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仲夏(湖南 懷化)
三
一九八七年第一期《雜交水稻》雜志上,袁隆平發表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論文《雜交水稻的育種戰略設想》。他高瞻遠矚提出:過去我們由常規育種利用雜種的優勢育種是由簡到繁,但今后,雜交水稻育種的方法必然由繁到簡,從“三系”簡化到“兩系”再到“一系”;雜種親緣的利用范圍必須由近到遠,這將是雜交水稻的三個戰略發展階段。他全新的育種戰略思想,被世界農業科技界稱為“隆平思路”。
這天袁隆平正埋頭在鉆研一份資料,嘴里叼著一支三五牌過濾嘴香煙。陳洪新身著筆挺的西裝,手里握著那根寶貝旱煙袋,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袁隆平上下打量陳洪新,伸出大拇指笑道:“中西結合的典范!”
陳洪新抽著旱煙袋坐下來,笑道:“我剛才接待了一位外國朋友,才穿上西裝,陪著抽香煙。其實,什么‘長沙’‘芙蓉’‘希爾頓’‘三五’,哪有辣乎乎的旱煙過癮啰!”
陳洪新收斂笑容問,羅孝和打算如何處理。
袁隆平說:“矛盾不上交,中心給予他口頭警告處分。經濟損失的賠償,我給他補上。”
陳洪新深沉地點點頭。袁隆平說,還有件事要請示老領導。陳洪新笑道,你現在是偉大的科學家了,要干什么我都會支持的。
袁隆平說:“什么偉大,是尾巴大。尾巴大就掉轉不靈,尾大不掉哦!尾巴大了也有一個好處,就是不容易翹起來,不會翹尾巴。人怕出名豬怕壯,人出名之后,自由度就越來越小,我從事水稻研究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了,弄得我好多地方不敢去,好多想做的事不敢做。雜交水稻雖然成功了,但潛力還很大,如果進行兩系法亞種間雜交,產量至少再提高百分之二十。”
袁隆平并非兩系法的肇始者,在他第一次公開提出分三步走的戰略設想之前,就有了默默無聞的探索者。一九七三年十月上旬,石明松在沙湖原種場單季晚粳品種“農墾58s”大田中,發現了三株典型的雄性不育突變株。
石明松,江蘇如皋人,畢業于湖北省荊州農校,后分配至沔陽縣沙湖原種場當農技員。一個基層農技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這一發現將“照亮整個水稻王國”。第二年,他利用“農墾58s”自然結實的種子種植了四十八株,發現這些水稻表現出了雄性不育和雄性可育兩種類型。石明松只是個農技員,而他卻要搞科研,這在很多人看來是“自不量力”,而用湖北人的話說,“鴨子都能捉魚的話,還要鷺鷥做么事?”當年袁隆平開始向世界性難題發起進軍時,也遭遇了這樣的冷嘲熱諷。
石明松的探索之路注定是極其艱難的,且不說專業水平,他連最基本的科研設備顯微鏡、照相機也沒有。石明松比袁隆平年輕七八歲,他的妻子也在縣農技站工作,袁隆平膝下有三個兒子,石明松也有三個兒子。袁隆平最早的秧苗,是從廢品中淘來的壇壇罐罐里培育出來的。石明松的試驗,也是因陋就簡,土法上馬。沔陽屬于江漢平原,育種季節正是陰雨連綿的日子,必須用烘烤箱烘干稻種,但他沒錢買烘烤箱,眼看稻種就要霉爛了。他急得在家里團團轉,轉著轉著一眼看見了灶臺上那口炒菜的鍋,一拍腦袋就用這炒菜的鍋來烤干稻種。這種事又落在妻子身上,這個土辦法火候特別難以把握,一不小心就把種子炒熟了。到了授粉季節,他沒錢買專用的去雄夾,就自己動手做;到了雜交時沒有專門的雜交袋,就找來了一大堆舊信封代替;沒有遮光室,他找了幾個煤油桶來遮光。好在稻子抽穗揚花的季節正值暑假,兩個兒子可以幫著父親授粉、趕田鼠、攆鳥雀。晚上他們把竹床搬到稻田里,父子三人輪流守護著稻田,生怕田鼠、野貓、黃鼠狼禍害了稻子。就這樣一家人圍著石明松轉。種子終于生產出來了,沒有儲藏室,他們就把家里最好的一間臥室騰出來做了儲藏室,一家人擠到了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間里。他生怕老鼠糟蹋了種子,就把種子分成一個個小包吊在一根根鐵絲上。
