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彰,張文平,丁 偉 Zhang Zhang & Zhang Wenping & Ding Wei
(華東理工大學藝術設計與傳媒學院,上海 200237)
石庫門是上海地區特有的民居建筑,也是海派文化的重要產物。近年來因城市規劃及現代化進程的推進,大部分石庫門由于年代久遠存在安全隱患面臨拆除的窘境。雖有部分石庫門被改建或者列為優秀歷史建筑,但僅僅通過這些方式實現海派文化的傳承是非常困難的。如何借助設計手段對石庫門進行活化運用與傳播,創新文化表達方式是設計師需要面對的問題。目前針對石庫門的研究多集中在建筑風格、中西建筑文化、住宅更新等層面,尚且沒有以石庫門為目標進行元素轉譯的再設計應用。由于石庫門與柜類家具在造型上具有高相似度,本文基于轉譯理論提出應用策略并進行設計實踐,成功實現石庫門與新載體柜類家具之間造型元素的跨越。石庫門為營造具有海派設計元素的室內家具風格提供了借鑒來源,使柜類家具更富特色化的同時,也具有深層的文化內涵。同時,石庫門與柜類家具的結合,不僅為石庫門的活化運用開辟了新途徑,而且為其他海派文化產物的創新再設計提供了參考與幫助。

■圖1 新天地北里

■圖2 馬當路306號

■圖3 石庫門造型元素的轉譯應用框架
1843年,開埠后的上海迅速成為了中外貿易中心,英法美等國紛紛設立租界,彼時,來自江南地區以及海外國家的移民紛至沓來,人口和工商業的迅速增長無形中促進了房地產行業的發展。在這種情況下,地產商們仿照西方住宅的毗鄰形式建造了一批聯排木屋,成為了上海里弄街坊的雛形。但因木材的安全隱患,到19世紀70年代,上海開始改建磚石結構的住宅。每棟房子都以石料做門框,而漢語中大門又被叫做“庫門”,稱之為石庫門。由于這種門廣泛應用于上海里弄,因此有石庫門的里弄就直接被稱之為石庫門里弄或“石庫門弄堂”,即石庫門建筑。
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的生活方式、建筑的裝飾和施工方式都會產生或大或小的變化,因此石庫門建筑在不同的時期也會有不同的特點。
老式石庫門是指興建于1870年到1910年間的石庫門建筑,從裝飾到平面布局,都能看到江南傳統建筑的影子。其一般為兩層,寬度為三開間,俗稱“三上三下”。在單體平面布局上,則遵循中國傳統住宅的中軸線模式。在建筑裝飾上,色彩較為樸實,基本上是以灰黑、粉白和茶褐色為主色調;山墻多為馬頭墻及觀音兜形式[1]。
新式石庫門一般指建造于1910年至1930年間的石庫門建筑。與老式石庫門相比,新式石庫門雖然由二層變為三層,且以單雙開間為主,但是單體平面規模變小。其中單開間的石庫門完全取消了廂房,雙開間石庫門僅保留一側的廂房,并且在附屋上方搭建了亭子間。在建筑裝飾上,外墻多用清水青磚、紅磚或者青紅磚混用,并以石灰勾縫。由于新式石庫門受到了西方建筑風格的影響,在門楣裝飾上開始減少中國傳統的花鳥魚獸及祥云等圖案的使用,轉用西方的山花裝飾和一些簡單的幾何形狀裝飾(圖1-圖2)。
從生物學的角度,轉譯是生物根據DNA轉錄獲得的信使核糖核酸所攜帶的遺傳信息繼而合成蛋白質的一種過程[2]。對設計學而言,轉譯可以理解為:將物體本身提煉出來的設計因子經過引用、重構等方法,重新應用到與其有相近約束的新載體的過程。此外,該過程不僅包括諸如形態、紋樣和色彩等外延層面的轉譯,還包括文化層面下內涵語義的提取與表達。
