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峰
(西安工業大學文學院陜西 710021)
新聞輿論監督是現代社會實現民主的重要標志之一。“它既是公民享有言論自由、出版自由的具體形式,同時,通過新聞媒體,大眾也可以監督國家權力的合法性,并且為廣大人民群眾宣泄自己的民主情緒提供了一個出口。”[1]
新聞輿論對司法權的正當行使起著重要監督作用。近年來,備受全國人民關注的“呼格案”、“許霆案”以及2017年轟動全國的山東“辱母殺人案”,都體現出新聞輿論對法院審判所產生的重要影響。的確,新聞輿論監督在遏制司法腐敗、維護社會公平正義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但隨著新聞輿論監督的進行,也出現了新聞輿論對案件的不當報道妨礙司法獨立、干擾法院獨立審判的問題。因此,現實生活中,有的法官對于媒體輿論的監督抱有抵制態度與情緒。
在我國,學者們注意到了媒體對獨立審判產生重大影響、二者又屢發沖突的現狀。對媒體對司法的監督作用,有些學者如黃俊華強調了其對獨立審判的副作用,指出媒體監督嚴重影響了司法獨立[2],也有學者如慕明春認為媒體監督促進了司法公正,其對司法審判的正面作用更大[3]。這說明學者關于媒體對司法的監督作用存在一定分歧,有些學者的研究結論有失偏頗,看到了媒體的非理性特點對部分司法活動的負面影響,而沒有看到媒體對司法活動的正面作用;有些學者如高一飛認為新媒體與司法的關系是可以協調、實現良性互動的,并提出了二者關系的處理規則[4],但是總體上學界對媒體輿論監督權實現的具體保障制度缺乏深入和系統研究。
新聞輿論監督與法院獨立審判各有其正當性基礎,二者不可偏廢,而要實現二者間的良性互動,就需要既防止新聞輿論監督對法院獨立審判的侵蝕,也要防止人民法院對新聞輿論監督的不當限制。為實現上述目標,就先有必要明確新聞輿論監督與法院獨立審判二者間關系的調整原則,這有利于對二者間具體行為規則的設立起到高屋建瓴的指導作用。新聞輿論監督與法院獨立審判二者間關系的調整原則應包括:
第一,人民法院應堅持司法機關自身的獨立性,堅持依法獨立審判原則,抵制新聞輿論監督對司法機關正常活動的不當干涉。
我國憲法規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這是人民法院遵循司法獨立原則依法開展獨立審判工作的法律基礎。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在新聞媒體反映的社會公眾觀點與人民法院作為專業機關對案件所下結論不一致的情況下,人民法院不應盲目聽信新聞媒體反映的輿論觀點,而應獨立自主地做出案件結論。這是因為法官斷案必須嚴格依照程序法與實體法進行,而社會大眾往往依據自己傳統的倫理道德觀念、公平正義思想、有限的法律知識對某一案件做出理解和判斷,兩者做出判斷的依據存在很大差異。從司法實踐來說:法官可以看到案件卷宗內的全部證據,而為了保守審判秘密,包括新聞媒體在內的普通民眾不可能看到案件的相關證據,因此普通民眾不可能比法官更了解案件真相,也不比經過多年專業訓練、作為專業人士的法官更理解法律,進而不可能得出案件如何處理的正確結論,司法機關若依據新聞媒體反映的輿論來判案往往會走向謬誤。
新聞媒體反映的輿論是民意的體現,而司法機關應依據法律規定即法意來判案。在當今中國的司法實踐中,常常發生民意與法意相沖突的情況。例如在辱母殺人案中,對于于歡是否應該被處以刑罰、處以何種刑罰,法律人士與公眾觀點就有分歧。歷史上有三種模式來處理民意和法意二者間的矛盾沖突:第一種模式就是堅持絕對的民意至上,強調公眾廣泛參與審判,最終根據大多數人的意志來決定裁判結果,該種模式以古希臘時期的蘇格拉底審判為代表。這種模式的問題在于導致公眾根據樸素的倫理道德甚至義憤來審案,容易走向民粹主義,而不具備法律專業知識的民眾做出符合法律精神的裁判的可能性讓人懷疑,所以此種模式不應被采用;第二種模式是中國目前正在推行的民意和法意協調的模式。由于民意和法意的博弈應當在立法階段完成[5],而不應當在司法階段繼續,因此中國法院不應在審理案件中采用此種模式。第三種模式是法律至上論的處理模式,即當民意和法意出現沖突之后,堅持法意至上。這是法學家謝暉認為應采取的處理模式。謝暉認為:當一個國家的公民、政府都不遵守法律的時候,誰還把法律當回事?那種結果反倒變成有法律不如沒法律。[6]由于審判活動是一種專業性很強的活動,必須由受過多年專業訓練的法官嚴格依法裁判才能形成正確判決,因此正如丹寧勛爵所言“從職業性質上講,一位訓練有素的法官不會受他在報紙上讀到或在電視上看到的任何東西的影響。”[7]法官應秉持法律至上的觀念,嚴格獨立依法辦案,而不能讓新聞輿論來影響案件審理。在法治社會,若是新聞輿論以民意的形式來影響甚至綁架案件審理結果,就是對司法機關正常活動的不當干涉,人民法院應當予以抵制。