從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九年,石明松對他發現的“農墾58s”不育株進行多輪測交和回交,一個光照與水稻的秘密漸漸露出了輪廓:他發現不育株的再生分蘗能夠自交結實,而分期播種的結果表明,其育性與光照長度有關,在夏天的時候是雄性不育的,花粉是敗育的;到了秋天卻又是正常的,育性自然恢復。很明顯,這種不育株的育性隨著光照長度而變化,這正是光照與水稻的一個還從未被人揭示的密碼。當然,這不是一般的水稻,而是典型的雄性不育突變株。這一試驗結果,他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哪怕知其然也足以讓他在雜交水稻育種上萌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設想:在長日高溫下制種,在短日低溫下繁殖,這樣就可以一系兩用了。他將這種雄性不育系命名為“晚粳日照兩用系”。
一九八〇年早春,那已是他發現“農墾58s”的第八個年頭了,湖北省農業廳的一個檢查組來沙湖原種場檢查春耕生產。石明松這個農技員自然要鞍前馬后陪同,趁人少時,他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的研究報告塞到了檢查組的一位領導手中。那位領導回去后仔細看了他的研究報告,感覺這是一個非同小可的科研項目,隨即就委派糧食生產處處長專程來沙湖看望石明松,還給他送來了三千元科研經費、一臺照相機和一個計算器。這真是雪中送炭啊!石明松這個在最艱難時候也咬著牙從不落淚的漢子,一下感動得淚流滿面。三千元對于一個月薪才三十多元的農技員來說,差不多相當于十年的工資。這每分錢他都用在了科研上,他大兒子石新華高中一畢業,就回來給父親當助手。為了加快育種進程,他帶著大兒子遠赴海南育種,也成了追逐太陽的人。為了節省一點科研經費,父子二人從來沒坐過臥鋪,買不到硬座就站著。他們年年都去海南育種,一連七個春節沒有回來過年。海南驕陽似火,特別是正午,人熱得受不了,卻是水稻的天堂,能加快水稻的繁衍,父子倆每隔五天就要插一次秧,以驗證光照對雄性不育株形成育性轉換的影響。
從一九八三年起,石明松終于結束了一個人孤軍奮戰的局面。他又遇到伯樂了,湖北省科技廳(原省科委)慧眼識才,當年就將該課題列入全省科技重點項目,隨后與省農業廳共同組織協作攻關組。他個人的命運也有所改變,先后任沔陽縣農業技術推廣中心副主任、農科所副所長、湖北光敏感核不育水稻協作組副組長。這一次協作攻關歷時三年,終于育成一系兩用的核不育系新型稻種。這一成果在中國農科院鄧景揚博士的建議下,正式命名為“湖北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后還被譽為“世界領先的頂級發現”,是繼黃耀祥開創的矮化育種、袁隆平開創的三系雜交水稻后的第三次重大發現,摘下了中國水稻皇冠上第三顆明珠。這引起了政府部門的高度重視,先后被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列為重大項目予以支持,國家科技攻關計劃和國家“863”高科技發展計劃也相繼予以支持,業界掀起了“兩系法雜交水稻技術”研究熱,并在長江流域開始試種。兩系法應用于生產,似乎已經呼之欲出,甚至有人早早宣告“中國從此進入了兩系法雜交水稻的時代,袁隆平的三系法雜交水稻將要被石明松開創的兩系法雜交水稻徹底淘汰”。其實這還只是一項試驗性的成果,連兩系法雜交水稻的不育關也僅僅只是闖過了一半。
袁隆平雖未參與“農墾58s”的協作攻關,但作為“863”計劃兩系法雜交水稻專題的責任專家,從一九八七年開始就主持全國十六個單位協作攻關。安江農校一直是袁隆平團隊的科研基地,李必湖也是參與協作攻關的主力軍。
一九八七年七月十六日,李必湖的助手鄧華鳳在安江農校發現了一株受光、溫條件控制的秈稻核不育株。
鄧華鳳畢業于安江農校,留校安排在教研組。他對分配的工作不感興趣,遲遲未去報到,校領導李必湖理解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問他愿不愿意到學校雜交水稻研究室工作。鄧華鳳雖對雜交水稻不甚了解,但他很樂意和李必湖在一起工作。
雜交水稻研究室只有六七個人,袁隆平對馬坡嶺雜交水稻研究基地和安江農校的研究基地都要兼顧,隔一段時間就要回農校指導工作。一回到學校他就召集研究人員開會了解研究進程,然后下田現場指導,再根據存在的問題,結合學科前沿研究進展情況給大家上課。鄧華鳳聽了袁隆平的精彩講授,感覺很有味道,尤其講到湖北石明松“農墾58s”粳型光敏核不育突變株的發現,講到尋找自然秈型光敏核不育突變株是兩系法雜交稻的突破口時,鄧華鳳暗暗牢記在心。從一九八五年開始,他按照袁老師描述的突變株的特征、特性,在學校和附近農民的稻田抽穗揚花時節,像獵人尋找獵物一般,投身茫茫稻海尋找突變株。
