家庭，于是在幻想中，旺達和丈夫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甚至還擁有了和幻視不曾有過的孩子。

2 本我、自我、超我的復雜人格

弗洛伊德提出了著名的人格結構學說，并在他的重要研究著作《自我與本我》中對人的人格結構作了較為詳盡的分析。他認為，一個人的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組成，其中，本我是與生俱來的、心靈深處最古老的那一部分，充滿著本能和原始的欲望，是內驅力的本源所在，一直力圖獲得內心欲望的滿足。超我是由社會規范、倫理道德、價值觀念等內化而來的那一部分，超我人性中高級的、道德的、超個人的方面代表著人內心中存在的理想成分，因此也叫“自我的典范”。超我是規訓的良知和道德，遵循道德原則，是理想化的目標。自我是從本我中逐漸分化而來的，是意識的存在和覺醒，自我接受外部世界的現實要求，依據實際環境平衡本我和超我之間的矛盾[2]7。在《旺達幻視》中，旺達的人格是承載著光與暗、愛與恨、壓抑與滿足的復雜矛盾體，同時也體現著不同心理本我、自我與超我的人格映射。

2.1 力圖滿足的本我

在弗洛伊德看來，本我是原始的、無序的、感性的“非理性區域”，完全處于潛意識之中。本我代表一種無意識壓力，要求我們服從內心最深處的意愿。它不遵守任何規則，也不信奉任何價值觀念，更不尊重任何嘗試和邏輯，隱匿著各種為現代人類社會倫理道德和法律規范所不容的、未開發的本能沖動，它是純粹的占有欲，是建立人格的基礎。本我完全受唯樂原則的支配，追求個體的生物性需求，一味地尋求滿足[2]7。旺達所創建的幻境就是她內心中本我的展現。在漫威電影宇宙中，旺達始終是一個悲情者形象。旺達自小失去家庭，接著失去哥哥快銀、丈夫幻視，自身的經歷使她的心理自始至終都處于對美好事物向往的狀態，而世俗和自身遭遇又使她無法改變這一切。身為超級英雄，擁有超能力的旺達失去了常人所擁有的正常生活，但在她的潛意識里，一直想回到童年時期與家人一起看影碟的美好生活中。特別在幻視死后，旺達再也不愿面對所愛之人客體的消失，再也壓抑不住本我的沖動，為了實現自己的潛在愿望，不顧西景鎮其他人，創造了一個虛構的自我精神家園。這個用魔法創造出來的世界的運行的邏輯就是旺達內心的唯樂原則，她可以因為不滿而隨意修改現實。

2.2 失去控制的自我

自我是有意識的那部分，是通過后天學習而不斷發展起來的。自我作為一個媒介，連接個體和現實世界，是更為理性的存在。隨著年齡的增長，個體逐漸受到社會道德規范的約束，學會了不完全被內心欲望所控制，學會了考慮行為所造成的后果，這就是自我[3]。自我遵循唯實原則，唯實原則并不是要求摒棄內心所想要獲得的快樂，而是要考慮現實條件，暫且允許內心不愉快的存在，以避免痛苦，達到健康的平衡[2]7。在漫威電影宇宙中，旺達不是一個純粹的好人，也不是一個純粹的壞人，而是夾雜著正義與邪惡的復雜個體，這正是旺達自我的體現。自我是旺達必須經歷的過程，她需要面對這一切，整合這一切，平衡本我與超我，去理解自己可以是拯救世界的女英雄，也可以是弱小無助的女孩，用現實彌補內心的創傷，認識到這個帶給她無數傷害的世界同時也有東西仍值得她保護，如同旺達的丈夫幻視在最后對旺達所說的話：如果沒有愛的執著，悲傷又從何而來。

2.3 拯救心靈的超我

超我位于人格結構論的頂層，遵循著“道德原則”。它是個體在社會實踐生活中遵守社會道德規范并受其教育而形成的，代表社會的倫理道德規范和要求，同時追求著完美，其以良知的形式嚴格支配著自我。在超我中，白日夢是不被允許的。作為超級英雄的旺達，有著更為嚴格的超我，所以即便經歷了所有的悲痛，她也一直以理性化的道德來約束自己。在這個幻想世界創立之初，旺達的超我一度占據下風，對整個小鎮的人進行精神控制，陪她進行情景喜劇的演出，此時旺達的內心被自我的欲望所占據。但在故事結尾，旺達內心的超我再度占據上風，明白了即使在這個幻想家園，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快樂，于是做出自我犧牲，使用魔法不斷在能量場邊界上撕開缺口，將整個小鎮的人釋放，并與丈夫幻視和孩子告別，飛身離開小鎮。

