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娓琛,金佳瑞,王步青
(1.山西中醫藥大學,山西 太原 030024;2.山西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山 西 太原 030024)
升降出入理論來源于《黃帝內經?素問》,原文說:“故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可見氣的運動為生命活動的根本。肺主氣,包括呼吸之氣和一身之氣,一旦氣機失調,必先影響到肺的功能,而肺的功能受損,必然先表現為氣機升降出入的紊亂。王步青主任認為在肺系疾病的治療中,調理氣機為治病之本。根據升降出入運動失衡,可以確立肺系疾病的治法為降法、升法、入法、出法。現將王步青主任運用該法治療肺系疾病經驗介紹如下。
降法主要針對的是氣機上升太過或下降不及的疾病。“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因此咳雖為肺臟之病變,但與其他臟腑也密切相關。肺氣上升太過,多與肺臟自身疾病相關;肺氣下降不及,多由其他臟腑功能失調所致,治療上因辯清臟腑,治病求本。
一、肺主氣,外合皮毛,或為風寒、或為風熱、或為風燥,外襲肌表,引動肺氣上逆,則發為咳喘。張仲景在《傷寒論》中言:“喘家作,桂枝湯加厚樸杏子佳”,其中以厚樸、杏仁降氣平喘,針對的就是風寒襲肺,肺氣上逆之證。二、若痰濕伏肺,肺失宣降,肺氣上逆者,也應以降氣為主,《丹溪心法》中有言:“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氣”,治痰大法中多為降氣[1],以三子養親湯糾正肺氣上逆[2],根據寒熱不同予以加減,氣機通暢則痰濕得以運化,使痰消而復肺之宣發肅降之功。
醫案:患者,男,36歲,2021年12月7日初診。主訴“干咳10余天,伴氣喘2天”。患者10天前因受寒感冒,服用頭孢后,身熱雖退,但癥見干咳少痰,氣促作喘,胸悶,伴頭痛,惡風汗出,項背拘急疼痛。舌苔薄白,脈浮弦。證屬外感風寒,寒邪犯肺,氣逆而喘。當解肌祛風,降氣平喘。處方:桂枝10g,白芍10g,生姜10g,大棗12g,杏仁10g,厚樸15g,炙甘草6g。服藥7劑,咳喘緩解,仍有惡風、咳痰。上方加桂枝至12g,繼服5劑,諸證悉除。
按語:本案咳喘兼見頭痛、汗出惡風、項背拘急疼痛,為風寒肅表,肺失宣降,肺氣上逆之證,故用桂枝加厚樸杏子湯治之,使肺氣得降,咳喘自平。
一、肺與大腸相表里,肺氣下降,助大腸傳導糟粕,今邪熱結聚于下焦,腑氣壅實而不同,肺氣不能肅降,則發為喘息,仲景用大承氣湯下之[3],以通降腑氣來達到肅降肺氣的作用。二、肝氣主升,肺氣主降,以調節全身氣機,若肝木亢盛,木火刑金,使肺氣不能下降,則易見嗆咳頻作、咳痰不爽、心煩口苦、急躁易怒等癥[4],尤以女性多見,《臨證指南醫案》講:“人身氣機,合乎天地自然……嗆咳未已,乃肝膽木反而刑金之兆”。治療上應該平肝肅肺、降氣止咳為大法,降氣以降肝氣為主,以降肺氣為標。代表方為黃芩瀉白散。三、“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根”,腎氣虛不能攝納肺氣,使肺氣該降不降,出現上盛下虛之候,以短氣喘促,呼多吸少,動輒喘甚為主要表現[5]。腎氣虛分為腎陽虛與腎陰虛,所以降氣的同時應該考慮陰陽盛衰的情況,代表方為蘇子降氣湯,根據情況加入溫補腎陽或者滋養腎陰之藥。