年復一年,鄧華鳳終于在自己經管的兩畝半試驗田的六十株用來進行保持系轉育的材料中,發現了一株形態有別于“野敗”的天然不育株,它雌蕊正常,其他性狀與其余五十九株無甚差別,唯花藥瘦小,棒狀、乳白色,不開裂。他感到很奇怪,憑他當時的知識,還不能認定就是要找的核不育株,又不敢輕率地向袁老師報告。于是,他趕忙采取套袋隔離措施,防止異交結實,并經鏡檢全為典敗花粉,兼有輕度包頸現象。到九月初,其他五十九株都自交結實正常,唯有套袋的這一株自交不結實。他心里感到有點希望,趕忙將這一蔸禾剪掉莖和葉,留下不高的禾蔸移入盆栽,放到家里的陽臺上。至九月二十一日,僅有的一個晚生分蘗抽穗了,雄性恢復正常,二十四朵小花結出十一粒種子,表現出類似湖北光溫敏核不育水稻的特點,即長日照誘導不育,短日照誘導可育,不育期內完全可以制種。
鄧華鳳將這十一粒珍貴的種子,曬干用小袋包好,放在木箱子里,防止老鼠危害,準備到海南崖縣荔枝溝冬播。
鄧華鳳到荔枝溝時已是十一月下旬,但氣溫卻如同湖南的五月,真像一個天然大暖房。他將十一粒種子播下,到第二年二月二十三日開始抽穗,全部表現雄性正常,自交結實率為百分之八十六點一。至四月一日,所抽穗一律如此,其他性狀整齊一致,仍無分離。鄧華鳳將這一發現向袁老師匯了報,袁隆平立即親臨田間觀察,確認這是首次在秈稻中發現的具有重大應用前景的兩用核不育系材料。
一九八八年七月二十七日,袁隆平親自主持鑒定會,邀請國內有關專家進行技術鑒定,把它命名為“安農S-1”光溫敏核不育系。確認鄧華鳳發現并育成的“安農S-1”水稻光溫敏不育系,使我國雜交水稻的研究和生產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因為有的水稻品種(品系)對光(溫)特別敏感,在長日照和高溫環境下抽穗,雄性不育,不能自花授粉;在日照較短溫度較低情況下抽穗,雄性可育,能自花結實。這種特征是受隱性基因所控制,故名光溫敏核不育基因。利用光溫敏核不育基因轉育成光溫敏不育系,則不需要保持系,把原來的三系變成了兩系。
“安農S-1”是我國第一次在秈稻中發現并育成的光溫敏不育系,是繼湖北光敏核不育系之后的又一新的重大發現,為二系法雜交稻研究提供了一個優良的遺傳工具和種質資源,標志著我國雜交水稻的研究繼續處于世界領先地位。
鄧華鳳發現的是秈型水稻的“光溫敏不育系”,石明松發現的則是粳型水稻的“光敏不育系”。那么鄧華風的發現和石明松的發現有什么不同呢?差別其實只有一個“溫”字。然而就是這微小的差別,卻是根本性的差別。也正是鄧華風這一發現為袁隆平的兩系雜交水稻研究打開了突破口。
就在中國第一個光溫敏核不育系“安農S-1”育成后的第二年,兩系法遭遇了一次致命的挫折。一九八九年盛夏,在長江流域出現了罕見的盛夏低溫,許多原本已育成并通過鑒定的不育材料又變成了可育。當熱潮遭遇寒潮人就會感冒、打擺子,而靠光溫自然調節的兩系法雜交水稻受氣候影響,也會出現打擺子的現象。人打擺子早已有了苦口良藥,而雜交水稻打擺子幾乎無藥可治。
雜交水稻那一派蓬勃生機轉眼間就變得死氣沉沉,很多熱情高漲的科研人員在束手無策下陷入了絕境,方興未艾的兩系法雜交水稻頓時被推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兩系法雜交水稻變得前途未卜,如果連不育關都過不了,又怎么能在大田生產推廣應用呢?當時壓力最大的還是袁隆平這位主持全國協作攻關的責任專家,他仿佛被逼到了懸崖邊緣,當一道懸崖峭壁擋在了面前,他也有過審慎的思慮,是回歸三系法,還是攻克兩系法?這是決定兩系法命運的一次生死抉擇。
四
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設有兩個試驗基地:一個在長沙馬坡嶺;一個在安江農校。袁隆平兩邊兼顧,每個月不定期要回安江農校指導工作。從長沙馬不停蹄到達雪峰東麓的塘灣時,司機也該歇一口氣了。袁隆平見縫插針,趁機拐進蘭家村種子基地去看看。
袁隆平的雜交水稻從試驗田走進尋常百姓家之時,欣逢中國社會發生偉大的歷史性變革。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國家工作的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這年十二月,安徽鳳陽縣小崗村十八戶農民按下十八顆紅手印,自發地搞起了“大包干”,一舉揭開了中國農村改革的序幕。隨著人民公社的解體,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種植雜交水稻的積極性空前高漲。雜交水稻比常規稻至少增產百分之三十,而上面分配來的雜交稻種卻遠遠不能滿足農民的需求,如果能就地生產出種子,這就既滿足了農民的需求,促進糧食大增產,又能賺錢。一畝田制出的種子收益是種雜交水稻的兩三倍,因此,一批制種專業戶應運而生。安江本是雜交水稻的發源地,臨近的溆浦、芷江、靖縣,空氣濕潤,陽光充足,無霜期長,是繁殖制種的天然寶地。而平均海拔在六百米左右、常年高溫不超過二十八攝氏度的雪峰山腹地黔陽縣(今洪江市)塘灣、洗馬一帶,更是得天獨厚,也就成了雜交水稻的育種基地。