轉譯在文化、建筑和語言學等領域皆有應用。在設計學領域中,轉譯多集中在針對某種元素的實踐及設計策略研究。這些元素可以是地區文化,也可以是具體的非遺工藝、建筑構件和紋樣等。在具體的實踐研究方面,產物多是以紋樣為設計要素,通過合理的創新轉譯在包裝和服飾等物品上,以家具為新載體的轉譯研究尚且不多。目前有卜俊和孫培[3]等人提取閩南古厝中的元素轉譯出一套新中式書房家具。Tang Kaijun與Zhu Siq[4]基于五感的角度從形態、材料以及色彩三方面論述轉譯在家具設計中的應用,并以此構建五感在家具設計中的應用方法。俞凱[5]在剖析傳統明式家具的轉譯過程后,提出具體的思路并進行了家具設計實踐。
總的來說,在設計學領域中,以家具為新載體的轉譯還處在發展階段。以柜類家具為例的石庫門造型元素的轉譯研究則是選取了具有相近設計約束的載體進行符號間的跨越,載體的選擇更加具有邏輯性,并且通過恰當的設計手法,實現石庫門造型元素在柜類家具載體上外延與內涵兩種層次的轉譯。
石庫門作為上海地區特有的建筑元素載體,是一種典型的地域文化符號。對文化符號的活化運用,并不是單純的將符號外形生搬硬套到新的對象,而是要遵循符號的內在邏輯,精準地提取背后的精神文化內涵和視覺元素,本著“形式服從功能”的原則,靈活地將再創造的新符號轉譯到新載體上。而柜類家具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家具,柜門面板作為視覺中心承載了絕大多數的裝飾元素。同時與石庫門相同,是一種內外空間得以連通的可開合遮擋裝置。兩者在造型、文化及生活共性等層面所具有的相似性可以借助轉譯實現其間的跨越。石庫門造型元素的轉譯應用框架(圖3)。
基于符號學的理論,符號與人在具體的轉譯過程中產生的關聯可以用符號的“所指”和“能指”概念進行解釋,并基于外延層次和內涵層次兩個層面提出相應的策略完成轉譯[6]。其中,外延層次的轉譯多以物質形態為基礎,諸如石庫門的外形、紋樣、色彩和材質都可以根據需求成為設計因子,在具體的設計過程中通過設計師的再創新完成應用。就內涵層次的轉譯而言,可以將石庫門文化按照文化層次理論分為物質、精神和哲學三個維度,并分別對應內涵語義下的隱喻層面、行為層面及敘事層面,三個層面分別表示物質對人產生的影響、物質所承載的精神形態以及滲透在物質和精神里的哲學觀念[7]。因此可以通過文獻資料、實地走訪等形式了解地區的民俗文化和生活方式,尋得地域文化語境下石庫門的內涵價值,繼而借助紋樣、色彩和形態等物理屬性實現內涵語義在新傳播媒介的表達。兩種層面的轉譯都需在滿足用戶對產品需求的前提下,進行具有海派設計元素的柜類家具設計。
石庫門的造型元素在視覺上具有形象美與形式美的特征。形態因子通過篩選典型的石庫門建筑形態,提取能夠代表其特征的輪廓線[8]。通過實地調研以及資料查找,發現現存老式石庫門樣本過少,因此形態因子的提取立足于新式石庫門的造型元素。西洋山花作為新式石庫門重要的裝飾元素多運用在門框橫楣部位,主要包括希臘三角山花、巴洛克多角山花以及羅馬拱形山花[9]。根據對調研獲得的20個樣本進行具體分析,將石庫門按門楣差異簡單歸納為三角形、長方形及拱形三類,其中拱形石庫門樣本占比為35%,長方形占比為50%,三角形占比為15%(表1)。形態因子的提取并不是簡單的就某一具體的石庫門樣本進行分區描線,而是在收集的樣本基礎上進行總結,根據研究對象的基本屬性諸如材料、色彩和裝飾等要素分門別類的匯總。透過一眾多變的造型樣本看到研究對象的“本質”,力求承其“形”傳其“神”。由于現有的樣本中存在相似的石庫門,經過篩選,石庫門形態因子的提取基于15個代表性樣本進行輪廓研究,同時在提取過程中剔除了紋樣、色彩和材質等變量因素。