第二,人民法院加強司法公開、積極回應媒體與公眾的關切以引導民意的原則。
人民法院應嚴格依法辦案,避免讓新聞輿論來影響案件審理,然而對于司法機關來說,民意的影響客觀存在,與其被動地承受民意施加的壓力,不如主動地引導民意。司法機關應該相信,民意是可以引導的,也應該積極引導,關鍵在于要采用正確的方式加以引導,使其趨于理性。讓公眾接受裁判的基本前提是要滿足公眾的知情權。[8]為滿足公眾的知情權,人民法院應加強司法公開,積極回應媒體與公眾的關切,從而引導民意與輿論。人民法院應在法定范圍內依法及時公開案件審判信息,避免公眾因不能及時了解真相而被流言蜚語誤導。2017年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在審理辱母殺人案中,利用官方微博、通報等形式及時發布該案案件受理、開庭審理、公開宣判等關鍵程序節點的相關信息,并針對媒體上出現的各種消息,第一時間發出權威聲音,迅速澄清真相,從而正確引導了輿論走向,這就是一個加強司法公開、積極回應媒體與公眾關切的范例。現在人民法院及時公開案件、尤其是公眾高度關注的相關案件的信息已經逐漸常態化。
各級人民法院要切實落實《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接受新聞媒體輿論監督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輿論監督規定》)與《關于司法公開的六項規定》,遵循全面、及時、依法公開的原則,做到立案、庭審等信息的公開,這有助于新聞媒體第一時間得到案件的全面準確信息,從而實現公眾的知情權,最終有利于引導民意,在社會上形成正確的輿論氛圍。
第三,保護新聞媒體輿論監督權利的原則。
新聞輿論對法院審判具有積極監督作用:首先可以使公眾關注和知悉法院審判的相關情況,增強司法工作的透明度,這有助于減少乃至預防司法腐敗;其次可以監督法官自覺履行法律義務、依法行使審判權,預防其濫用司法自由裁量權,使裁判結果符合法律公平正義的價值追求;再次通過監督活動,公眾可以了解司法機關與人員的日常工作、案件的審理過程,在內心確信案件的審理符合程序正義,從而接受個案判決。因此,必須確保新聞媒體的輿論監督權利能正常行使。
新聞媒體與法院的關系是社會組織與公權機關的關系,新聞媒體相對法院而言處于弱勢地位,其采訪權與監督權常被侵犯,因此我們在調整新聞輿論監督與法院獨立審判二者間關系時,更應注重保護新聞媒體的輿論監督權利。
第四,新聞媒體依照法律、遵循職業道德進行輿論監督的原則。
新聞媒體對案件的進展應依法報道,新聞媒體應首先依法明確輿論報道與輿論監督的范圍。例如,對于合議庭的評議情況、審判委員會對案件的討論情況等等依法應予保密的事項應作為審判秘密嚴禁報道。同時依據《民事訴訟法》等法律法規的規定,新聞媒體不得在報道中有“損害國家安全和社會公共利益,泄露國家秘密、商業秘密;”“以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法官名譽,或者損害當事人名譽權等人格權,”等違法行為。對于案件事實,媒體應依法實事求是地披露出有確切證據證明的部分,不得在案件審理終結前隨意揣測不確定的事實,不得對案件擅下結論,以免誤導公眾輿論。其次,新聞媒體進行輿論監督的方式與程序要符合法律法規的規定。例如,新聞媒體在報道刑事案件時,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49條規定,只有經人民法院許可,才能對庭審活動進行錄音、錄像、攝影,或者通過發送郵件、博客、微博客等方式傳播庭審情況,而不能擅自對庭審活動攝影攝像。
新聞媒體對案件進展的報道也應遵循職業道德。新聞媒體進行輿論監督時,要以新聞工作者的職業道德自律,必須恪守“用事實說話”的本分,客觀中立地介紹事實真相,不能有為嘩眾取寵夸大案情、臆想案情等行為。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頒布的《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以下簡稱《道德準則》)、《關于加強新聞隊伍職業道德建設、禁止“有償新聞”的通知》均是適用面廣泛的全國性新聞自律規則。根據《道德準則》第三條要求堅持的“新聞真實性原則”,新聞媒體要尊重人民法院的獨立地位,依照新聞規律進行輿論監督,公正、客觀地審視司法活動,做到“報道新聞不夸大不縮小不歪曲事實,不擺布采訪報道對象,禁止虛構或制造新聞。”由于法律與道德存在著緊密聯系,因此遵紀守法本就是各行各業的職業道德之一,《道德準則》第六條同樣要求新聞媒體“遵紀守法,要維護司法尊嚴,依法做好案件報道,不干預依法進行的司法審判活動,在法庭判決前不做定性、定罪的報道和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