塘灣鄉蘭家村支部書記肖調秀是村里走得最遠、見過世面的人。七十年代初修建湘黔鐵路,他帶領全鄉一百多人到新晃挑土方。八十年代初,袁隆平在湛江、三亞育種,鄉里讓他選擇:去讀工農兵大學還是遠赴湛江學習育種。他毫不遲疑地選擇了育種,并由此結識了袁隆平。在雜交水稻育種的行列中,他是一個沒有編制、沒有薪水、沒有資質的農民育種能手。
肖調秀從湛江回來后,縣里每年給他兩三畝田的父本和母本種子,讓他為鄉里培育雜交稻種。他夜里起來三五次看種子發芽,鄉里麻雀、老鼠多,種子播在地里常常遭殃,他扎草人、拉草繩、放鼠夾,為了迷惑麻雀和老鼠,他在田里四周撒了許多空谷殼。肥料不夠,他用自己家里的菜肥。那幾年為鄉里每年提供六七百斤極其珍貴的雜交稻種。
為修建村里和制種基地的道路,他跑遍了與村里有關的人和部門,硬是籌集了二十余萬元,發動村民出工不集資,拉通了縣道到村里和制種基地的道路和橋梁,率先在全鄉實現了村級公路硬化。有一年收種子,他的表侄兒負責過秤,吃中飯時向他表功,說今天的工資和餐費掙回來了,他問怎么掙回的,表侄說他對三分之一的制種戶扣了點秤,估計有個百把公斤。肖調秀聽了勃然大怒,狠狠地罵了他一通,最后語重心長地教育他:農民繁育點種子很辛苦,一年到頭就盼著這點收入,我們怎么能夠昧著良心扣他們的秤呢。當天晚上,他一家一家地去找鄉親們復核,把扣出的重量補回給了鄉親們。
他制種的面積越來越大,一家一戶的制種管理難度大大增加,農民有了更多的致富門路,也就吸引不了制種戶將更多的精力花在制種上。他憂在心里,摸索出了一條走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新路子。他聯合當地有闖勁的四個年輕人,認股籌資二十余萬元,購買了耕田機、收割機等農機,從農戶手里流轉了近兩千畝稻田,從事制種產業。制種區的產量、種子合格率和收益逐年提高,鄉親們增加了收入,化解了制種風險。他的這種模式后來被地方廣為推介,并擴散到其他種植業和養殖業。
袁隆平回安江就要順路到蘭家村種子基地看看,發現什么情況,馬上采取措施。離開蘭家村時,塘里養的魚、山上扯來的蕨菜筍子、房前屋后沒打農藥的蔬菜瓜果,肖調秀總要給袁隆平車廂里放一點。袁隆平笑呵呵地也不推卻,他也經常給肖調秀的子女們帶點時新玩意,逢年過節身上帶了錢就打個小紅包,真是親如一家。
一九八八年,袁隆平獲英國讓克基金會頒發的農學與營養學獎,鄧哲應邀隨同袁隆平去英國領獎,家里誰來照顧華靜奶奶呢?肖調秀知道此事后,立即要大女兒肖曉群來照顧老奶奶。老奶奶雖已八十七歲高齡,生活卻能完全自理。肖曉群時年十八,在本村民辦小學教書,也算是知識青年,能做飯洗衣料理家務。每天吃了早餐,她陪同華靜奶奶到校園里折幾枝花,回房里做插花,然后華靜教她彈琴或說英語。華靜愛整潔,曉群早晨起床后幫她梳頭,晚上睡覺前燒水幫她洗腳。他們相處得挺融洽,袁隆平沒有女兒,華靜視曉群為孫女。
鄧哲回來后,肖曉群也就回民辦小學教書去了。不料春節后,華靜奶奶不慎在家里摔了一跤,絆斷了左腿,生活不能自理,一天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人。鄧哲很孝順婆婆,但她要上班和料理一家人的生活,只好雇請專職護工,可是老奶奶很講究,愛整潔,吃喝拉撒不肯躺在床上,每天要洗腳,隔天要洗澡洗頭發。請來的護理不是缺乏耐心主動辭職,就是老奶奶嫌人粗俗將其辭退。連續不斷請了幾個,總是配合不好,肖調秀得知情況后要曉群來護理華靜奶奶。曉群只好請同學代課,她護理華靜如同親奶奶,華靜心情也舒暢了,吃得飯睡得覺,還喜歡聽音樂。曉群一個十八九歲的農村姑娘,上山砍柴能挑百多斤,有力氣抱著華靜奶奶床下活動,袁隆平也就放心了。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三日,全國兩系法亞種間雜交水稻試驗示范現場會,在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舉行。袁隆平和來自全國各地的學者、專家正在試驗田進行評議和鑒定。這時,鄧哲打長途電話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老母病危,火速回家。按情理他應該馬上回去。母親生他養他愛他,病危之中老人是多么盼望兒子啊!然而這次示范現場會是由他主持,在這樣的時刻他怎么能離開呢!