表1 新式石庫門樣本

■圖4 紋樣提取與推演過程
在提取過程中,首先對石庫門的輪廓線進行由繁入簡的提取(表2)。根據得到的輪廓線把石庫門的立面自上而下劃分為2個板塊,分別為門框橫楣和門框兩部分,并將輪廓中出現的形態因子分別用紅色、天藍色、藍色、深綠色、淺綠色、黃色和粉色的圓形進行圖示。匯總15個石庫門形態因子的提取結果可以歸納出以下內容:門框橫楣部分,共包含7種形態因子,分別是拱形、直線、三角形、平緣C形、L形、鈍角形和下凸C形;門框部分包括下凸C形、直線、平緣C形、L形和鈍角形(表3)。在排除門框和門楣區域內相同的形態元素后,整個石庫門立面的形態元素共計7種。形態因子在應用的過程中應該根據各區域內的相應約束進行組合,繼而形成完整的輪廓,運用到合適的載體上實現轉譯。

表2 石庫門形態因子提取過程

表3 石庫門形態因子提取結果分析
20世紀上半葉,新藝術運動和裝飾藝術運動等在西方國家發展的如火如荼,影響了諸如建筑、平面和陶瓷等產業的發展。上海作為中外貿易的中心,本土文化的發展自然會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與影響。面對蓬勃發展的西方建筑文化,石庫門表現出巨大的包容性,從拜占庭式、洛可可式和哥特式再到裝飾藝術運動與現代主義建筑等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建筑文化和代表性的建筑風格都在吸收與借鑒的范圍內[10]。
從調研的樣本不難發現,新式石庫門大量吸收了西方裝飾紋樣。根據對石庫門樣本中所出現的紋樣進行整理分析,大致可以分為植物紋、動物紋和幾何紋三大類,在起到裝飾美化作用的同時,也寄托了人們對生活和未來的美好期望。其中,植物紋傳達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以及對和平與美好生活的向往;幾何形的紋樣大多是由點線面組成的抽象紋樣,常見的圓形、扇形和菱形等,反映出現代人對簡約的追求;動物紋表現了遠古牧民對力量以及富足生活的向往,后來在時代發展中帶有些許宗教意味,并常常借助夸張與想象的手法加以運用。由于動物紋相比幾何紋與植物紋在現代柜類家具設計中鮮有體現,因此選擇植物紋和幾何紋門類下且在樣本中出現頻率較高的卷草紋、棕櫚飾和齒飾三種紋樣進行轉譯研究,并且在具體的實踐中采用形狀文法。
形狀文法是一種以形狀計算為主的設計方法,在產品設計和圖案設計等領域得到了廣泛的應用[11]。簡單來說,就是將提取的紋樣因子經過旋轉、重復和對稱等手法得到衍生的新紋樣因子。實踐中根據設計需求在形狀文法的規則下定義8種規則,包括生成性規則和推演規則,分別對應旋轉90°、水平對稱、45°鏡像、中心旋轉45°、旋轉60°和縮小、重復、垂直對稱。其中根據生成性規則生成的形狀繼續在推演規則的約束下進行變化,以獲取更豐富的圖案,該過程為衍生性推演[12]。在8種規則的約束下,齒飾、棕櫚飾以及卷草紋推演得到3種新紋樣(圖4)。新紋樣的產生增加了原紋樣的應用方式,也為設計師的創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恰當的載體是將石庫門造型元素得到合理運用的前提。根據前文對柜類家具與石庫門的形態分析,兩者間的相似性為石庫門形態因子和紋樣因子的跨越提供了可能性。當下隨著社會環境的改變,文化逐漸受到人們的重視。青年群體因個性化和強大的好奇心對具有特定文化內涵的產品產生很高的興趣,成為文化傳承的中堅力量,同時也是現代家具市場的消費主力軍[13]。因此將柜類家具的設計對象限定為20至30歲的青年人群,并在具體的設計實踐中選擇床邊柜、衣柜和玄關柜三種最常用的儲藏類家具為目標,設計出一組新中式家具。此外,有研究顯示,隨著生活習慣的變化,很多消費者采用網購的方式購買家具,且頻繁更換一些家具[14]。因此,設計中將避免增加成本的繁瑣設計,合理運用材料達到經濟性、實用性與美觀性的平衡。

■圖5 石庫門造型元素轉譯的床邊柜設計

■圖6 石庫門造型元素轉譯的衣柜設計

■圖7 石庫門造型元素轉譯的玄關柜設計
設計的過程是根據從石庫門中提取出的7種形態因子和3種紋樣因子,有選擇的進行使用。在形態上,考慮到青年群體對簡潔的偏好性,共選取了L形、鈍角形、直線形、拱形和三角形5種形態因子作為組成柜類輪廓和面板細節處理的設計元素(表4)。在紋樣的處理上,以齒飾的衍生紋樣為基礎進行鏤空設計,應用在床邊柜和衣柜的面板上(圖5-圖6)。此外磚材是石庫門建筑常用材料,在設計過程中將磚材堆疊狀態進行提取轉換成裝飾元素,應用在玄關柜的面板設計上,增加石庫門轉譯表達的多樣性(圖7)。在材質上,選擇柔和且有溫暖氛圍的木材作為柜身材料。柜門面板及鏤空的紋樣部分分別采用波紋玻璃和磨砂玻璃,以營造家具整體的通透感及輕便感。拉絲金屬以及塑料材質具體應用在柜類家具的把手和腿部,不同材質的運用將會使家具更具有表現力。最終產出的柜類家具設計方案不僅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而且海派設計元素的運用使家居空間更加別出心裁,滿足了青年人群的個性化需求[15-16]。

表4 形態因子示例
本文基于轉譯理論探討石庫門傳承與創新的策略與方法,并以柜類家具為例進行設計實踐。營造一種具有海派元素的室內家具風格的同時強調了石庫門作為上海特色歷史建筑的存在感,為提高海派文化認知度、傳承海派文化提供了新途徑。本文在進行設計實踐時更多的是考慮柜類家具在視覺及文化內涵層面對石庫門的傳承。在后續的研究中,有待進一步發掘與探索石庫門傳承與創新應用的設計手段,以期從不同角度實現對石庫門的活化運用與創新,為文化傳承提供更多的視角與方法,這對于文化的弘揚與發展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