病案:患者,男,80歲,2021年10月12日初診,,患者訴長期反復咳嗽20余年,加重2周。現咳嗽痰多,夜間加重,伴氣緊、胸悶、乏力,平素惡風畏寒,納可,眠差易醒,大便1日3-5次,夜尿4-6次。舌胖大,有齒痕,舌根苔厚膩,脈細緩。證屬腎虛不納,應以補腎納氣為治療大法,腎有所納,則肺氣自降,以達到標本兼治的目的。處方:
蘇子12g 制半夏12g 當歸10g
陳皮10g 炙甘草9g 前胡1g
厚樸9g 肉桂5g 蘇葉10g
大棗1枚,生姜3片。服藥15劑后,咳嗽減輕,仍有痰多,色白質稀。上方加紫苑12g,款冬花12g,繼服10劑,諸證悉除。
按語:本案患者疾病反復20多年,且畏寒怕冷,夜尿頻繁,舌體胖大,乃腎陽虧虛,腎不納氣之證,腎失攝納,肺氣不降,以致氣短喘促。因此,應以溫補下焦腎陽為本,一味肉桂,直達下焦,補腎助陽;以肅降肺氣為標,蘇子、半夏、厚樸、前胡均可降氣祛痰止咳。
運用升法治療的病證,主要是由于肺氣下降太過或上升不及。下降太過,代表為風寒表證;上升不及,此為肺氣虛證。二者在臨床中常常互為因果,日久容易導致虛實夾雜。
《醫學源流論》:“肺為嬌臟,寒熱皆所不宜,太寒則邪氣凝而不出,太熱則火爍金而動血”。若風寒束肺,陰氣下降,肺氣失于宣降,臨床以惡寒、發熱、無汗、肢節酸痛、鼻塞、流涕、痰稀色白為主要表現。治療上須發汗解表,使“上焦開發”,用藥以麻黃為主,使肺氣上升,開泄腠理,透邪外出。正如《本草正義》:“麻黃輕清上浮,專疏肺郁……即溫熱病亦無不賴以之宣通”,可見麻黃宣發作用之強,其中以生麻黃最佳[6],代表方為三拗湯、麻黃湯等。若風熱犯肺,衛氣被郁,肺氣失宣,則以發熱、惡風、頭身疼痛、無汗或汗出不暢、咽干咽痛、口渴等為主要表現。治療上應疏散風熱,使肺氣宣發,開泄腠理,使邪有出路,邪去而熱清,肺氣得宣,氣機條暢。代表方為銀翹散,外能解表,內能清熱,服后微微汗出,則表清里和。
病案:患者,男,39歲。2021年4月27日初診。主訴“持續性高熱1天”。患者1日前因冒雨上班而受寒,即出現惡寒、發熱、無汗、項背酸痛、頭暈頭痛,現體溫38.5℃。(核酸報告為陰性)舌淡紅,苔薄白,脈浮。處方:麻黃9 g,桂枝6 g,苦杏仁12 g,炙甘草3 g。服藥1劑后,身熱已退,3劑后痊愈。
按語:肺合皮毛,若風寒襲肺,腠理閉合,故惡寒無汗、高熱頭痛。《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其在皮者,汗而發之”。本病以發汗作為第一治療大法,只要辯證準確,則力專效宏。麻黃湯可發汗解表,宣通肺氣,則邪從汗出,其中根據體質強弱,調控麻黃用量,以達到發汗的目的,為本病治愈的關鍵[7]。
《中藏經》指出:“肺者,生氣之源”,《素問五臟生成篇》曰:“諸氣者,皆屬于肺”。若勞傷久咳,導致肺氣虛損,大氣下陷,易出現氣短喘促、自汗、身疲、乏力等癥狀。在臨床中可選用升陷湯治療,升陷湯出自《醫學衷中參西錄》,“治胸中大氣下陷,氣短不足以息;或努力呼吸,有似乎喘;或氣息將停,危在頃刻”。針對大氣下陷的病理改變,重用生黃芪是本方使用成功的關鍵[8],黃芪配伍升麻,升補同用,標本兼治。若病情輕微,下陷不甚,可用補中益氣湯升陽舉陷。
病案:患者,男,65歲,2021年5月25日初診。主訴“反復發作性胸悶氣短11年,加重3天”。既往有哮喘病史11年,每于春季發作。現癥見:胸悶,氣短,乏力,動則尤甚,有痰色白,納差,舌淡紅苔少, 脈弱。證屬久病肺虛,大氣下陷。處方:生黃芪50g,柴胡6g,桔梗10g,升麻6g,知母10g,炙甘草6g。服藥7劑后,胸悶氣短緩解,繼服14劑,已無明顯不適。囑患者每年春季發病前,來調理體質,以確保不再復發。
按語:患者胸悶氣短11年,久病肺虛,大氣下陷,治療上應補氣與升氣并重。升陷湯大補元氣,升提下陷之氣,恢復宗氣“走息道以行呼吸”的生理功能。君藥生黃芪入肺、脾經,張錫純謂其“能補氣, 兼能升氣, 善治胸中大氣 (即宗氣) 下陷”。縱觀全方,藥少而精,效專力猛。