九月十四日這天恰巧是中秋節。袁隆平作為東道主,怎么樣也得陪大家過好這個佳節啊!開會的時候,他坐立不安,魂不守舍,每隔兩小時就要走出會議室打一次電話,詢問母親的病情。他知道這是母親的極限時刻,心中默默祈禱母親能再撐住一兩天。中秋節的飯桌上,菜肴很豐盛,可他只吃了一塊面包。這個中秋之夜,月亮出奇的圓,出奇的大,袁隆平心里卻充滿愁苦和悲愴啊!
直到凌晨二點,戴牛松才駕車駛出研究中心的大門,袁隆平催促戴牛松加速。從長沙到安江,過了洞口,便是崇山峻嶺彎道陡坡,砂石路面坎坷不平,開快了車子就要跳起來,剛剛瞇上眼的袁隆平就被驚醒了。戴牛松便使出全身解數,磨利眼睛看好前面路況,平坦地方加大油門飛速而行,坎坷不平彎多的地面緩慢而行。戴牛松這樣不斷調整車速,爭取盡快讓他母子相見一面。
下午一點半趕到了安江,一進校門就聽到低沉的哀樂聲,小車一直開到游泳池邊。袁隆平眼淚汪汪推開車門,跌跌撞撞直奔母親的臥室。鄧哲聽到車子的響聲,滿臉淚痕從屋里跑出來,扶住袁隆平泣不成聲說:“隆平,媽媽凌晨五點走了,她等得你好苦啊!”
雖在預料之中,袁隆平仍如萬箭穿心,一個趔趄險些跌倒,李必湖跑來攙扶著他撲進屋里。定安、定江、定陽三個孫子和肖曉群眼淚汪汪地守護在奶奶床前。袁隆平抱著母親冰涼的遺體失聲痛哭,一串串淚珠從憔悴的臉頰流下來,輕輕地哽咽道:“媽呀—!媽呀!我對不起您呀……”
李必湖緩緩扶起袁隆平,勸慰說:“老奶奶耄耋高壽,無疾而終,她老人家前世修得好啊!老師,你千萬要順變節哀啊!你保重好身體,就是對她老人家最大的孝行。”
袁隆平的左臂佩戴上黑袖后,由李必湖和三個兒子陪同去看靈堂。華靜老人的靈堂設在大禮堂,李效牧、曹延科幾位好友圍著一張大條桌正在寫挽聯。袁隆平走進靈堂,撲通一聲跪下給李效牧、曹延科磕了個頭。李效牧趕緊扶起他,將剛寫好的挽聯攤在地上,對袁隆平說:“我們斟酌寫的挽聯,你看行不行?”
越古稀年騎神鶴西歸高廟,已成仙佛杳無掛礙堪垂范;
待云游日攜稻穗東來故土,再為母子朝夕聆誨侍膝前。
袁隆平默念了一遍挽聯,拱手作揖頻頻點頭。待袁隆平坐下后,李效牧說:“隆平,老奶奶的后事有我們操辦,你就放心吧!只是何處是老人的歸焉之地,要你來決定。”
為了讓漂泊輾轉一生的母親在黃泉之下不再輾轉,袁隆平和幾個兄弟早商量過,讓母親就近入土為安,就安葬在農校白虎垴梨子山。農校治喪委員會已派人去購置千年屋。千年屋,就是人老(死)了要睡上一千年的屋。湘西的風俗,過了花甲就算老人,兒女就可以替老人“割”千年屋了。“割”千年屋是要將水桶粗的杉原木鋸割成方子料,拼撞成結實的棺木,然后刮膩子灰,用砂布打磨光滑,再用桐油熬制的土漆將棺木漆得光亮照人。這就是一個人的永久蝸居。人死了,凈身換上壽衣壽帽壽鞋,嘴里含一塊碎銀,叫“含口錢”,冥河上有船,亡靈渡河,得付錢給擺渡人,否則沒法過河。袁隆平常年在外,四處奔波,顧不上為母親“割”千年屋。按照當地習俗,過三入土為安。只有兩天了,老奶奶的千年屋還沒有著落。“割”千年屋的杉原木要到深山老林里一蔸一蔸挑選,那都是三十年以上的樹齡、直徑三十公分以上的老杉木。所以,臨時“割”千年屋這碼事想都不要想,唯一的辦法是四路派人到民間去出高價求助,但又沒有明確目標。正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肖調秀接到女兒的電話后,從塘灣翻雪峰山為老奶奶料理后事來了。一看老奶奶還睡在床上,他胸脯一拍,說把他家為老母親備置的千年屋,先讓給華靜老奶奶用,辦完后事到林業局批一個立方的木材指標,到深山老林去選木頭,再好好“割”一副千年屋。從安江農校到蘭家村有一百多里,要翻越雪峰山,最快也要四個鐘頭,為了搶時間,肖調秀打電話回去,要村里用大四輪農用拖拉機將千年屋送來。
