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群星

“首架國產大型客機C919已確定在2022年12月交付。”“國產大飛機C919獲簽300架訂單。”近來,人們期盼已久的國之重器C919好消息不斷,次次都沖上網絡熱搜。
這不禁讓人想起5年前的春天,C919首飛成功,舉國為之歡慶。那一天,C919總設計師吳光輝紅了眼眶……
C919首飛那天,天氣條件并不好,鉛灰色的云層覆蓋天空。臨時搭建的地面觀禮臺上,聚集著4000多人。吳光輝就站在人群中,緊盯著飛機消失的方向,雙手緊握著對講機。突然,他一抬手,大喊道:“我看到了!來了!”
觀禮臺上開始有歡呼聲傳出,但吳光輝沒有放松下來。“反推,反推。”他輕聲念叨著:“飛機落地以后,要把反推力裝置打開。如果裝置打開了,加上剎車能剎住,這個飛行就沒有任何問題。”
15時19分,那架有著藍綠色涂裝、尾翼標著“C919”字樣的龐然大物,擦著地面平穩著陸,完成了一次堪稱完美的首飛。吳光輝懸著的心,總算落地。
隨著C919首飛成功,吳光輝的名字逐漸為公眾熟知。其實在此之前,他擔任過多個飛機型號的總設計師,包括ARJ21— 它的中文名叫“翔鳳”,是我國首次按照國際民航規章自行研制、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中短程新型渦扇支線客機,被視為C919的探路者。
在《一個國家的起飛:中國商用飛機的生死突圍》一書中寫到這樣一個細節:只要吳光輝出現在ARJ21的總裝現場,任何問題都可以報給他。
吳光輝經常一言不發地聽完工程師的意見,然后現場點將,把相關設計人員一個個叫過來,告訴他們應該如何解決問題。就連一名普通的裝配工人都知道,吳光輝從來都不會把問題推給別人,有情況找他,是最快速而有效解決問題的途徑。
2008年5月11日,為了實施國家大型飛機重大專項中大型客機項目,中國商飛成立。吳光輝被任命為C919總設計師,面對的新問題更是層出不窮。
有一次,C919在滑行試驗結束后出現一些問題。當晚,吳光輝和機務保障人員一起排障。機庫四面透風,凍得人直打哆嗦。大家勸吳光輝先回去休息,他不管,披著軍大衣蹲守在飛機旁。凌晨3點,看到問題解決,吳光輝回去打了個盹。早上7點,他又出現在試飛中心的監控大廳里。
C919是一個全新的機型,除了大量的核心技術攻關外,還要進行飛機總體的頂層設計,要“無中生有”地設計出一架飛機。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商飛始終面臨技術、經濟、進度的三維決斷。
“現在回過頭看看,發現很簡單,C919就是那個樣子。但在最初階段,沒有人知道。我們必須要一步一步探索。”吳光輝說。
從2008年被任命為總設計師到2017年C919首飛,他的一頭黑發幾乎全白了。
與飛機設計結緣,對吳光輝來說實屬意外。
1978年元宵節,吳光輝收到了南京航空學院(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前身)的錄取通知書。他從小喜歡鉆研電子設備,能自己動手組裝收音機,本想讀電子類的專業。不過,在看到學校有飛機設計專業后,他改變了主意。
今年已經85歲高齡的南京航空學院退休教授魏志毅透露,吳光輝這批年輕人入學后,學校馬上有了新氣象,大家如饑似渴地學習。“當時中國的航空事業處于緩慢發展階段,但我們師生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就是讓祖國的航空事業盡快趕上世界先進水平。”魏志毅說。
吳光輝的畢業設計,就是在魏志毅和其同事錢智聲的指導下完成的。據魏志毅回憶,畢業設計任務繁重,困難不少,但吳光輝總是笑瞇瞇地迎接工作。“他做事時有說有笑,使大家都輕松下來。”
