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曉寧
1.國家衛生健康委衛生發展研究中心 北京 100044
2.南京醫科大學醫政學院 江蘇南京 211100
3.哈爾濱醫科大學衛生管理學院 黑龍江哈爾濱 150081
隨著城市化和老齡化進程的加快,老年流動人口總數持續增長。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老年流動人口規模由2000年的503.02萬增長到2015年的1 304.30萬,增加了將近1.6倍。對流動老人而言,居住地的改變不僅使其與流出地的親朋好友、單位同事等的關系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疏遠[1-2],也使其脫離了既往的醫療衛生服務支持體系,短時期內其健康支持水平急劇下降[3]。而且,流動老人身處“衰老”與“流動”的雙重弱勢,在生活質量、心理承受力以及社會資源分配等方面處于劣勢地位[4-5],進一步加劇了老齡化的嚴峻形勢。
根據健康社會決定因素模型,除疾病直接因素外,社會和經濟政策安排等宏觀因素以及微觀層面的個體日常生活結構性決定因素等也是健康的重要影響因素。[6-7]而作為個體獲取各種正式、非正式支持的重要渠道,社會支持網絡的規模、精密度、關系類型等直接影響個體所獲得的社會支持資源,并可通過健康促進行為和自我效能影響個體健康結局[8],進而對個人健康產生直接或間接作用[9-10]。缺乏必要的健康支持,缺少情感支持與交際參與,會直接影響身心健康,帶來一系列健康問題[11]。學者們對社會支持網絡對健康發揮的關鍵作用已達成共識,但是對于流動老人社會支持網絡對其健康的作用機制鮮少涉及,對于如何建立并利用有效的社會支持網絡促進人人享有健康的研究較少。
轉型時期的中國,由于社會經濟水平、養老政策、家庭結構、醫療資源配給等特質,尤其需要考慮現實國情,構建適合中國的老年流動人口健康社會支持體系,加強社會支持網絡各有效資源的流動與聯動,以促進“共建共享,健康中國”目標的實現。因此,本研究在分析老年流動人口健康及其社會支持網絡現狀的基礎上,探究不同水平、不同維度的社會支持網絡特征對流動老人健康狀況的影響機制,以期開發可資獲得的社會支持網絡資源,為構建效率、公平、方便可及的健康支持網絡體系,促進老年流動人口的身心健康提供政策依據和實施路徑選擇。
本研究選取北京市和南京市作為調查現場,采用多階段分層抽樣方法,根據可行性、可得性等原則,以統計年鑒數據為基礎,依據區位特征、各街道社區60歲及以上流動人口的分布情況(1)調查對象為60周歲及以上的老年流動人群(非本市戶口,在本市居住時間達3個月以上)。,確定調查社區及調查對象,共獲得樣本2 447份,經數據清理后最終共獲得有效樣本2 330份。
(1)被解釋變量
本研究的被解釋變量為流動老人的健康狀況。采用歐洲五維健康量表(EQ-5D)測量,包含描述系統和視覺模擬量表(EQ-VAS)兩部分。其中描述系統以行動、自我照顧、平常工作、身體疼痛、沮喪/焦慮五個維度來描述健康狀態,根據嚴重程度分別賦值為1、2、3;EQ-VAS通過一條垂直的標尺(范圍:0~100分)評估受訪者的自評健康狀態,分值越高,自我健康狀態越好。
(2)解釋變量
本研究的解釋變量主要包括流動老人的社會支持網絡情況、社會支持水平及流動情況。
(3)社會支持網絡
根據社會支持網絡理論,個體尋求幫助的過程其實質就是通過動員直接或間接的社會網絡關系獲取社會資源的過程。[12]本研究依據改編版的范德普爾問卷將社會支持網絡劃分為討論支持網、照顧支持網、經濟支持網和情感支持網等子網絡,并從網絡規模、網絡關系構成、網絡趨同性和異質性等方面分析流動老人的社會支持網絡特征。其中網絡規模是指構成網絡的成員數量,直接通過加總計算獲得。網絡關系構成,分為親屬關系和非親屬關系兩大類,指某一特定關系的調查對象所占的百分比。網絡趨同性和異質性(2)年齡趨同性用與調查對象年齡相差不超過5歲的網絡成員所占比例表示,計算中一般剔除網絡規模小于1的個案;年齡異質性則由網絡成員間的年齡標準差來代表,標準差越大說明網絡成員年齡異質性越強,計算中排除了網規模小于2的個案。,分別是指個人與其網絡成員在性別、年齡、文化程度等特征方面的類似性和異質性,趨同性由與調查對象在某一方面同屬一個群體的人數占網絡成員總數的百分比來測量,異質性則指從一個群體中隨機抽取二人,該二人在某一方面不屬于同一群體的概率。
(4)社會支持水平
多項研究表明,社會支持水平對健康狀況有直接影響。[13-14]社會支持網絡偏向于社會支持的結構維度,而社會支持水平則更偏向于社會支持的功能維度。本研究采用肖水源編制的社會支持評定量表(SSRS)測量。共包含客觀支持、主觀支持、支持利用三個維度,總分范圍為12~66分,得分越高表明社會支持水平越高。[15]
(5)流動情況
根據已有文獻,將其屬性歸結為三類:流動原因、流動范圍和流動時間(代表流動強度)以及居留意愿。
采用SPSS 22.0及AMOS 24.0軟件進行統計分析。對老年流動人口的健康現狀及其社會支持網絡特征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采用結構方程模型對各影響因素的作用路徑及其作用機制進行分析。
由表1可見,在社會學人口特征方面,男性流動老人略高于女性,分別占比52.36%、47.64%。樣本平均年齡為66.9歲,以低齡老人(3)我國一般把60~69歲的老年人稱為低齡老年人,70~79歲的老年人稱為中齡老年人,80歲以上的老年人稱為高齡老年人。居多,60~69歲老人數占74.16%。受教育程度方面,小學及以下、初中、高中/中專學歷的流動老人占比均在30%左右,大專及以上的老人比例最少,僅為7.38%。婚姻狀況方面,超過70%有配偶同住。