老奶奶由肖曉群凈身換上壽衣入棺后,袁隆平一直守候在母親的靈柩旁。靈堂內擺滿了花圈,兩壁掛滿了祭幛,哀樂低回,播放的挽歌最多的是《媽媽,親愛的媽媽》。
鞭炮響了,外面來了吊唁的親友和各單位的領導,袁隆平率領家人趕忙跑到禮堂前的大路口,跪地致謝,盡孝子之禮儀。他從在長沙接到母親病危的電話那一刻起就沒有睡過一刻安寧覺,有時突然被噩夢驚醒。回來后,這兩天他就沒上過床,一直守在靈柩旁陪伴母親,實在疲乏困倦了,就伏在靈柩上打個盹。
華靜老人的崇高品德為安江農校的教職員工無限敬重,農校全體教職員工來了,附近許多農民扶老攜幼來了。追悼會由蔣校長主持,李必湖致悼詞,袁隆平揮淚念家祭:
媽媽—!親愛的媽媽,苦命的媽媽!您在安江,我在長沙,隔得很遠很遠。我在夢里總是想著您,想著安江這個地方。
沒想到的是,為了我,為了幫我帶小孩,把您也拖到了安江。最后,受累吃苦的,是媽媽您吶!您哪里走得慣鄉間的田埂!我總記得,每次都要小孫孫牽著您的手,您才敢走過屋前屋后的田間小道。
對于一輩子都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您來說,七十歲了,一切還要重新來適應。我從來沒有問過您有什么難處,我總以為會有時間的,等我閑一點一定好好地陪陪您……哪想到,直到您走的時候,我還在長沙忙著開會。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真的好后悔!媽媽您一定等了我很久,盼了我很久,您一定有很多話要對兒子說,有很多事要交代。可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這么多年吶,為什么我就不能少下一次田,少做一次試驗,少出一天差,好好陪陪您。哪怕,哪怕就一次。
媽媽,您怎么就這么匆匆地走了,田埂上不是還留著您蹣跚的腳印?校園里不是還回響著您舒心的歡笑?媽媽,您怎么就這么匆匆地走了,兒子追悔莫及。媽媽呀,您……
自古忠孝難兩全。袁雪安老人乘鶴而去時,袁隆平在海南忙于制種,音信杳無;華靜老人命歸西天,袁隆平在長沙主持重要會議,無法脫身沒能趕回來見上最后一面。袁隆平可以問心無愧面對大地蒼生,但難以彌補失孝父母雙親!兩位老人都期望兒子為解除人類的饑餓干出一番大事業來。這是父母對他的遺愿,也是他對父母敬奉的孝心。
母親去世后,鄧哲帶著三個兒子來長沙團聚。而每年清明和母親或岳母的忌日,袁隆平都要攜妻兒趕回安江去梨子山掃墓。袁隆平無限感慨地聲稱“安江是我的第二故鄉”,安江見證了他三十七個春秋歲月,因而母親最后的歸宿永遠留在安江。安江,留下袁隆平多少情,多少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安江,真真實實是他魂牽夢繞的故鄉!