畢業后,吳光輝被分配到位于西安市閻良區的航空工業部603所,成為一名技術員。工作以后,當他看到一些圖紙上面標注著“秘密”甚至“絕密”字樣,頓時意識到工作的重要性,一種職業榮譽感油然而生。
20世紀80年代,整個航空工業發展并不景氣。身邊的同事或是被調走,或是下海創業,年輕的吳光輝漸漸成了設計小組的主力。在“飛豹”飛機的研制過程中,他測算出飛機的15種典型狀態,描繪出飛機重心的變化曲線,還能自己畫各種圖。
憑借著耐力與堅韌,吳光輝慢慢挑起了飛機設計的大梁。每隔幾年見面,魏志毅都覺得吳光輝又穩重不少,越來越有總設計師的風范。
他也發現,擔任C919總設計師之后,吳光輝的頭發全白了。“領導這樣一個團隊把大飛機做出來,是非常不容易的。當然大飛機不是他一個人的成果,但他起到了關鍵作用。C919的成功,打破了國外的技術壟斷,我們掌握了大飛機的核心技術,還培養了人才團隊,提高了重大項目的自主創新能力和水平,這不簡單啊!在某種意義上說,它增強了我們的民族自尊心。外國能夠做的事,我們中國也能做到,而且一定做得更好!”魏志毅動情地說。
從2014年開始,每逢周末或節假日,吳光輝會趕往湖北襄陽,到蔚藍航校參加飛行員駕照培訓。
駕駛艙的布局、設備的安放、程序的操作,甚至是屏幕顯示的內容……每個飛行員的要求不盡相同,作為總設計師,怎么判斷其合理性?“這個迫使我要去學。”
據教員趙川回憶,通常學員上了飛機,關注的是駕駛體驗,但吳光輝不同,他特別關注各種機型的性能和優點。訓練閑暇時,兩人會天南海北地聊天,結果,不管聊到哪里,“話題一定會回到飛機上來”。在航校,能一次性通過所有考試拿到飛行員駕照的學員比例不高,吳光輝正是其中之一。
趙川記得,拿到飛行員駕照那天,一向穩重的吳光輝流露出純粹、天真的快樂。“他考完試從飛機上下來,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
按照吳光輝自己的說法,這段學習經歷對他設計飛機助益頗多。更重要的是,憑借飛行經驗,他為C919省下了真金白銀的研發經費。
“第一次聽他講到研制C919‘省出了幾億元’,我一驚。”回想起2019年采訪吳光輝的經歷,曾在華東地區空中交通管理局工作十余年的民航作家詹東新對這一幕印象深刻。
吳光輝告訴他,按照20世紀五六十年代延續至今的慣例,C919最初設計了5套地面導航臺信號接收器。這一設計方案到了案前,被吳光輝壓了下來。他在實際飛行中發現,現在的飛機主要依靠衛星導航,已較少使用地面導航臺。吳光輝和團隊成員反復磋商、論證,覺得保留3套已經足夠。有人對此持不同意見,包括試飛機長。為此,吳光輝反復做工作,終于使大家達成一致。
撤下2套設備,首先就省下千萬美元的初裝更改費,其次是省下每套2萬美元的設備費 — 這樣的精打細算,最終將轉化為C919的市場競爭力。
2022年5月,中國東方航空的一份定增預案讓外界知道了C919的“進價”。本次東航C919飛機交付的目錄價格為9900萬美元,而空客A320、波音B737的平均目錄價格通常為1億美元以上。
近年來,事務纏身的吳光輝較少在媒體上露面。但每到全國兩會等重大活動期間,他一定會抽空介紹C919的進展,不厭其煩地回應外界對C919的關注,并就我國通用航空產業的發展建言獻策。
“我覺得搞我們這一行的,都有一種航空情懷,一個航空報國的夢想。”吳光輝說,“我有幸從事過軍用飛機和民用飛機設計工作,親身見證和參與了祖國航空事業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的深刻變革。”他坦言,未來的道路上,還有很多難關需要征服,希望讓更多的國產飛機安全飛上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