表1 老年流動人口的流動特征
在流動特征方面,超半數的老人因家屬隨遷而流動(51.16%),其次為務工經商老人,占30.09%,因異地養老及其他發生流動的老人分別占14.51%和4.25%。流動范圍以跨省流動居多,占72.62%;省內跨市流動的,占26.65%;市內跨縣較少,占0.93%。流動時間上,一年及以上人數偏多,占63.13%。半年到一年的占27.38%;半年以內的占9.48%。在居留意愿方面,僅有不到半數的老人表示,今后一段時間打算繼續留在本地(43.5%),另有相當部分的老人表示尚未想好(46.4%)。
自評健康。EQ-VAS是調查對象對自己當前健康狀況的主觀評分。從本次調查得分來看, 最大值為100分,最小值為2分,平均得分為80.14分,其中61~80分、81~100分的比例分別為50.6%、40.8%,表明流動老人的自評健康狀態相對較好(表2)。

表2 流動老人自評健康及VAS得分情況
在健康各維度中,疼痛/不舒服問題最為突出,超40%流動老人存在中度或重度問題。其次是焦慮/抑郁問題,近20%(451人)流動老人存在中度或重度問題。絕大部分流動老人在活動能力(87.04%)、自理能力(94.03%)和日常活動能力(92.02%)方面沒有問題(表3)。

表3 流動老人EQ-5D量表各維度情況
2.2.1 社會支持水平
流動老人社會支持總分平均值為35.06,略高于國內常模(34.56±3.73),總體處于中等水平。分類型來看,客觀支持水平較低,支持利用度也不高,這也意味著流動老人獲得外界資源的能力較弱(表4)。

表4 社會支持得分情況
2.2.2 社會支持網絡特征
(1)網絡規模
流動老人的社會支持網絡規模總體偏小,各子網絡規模均以3人的居多。討論支持網絡規模最大,照顧支持網絡次之,經濟支持網絡最小,僅為2.47人。另外值得引起注意的是,仍分別有0.64%、0.60%、0.56%的流動老人的討論支持、照顧支持和情感支持等網絡規模為0,尤其是高達5.62%的流動老人的經濟支持網絡規模為0(表5)。

表5 流動老人社會支持網絡的規模與緊密度
(2)網絡關系構成
調查結果顯示,4個子網絡中,至少提到1名親屬的比例均在90%以上,而至少提到1名非親屬的比例約為10%,表明在流動老人社會支持網絡中親緣關系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表6)。