故鄉,就是有祖墳的地方,而安江既是雜交水稻的故鄉,也是雜交水稻之父的故鄉。
五
如果沿著三系法這條路走下去,雖說也可以在方法效果上不斷改善,但若要開發出雜交水稻所蘊藏的巨大潛力,就必須從根本上找到突破口,只有沖出三系法,邁出三步走戰略的第二步,才有可能把雜交水稻的產量推向一個更高的水平。這是袁隆平認準了的一條路,哪怕面臨懸崖絕壁,他也鐵了心要走下去。
就在兩系法艱難推進之際,袁隆平于一九九〇年受聘為聯合國糧農組織首席顧問。這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成立的組織,最關心的就是饑餓引發的動亂與戰爭,并做出了災難性的預言:“在二十一世紀中期之前全球糧食必須增產百分之六十,否則將面臨嚴重的糧食短缺,從而引發社會動蕩及內戰。”
在兩系法的攻堅戰中,袁隆平的科研團隊幾乎是一直在同溫度作戰。經反復試驗,他和“863”協作組終于揭開了水稻光、溫敏核不育系的秘密。袁隆平在《雜交水稻》上發表了論文《選育水稻光、溫敏核不育系的技術策略》,正式提出了水稻光敏核不育的育性轉換模式,以嚴謹而清晰的科學思維理順了水稻光、溫敏不育系育性轉換與光、溫變化的關系,從而為選育實用的兩用不育系指明了新的方向和技術路線。
在此嚴峻關頭,如何選育出實用的水稻光溫敏核不育系就成為成敗的關鍵。面對重重困難和巨大壓力,袁隆平和協作組成員沒有動搖,更沒有放棄。擺在他眼前的兩系法雜交水稻遭遇的危機,已被驗證不是一場光的災難,而是一場溫度的災難。常言道,天有不測風云,溫度變化莫測。溫度比光照的規律更難以為人掌控。由于溫度不可控,必然會給不育系的繁殖和制種帶來極大的挑戰。盡管此時袁隆平還不清楚育性轉換與光溫的作用機制,但有一點他已經認準了:既然溫度是一個影響育性轉換的主導因素,那么第一要考慮的就是育性對溫度高低的反應,而不僅是光照的長短。據此,他率先提出了選育“實用光溫敏不育系”的新思路,首先是要揭開水稻育性轉換與光溫之間的生命密碼,探明其溫敏感時期和敏感部位以及導致雄性不育的臨界溫度。這是一條極為關鍵的技術路線,從而一步一步揭示出了水稻光敏核不育性轉換與光、溫關系的基本規律,最終掌控了臨界溫度的方法。
從哪個臨界溫度開始呢?經反復試驗后,他們終于探悉到不育系育性轉換的起點溫度為二十三點五攝氏度。一把密鑰找到之后,袁隆平要羅孝和盡快培育出一個不育起點在二十四攝氏度以下的兩用不育系。羅孝和剛經歷了一場“割耳朵事件”。他用尚未成熟的兩系法在新化縣搞了一百畝雜交制種,結果父本母本花期嚴重不遇,每畝只收了五斤種子。大受損失的農民捉住他不放,急得他趕緊打電話向袁隆平求援:“袁老師,快匯錢來救我,農民要割我的耳朵了!”袁隆平急忙匯去兩萬元,賠償農民的損失,他才得以脫身。
羅孝和沒有辜負袁隆平的期望,培育出一個不育起點為二十三點三攝氏度的低溫敏核不育系,定名為“培矮64s”。當年八月通過了“863”專家組鑒定。“培矮64s”的育成,打破了粳型兩用核不育系的地域局限性,又改變了秈型兩用核不育系育性不穩的艱難局面,給袁隆平的理論設想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然而,煩惱接踵而至,由于“培矮64s”不育的起點溫度低,要使它轉換為可育,能繁殖后代的溫度范圍就比較窄了,每畝制種最多十來斤,無法在大田生產中推廣。有人說:“這不是培矮64s,而是賠得要死!”羅孝和并不死心,根據中國農科院作物育種栽培研究所薛光行在人工氣候箱鑒定的溫度指標,用盆栽加冰水(用袁隆平家里的冰箱制出的冰塊)控制溫度來試驗。不料,冰塊融化后難以維持恒定的低溫,他轉而用深井自來水來維持二十攝氏度左右的低溫。當他把處理的盆栽單株移至省農科院喇叭口的第一丘不育系鑒定試驗田時,發現那里有一股鉛筆頭大小的泉水,取出溫度計來一量,水溫合格,老天爺助了他一臂之力。在這丘試驗田里,他插了數千株用作不育系鑒定的不育株,泉水出口處有三株育性恢復正常。羅孝和豁然開朗,第二年夏天開始了“培矮64s”冷灌繁殖種子的試驗。
為了尋找適合于大田使用的冷水資源,羅孝和與助手們奔赴全省各地考察。半年內,他們幾乎跑遍了省內所有大中型水庫和有地下水源的地方,卻都沒找到,眼看試驗又要陷于僵局,突然有一天瀏陽農業局的向籽柏打電話來告知,瀏陽縣高坪鄉龍泉村有地下冷水水源。向籽柏是安江農校畢業的,也算是袁隆平的弟子。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羅孝和一行風塵仆仆趕到龍泉村那塊寶地,找到了一口大井,水量可供上千畝田灌溉,出水口溫度才二十二攝氏度。羅孝和在出水口處租了近十畝田做試驗。這年,羅孝和與村民一道辛苦耕耘了一個夏天,嘗試用冷水串灌新技術繁殖低溫敏核不育系,結果雖然有三畝取得成功,但產量每畝才過三斤,完全無法在生產中推廣。次年,在一片反對聲中,羅孝和又在與瀏陽接界的醴陵官莊,用水庫下層巨大冷水資源繁殖“培矮 64s”,終于收到滿意效果,一舉解決了培矮“64s”的種源供應問題,使兩系法雜交水稻由理論走向生產應用。
為了使起點溫度相對穩定,袁隆平和“863”協作組又經過反復試驗和探索,設計了一套科學的原種生產技術程序。一九九四年,兩系法雜交水稻專題研討會在揚州召開。袁隆平在揚州會議上提出了“遺傳漂移”理論及建立以核心種子為主的不育系原種生產操作規程,既解決了育性穩定性問題,又針對不育起點溫度低的特性,組織力量集中攻關,成功地探索出了冷水串灌技術,從而攻破了兩系法育種繁殖的難關。這標志著兩系雜交稻終于闖過了溫度不可控這一難題,同時也攻克了兩系法不育系繁殖的難關。羅孝和為兩系法的成功發揮了重要作用,為兩系法雜交稻投入大田生產立下了汗馬功勞。
袁隆平終于可以吁一口氣了,對于助手們的懷疑和缺乏自信,他現在可以底氣十足地回答了:“我們的超級稻計劃雖然比日本晚了十六年,比國際水稻研究所晚了七年,但現在我們跑在世界最前沿!”