3 旺達形象的建構意義

3.1 豐富了女性超級英雄形象

《旺達幻視》中旺達這一形象的塑造，無疑豐富了漫威的女性超級英雄形象。從《鋼鐵俠2》中漫威宇宙第一次出現的女性超級英雄，一直到如今《旺達幻視》中的旺達，漫威超級英雄電影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都有其獨特的規律。不同的女性超級英雄在電影劇情發展中起著不同的作用，但人物塑造的目的都是更好地塑造英雄形象和增強故事的立體性。

有別于以往的漫威電影，《旺達幻視》完全把女性超級英雄作為敘事的核心，使女性超級英雄形象更立體、豐滿。旺達這一人物更多地體現超級英雄“人性”的一面。在旺達身上，女性超級英雄有了更多的獨立人格，她有著獨立的價值觀，雖然擁有強大的魔法，但不再以拯救世界為存在的意義，她內心想要的只是一個美好的家庭和平凡人的生活。旺達這一人物主要以其悲劇性的故事內核呈現在觀眾面前，向觀眾展現了一個立體的、真實的、更富有人性的超級英雄形象。

3.2 深入角色的內心世界

《旺達幻視》沒有聚焦于超級英雄的宏大敘事，在魔法世界的奇觀下是旺達對自我內心的審視。《旺達幻視》從旺達內心的創傷出發，通過一個魔法世界，將旺達的內心世界外化。在第八集中，女巫阿嘉莎想要獲得旺達掌控整個小鎮的能力，她用旺達的雙胞胎兒子作為要挾，逼迫旺達重新回顧自己人生中幾個非常關鍵的事件。旺達在幼年時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但某天家中突遭流彈的襲擊，美好的家庭頃刻間崩塌；長大后的旺達在九頭蛇組織的招募下進行試驗，使自己的魔法能力在心靈寶石的激發下得到釋放；在“閃爍”事件后，旺達在天劍局又親眼看見丈夫幻視的遺體被肢解，悲痛之余激發出體內的混沌魔法，以能量場的形式控制了整個小鎮。劇集通過對旺達歷經事件的展現，對旺達的內心成長做了一次回顧，拉近了與觀眾的心理距離，使觀眾更加了解旺達，并更加同情她的遭遇，進而產生情感共鳴。

3.3 電視劇與電影聯動，增加形象立體性

《旺達幻視》承接漫威電影宇宙的世界觀，是對電影中旺達這一人物形象的拓展。漫威近兩年推出的電視劇集諸如《旺達幻視》《獵鷹與冬日戰士》等都是漫威宇宙的“二線英雄”，這些“二線英雄”受電影時長限制，難有較大的展示空間，但在其個人劇集中，就可以用較大篇幅對其人物性格進行更深一步的挖掘，從而展現人物的魅力。《旺達幻視》以漫威電影宇宙中的旺達這一人物形象為基礎，用電視劇的方式對旺達的內心進行展露。旺達曾在多部漫威電影中出現，且都是以群戲和配角的身份展現人物性格，觀眾通過觀看電視劇對旺達有了更深的了解，在電影中所隱藏的旺達悲痛的過往在電視劇中都得以展現出來，這種電視劇和電影的角色聯動，不僅增加了觀眾觀看的興趣，而且使得人物形象更為立體和豐富。

4 結語

精神分析學自誕生以來就長期影響著影視理論和影視創作。精神分析學可以揭示出隱埋在影視文本最深處的主體意識體系，它的存在使得電影理論從對影片表層結構的闡釋進入到對構成影片“特殊結構”的內在框架的研究[4]。對美劇《旺達幻視》的解讀是一次很好的例證。《旺達幻視》是一部難得的、深入超級英雄內心的劇集，該劇以超級女性英雄旺達的內心世界為依托，始于旺達的精神創傷，終于旺達的心理重建。從弗洛伊德的白日夢理論和人格理論出發，可以看出漫威影業所塑造的旺達這一人物的復雜性及其背后的建構意義。在進行調整和重組之后，漫威影業已經在迪士尼流媒體平臺“Disney+”推出《旺達幻視》《獵鷹與冬兵》《洛基》等數部高質量劇集，受眾也期待更多佳作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