表6 流動老年人的社會支持網絡關系構成(%)
在親緣關系中,總體來說位居前三的分別是兒子、配偶和女兒,但在情感支持網中,配偶排位超過了兒子,排在第三位的是女兒;在非親緣關系中,最重要的是朋友關系,其次為鄰居(照顧支持網絡中保姆比鄰居占有更為重要的位置),同時同事關系也占據著相對重要的地位。
(3)關系強度、交往頻率及時空接近
從流動老人與4個支持網絡成員的關系強度與交往頻率方面來看,多數流動老人與4個支持網絡成員的交往很密切或密切;交往頻率較高。超80%老人每月與其支持網絡成員聯系超過10次;相識時間較長,與多數網絡成員相識10年以上;居住距離呈現兩個極端,各子網中接近60%的網絡成員均居住在距其1.5公里以內,另有超過20%的網絡成員居住在75公里以外(表7)。

表7 流動老年人社會支持網絡的關系強度、交往頻率和時空接近(%)
(4)網絡趨同性與異質性
從表8來看,流動老人的網絡趨同性較高,其中討論支持網絡文化程度趨同性最高,照顧支持網性別趨同性最低,經濟支持網性別趨同性最高,年齡趨同性和文化程度趨同性最低,情感支持網年齡趨同性最高。從網絡異質性來看,除4個支持子網的年齡異質性均相對較高外,性別、文化程度、職業的異質性均普遍較低。可以認為,流動老人的社會支持網絡總體呈現教育趨同性強,年齡異質性強的特點。

表8 社會支持網絡的趨同性和異質性(均值X±標準差S,%)
2.3.1 模型構建與擬合
結構模型是對潛在變量之間影響關系的說明,規定了外生潛在變量(因)及內生潛在變量(果)之間的關系。本研究以健康狀況作為內生潛在變量,結合單因素分析結果,將社會支持網絡特征(4)交往頻率、網絡異質性和趨同性、關系構成、認識時間和交往強度作為潛變量社會支持網絡的顯性觀察變量,通過分別合并計算四個社會支持子網絡的平均值獲得。、社會支持、流動情況作為外生潛在變量構建結構方程模型(圖1)。

圖1 最終模型標準化系數路徑圖
2.3.2 擬合優度評價與修正
最終模型擬合指數,GFI=0.966,AGFI=0.947,RMSEA=0.047,比較適配度指數NFI、CFI、IFI值均超過0.85,模型擬合效果較好(表9)。

表9 初始模型與修正模型擬合指標
2.3.3 路徑系數及效應分解
研究結果表明,潛變量中社會支持網絡、流動情況、社會支持對流動老人健康有直接影響(P<0.001),標準化路徑系數分別為0.46、-0.88和0.56。表示當其他變量一定時,社會支持網絡特征每增加1,健康水平增加0.46;流動特征每增加1,老人的健康水平降低0.88;社會支持每增加1,健康水平增加0.56。同時,社會支持網絡特征和流動情況對流動老人的社會支持有顯著正向促進作用(P<0.001),標準化路徑系數分別為-0.27和0.43,表示當其他變量一定時,老人的社會支持網絡特征每增加1,社會支持下降0.27;流動情況每增加1,社會支持增加0.4(表10)。

表10 潛變量直接路徑系數及檢驗

續表10 潛變量直接路徑系數及檢驗
潛變量間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將社會支持網絡、流動情況、社會支持對流動老人健康狀況的影響效應進行分解(表11)。其中,直接效應為外生潛在變量直接對內生潛在變量影響的大小,其數值等于標準化回歸系數值。間接效應可以通過相應變量間的直接效應相乘得到。總效應等于相應變量的直接效應值與間接效應值相加。按影響的總效應進行排序依次為流動情況、社會支持和社會支持網絡特征。其中,流動情況對流動老人健康狀況的影響最大,且呈負向影響,總效應為-0.643;其次為社會支持,總效應為0.560;社會支持網絡的總效應為0.312.