袁隆平一九七三年宣告我國秈型雜交水稻三系配套成功后,隨著兩系法雜交水稻相繼闖過了不育關、繁種關和優勢組合關等三道難關。一九九五年八月,在懷化召開的兩系法雜交中稻現場會上,他又一次向世界鄭重宣告:“我國歷經九年的兩系法雜交水稻研究已取得突破性進展,可以在生產上大面積推廣。”三系法是經典的方法,兩系法是中國獨創。兩系法雜交水稻的成功是農作物史上的重大突破,也是一項舉世公認的中國獨創、世界首創的科技成果,在水稻雜種優勢利用上,具有前所未有、無與倫比的優勢,真正達到了大道至簡的效果。其育種程序大大簡化了,優良組合的概率大大提高了,相對于三系法篩選出優良雜交組合的可能性提高了二十倍。兩系法雜交稻一般比同熟期的三系雜交稻增產百分之十左右,不僅產量提高了,米質也越來越好了。袁隆平兩系法雜交水稻理論和應用技術體系的創建,既解決了水稻雜種優勢利用的難題,還產生了“一法通,萬法通”的乘法效應,很多其他領域的農作物專家借鑒其理論和經驗,開辟了雜種優勢利用的新領域,如油菜、高粱、小麥等主要農作物,都相繼邁進了兩系法時代。這也使我國的雜交水稻繼續保持了世界領先地位。
很明顯,袁隆平所說的“歷經九年攻關”,是從一九八七年兩系法雜交水稻研究專題正式列入國家“863”計劃開始算起的,這是很正規很嚴謹的一種說法。而此前,從一九七三年石明松發現雄性不育突變株“農墾58s”到一九八五年“湖北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通過鑒定,就已歷時十二年,但從嚴格的科學事實看,兩系法在當時還沒有一條清晰的技術路線,就像是一個漫長的前奏或引子。如果把這一段歷史納入其中,整個兩系法的歷史進程比三系法走過的路還要漫長,歷時二十二年,中國科學家才終于摘下了雜交水稻皇冠上的第二顆明珠,中國從此才真正跨進了兩系法雜交水稻時代,這是中國雜交水稻發展史上的第二座豐碑。
當袁隆平揭開兩系法雜交水稻的生命密碼時,一個誰也無法顛覆的科學事實也昭然若揭,他在兩系法科研探索中扮演的是一個至關重要的主角。當兩系法走到了生死關頭,正是他提出的技術路線和理論依據讓兩系法起死回生。在雜交水稻發展史上,袁隆平既是三系法雜交水稻的總設計師,又在關鍵時刻又成為兩系法雜交水稻的總設計師。若用科學的眼光判斷,袁隆平捕獲了兩個十分重要的基因信息,一是廣親和基因,二是水稻的光溫敏核不育基因。他對這兩種基因的及時捕獲并科學地在雜交水稻育種上的利用,使兩系法和亞種間雜種優勢利用得以實現。他一再稱道石明松的開創之功。無論是三系法還是兩系法,雜交水稻的每一項成果都是集體智慧的結晶。而對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真誠地說:“我個人的工作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及時提出了雜交稻三步走的戰略設想;二是為兩系法育種摸索出了一整套可操作的實施方案。”
盡管一個科學家如此低調,遺憾的是還是有人指責他“越俎代庖”,而指責的背后有一個為不少人所糾結的癥結:石明松的功勞是否被忽視或貶低了?或是袁隆平的光芒過于強大,一直把他籠罩在陰影里?對此,看一個科技成果,既要看它的發現或開創性,更要看它的完成度,這就必須搞清楚從發現、開創到最終完成的全過程,尤其是那些關鍵性的步驟。石明松在“光敏核不育”上開了先河,功不可沒,但從科學事實看,在袁隆平擔任責任專家之前,石明松連兩系法的第一關(不育關)也僅僅才邁開小半步。當一系兩用的“光敏核不育”水稻遭遇重大危機時,正是袁隆平將這一研究成功逆轉,絕處逢生,而在接下來的一個個難以逾越的關鍵點上,由于袁隆平指導了關鍵技術的突破,才使得這一科研成果最終得以轉化為生產力,從試驗田走向尋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