表11 潛在變量標準化效果值
從研究結果來看,老年流動人口自評健康狀況普遍較好,VAS得分均值為80.14,40%老人得分超80分,超過50%的老人得分在60~80之間,且絕大部分流動老人在活動能力、自理能力和日常活動能力方面沒有問題。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流動老人多以低齡老人為主,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健康狀況較好的老人才可能有意愿或能力去選擇流動,并在流入地或參與勞動力市場或成為家庭照顧者,這一定程度上驗證了“健康移民效應”的存在。[16]
但值得關注的是,流動老人疼痛/不舒服問題突出,超40%老人存在中度問題,另有將近20%的老人表示存在嚴重問題。其次是焦慮/抑郁問題,將近20%的老人存在中度或重度問題。一方面可能是因為伴隨增齡,老人易出現一些老年期常見的疼痛/不舒服癥狀。另一方面,可能是因流動導致老人生活方式變化、原社會關系萎縮以及照護孫輩等一系列壓力事件及體驗,易產生孤獨、焦慮情緒,對其健康產生不利影響,因此流動老人健康問題不容忽視。
總體來看,流動老年人社會支持網絡呈現出“規模偏小、緊密度高、異質性較低、趨同性較高”的特征。由于老人本身的流動性、身體狀況以及流入地的再社會化水平如所處的社區氛圍以及交往范圍等影響因素的變化,可能導致了老年人在進入流入地后社會支持網絡規模普遍偏小,如本次調查顯示社會支持網絡規模平均不超過3人。而且,其關系構成以親屬為主,因此,使得緊密度和網絡趨同性較高,但這也表明流動老人與外界接觸少、網絡關系單一,意味著其獲取外界資源的能力較弱。
研究結果顯示,社會支持網絡對流動老人健康有直接正向作用,與既有文獻結果一致。[16]其中尤以關系構成,即親屬所占比例這一因素的效應最大,其次是網絡成員的交往強度和認識時間,網絡異質性和網絡趨同性所產生的效應相差不大。可以認為,親緣關系仍是社會支持網絡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支持成員認識時間較長且交往強度大,一定程度上也意味著流動老人支持網的正式支持力量仍不完善。
社會支持和流動情況作為潛變量,對健康狀況的直接效應值分別為0.560和-0.884,具有中等及以上的影響力。另外,社會支持在社會支持網絡→健康狀況和流動情況→健康狀況兩條路徑上起中介作用,即流動老人的社會支持網絡、流動情況通過影響老年人的社會支持水平,進而影響老年人的健康水平。
家庭成員作為親緣關系的主體,是老年人社會支持網絡的重要組成部分。基于道德、情感等的約束,使得家庭提供的社會支持具有穩定、有效等特性,來自家庭的陪伴、照顧等之于老人至關重要。因此,應繼續大力強化家庭對于流動老人的支持。一方面,大力弘揚中華民族孝老敬老的優良傳統,著力構建孝老、親老的良好氛圍,尤其是鼓勵家庭成員給予流動老人更多的關心與照顧。另一方面也應鼓勵家庭成員主動為老人提供必要的經濟、照料與陪伴支持。尤其是在流動老人患病或受傷的特殊時期,家庭成員更應為老人提供必要的幫助與支持。
首先,政府和社區應加強宣傳老年人社會參與在健康老齡化社會建設中的重要意義,提高老年人社會支持的渠道與水平。另外,應充分發揮社區的基礎與平臺作用,通過因地制宜積極組織老年娛樂文體活動,不斷完善各類老年福利設施、活動空間及場所等舉措,鼓勵流動老人多“走出家門,走進鄰里、走進社區”,積極參與社會,提升社區鄰里間的互動,拓展社會支持網絡,提升其在流入地的再社會化水平;開展針對流動老人的身心健康教育等活動,有效緩解流動老人的社會適應壓力,通過結對子、交朋友等形式,為流動老人搭建互動交流平臺;多措并舉,促進流動老人社會支持網絡的拓展及社會融入。
老年人應改變自身固有思想,積極參與各類社會娛樂、文體、健康培訓等活動,樹立正確的健康關觀,主動結交新朋友,通過與不同的年齡段、性別、文化程度等社會成員的溝通交流,豐富自身精神文化生活,獲取便捷的出行信息、科學的疾病防護救治知識等,同時親友、朋輩等群體也可以為其提供較多的社會支持與心理慰藉,提升其整體健康素養及主觀幸福感。[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