入法為針對氣脫的一種治療方法,即收斂肺氣。久病久咳,肺臟虛損,肺氣不固,以咳而無力、短氣、自汗為主要表現。代表方為九仙散,用以斂肺止咳,再根據寒熱虛實進行配伍。其中罌粟殼、五味子、烏梅為常見的收斂肺氣之藥,但不能過早使用,以免閉門留寇、助長邪氣[9]。久咳致虛,若不知益氣,則收效不佳,故九仙散中用人參益肺氣,用阿膠滋肺陰。補斂并用,方能達到培正止咳的功效。
病案:患者,女,51歲,2021年6月29日初診,主訴“反復發作性咳嗽2月余”。患者因感冒誘發咳嗽,經治療后感冒痊愈,現癥見:干咳無痰,夜間較重,咳聲無力,伴音啞、盜汗、乏力。舌淡白,苔少,脈細弱。證屬久咳肺虛,氣陰耗傷。處方:黨參15g,款冬花10g,桔梗10g,桑白皮10g,五味子15g,阿膠12g,貝母10g,烏梅10 g,訶子12g(代罌粟殼)。服藥7劑后咳嗽緩解,仍有盜汗乏力,于上方中改人參為西洋參,加白術12g、當歸12g、甘草6g,繼服7劑,漸痊愈。
按語:本病屬外邪犯肺,治療后邪去正虛,應注重補斂并用。九仙散斂中有散、降中寓升,但總以收斂為主,是補斂肺氣的良方。選方時應注意是否外邪盡除,以免閉門留寇,使病邪留戀。辨痰之多少, 或有或無是辨證用方之關鍵,若痰多或痰黏,均宜視作有形之痰咳論治[10]。
出法是驅邪外出的一種方式,其方向為由內向外,與汗法不同,汗法方向為下向上。在肺臟,支飲病與結胸證可用此法。
《金匱要略》云:“咳逆倚息,短氣不得臥,其形如腫,謂之支飲”,水飲停于胸膈,阻礙肺氣的宣降,以致咳喘、胸悶、氣促、水腫。“夫短氣有微飲,當從小便去之”,故治療以利小便為主,給邪以出路,使痰飲去而肺氣條暢。《金匱要略》言:“支飲不得息,葶藶大棗瀉肺湯主之”,《金鑒》言:“喘咳不得臥,短氣不得息,皆水在肺之急癥也,故以葶藶大棗湯直瀉肺水”,所以支飲在肺,主要以葶藶大棗瀉肺湯瀉肺逐水。
病案:患者,男,69歲。2021年7月27日初診。主訴“反復發作性胸部憋悶1月余,加重1周”,患者曾于9年前患結核性胸膜炎,經治療后已痊愈。現癥見:胸悶、憋脹,伴氣促,痰多色白,偶爾咳嗽,動則加重,平臥時加重,神疲乏力,納可,眠差,小便調,大便偏稀,舌淡紅,苔白稍膩,脈滑數。處方:葶藶子15g,大棗15g,白術10g,黨參15g,茯苓20g,赤芍12g,陳皮10g,半夏10g,桑白皮12g,甘草6g。服3劑后,患者胸悶、氣促明顯緩解,后續以五苓散合真武湯調理近半月,未再復發。
按語:支飲為病,病在心肺,或兼有胃腸的癥狀,這里論述的是支飲壅肺證。飲停于肺,肺失宣降,不能通調水道,故見胸憋氣促,痰多色白,遂予葶藶大棗瀉肺湯瀉肺開閉。方中葶藶子下氣行水,瀉肺平喘,大棗緩和葶藶子之峻猛,防傷肺氣而護正。臨床中需根據患者兼夾癥狀及寒熱情況進行加減,且本藥藥力較為峻猛,應中病即止,不可久服。
《傷寒論》中結胸病病位甚廣,包括了胸膈、心下、少腹[11],此單論結胸病位偏上,涉及肺臟的情形。肺為嬌臟,邪氣犯肺,肺失宣降,聚濕成痰,邪痰互結,肺氣不利,發為結胸,以短氣、疼痛為為主要表現[12]。《傷寒論》載:“傷寒六七日,結胸熱實,脈沉而緊,心下痛,按之石硬者,大陷胸湯主之”。熱實結胸者用大陷胸湯瀉熱破結,逐水利痰;“寒實結胸,無熱證者,與三物小陷胸湯”。寒實結胸乃寒飲、實、邪熱相膠結而成,故“寒實結胸”乃寒熱錯雜之證[13],用小陷胸湯溫散寒結,化痰逐水。
病案:患者,男,37歲,2021年8月3日初診。主訴“咳嗽伴胸痛1周”,患者1周前因受涼出現惡寒、發熱、頭痛,自行服用復方氨酚烷胺片后身熱已退,隨即出現咳嗽咳痰,痰少色黃質稠,咳而短氣,胸痛胸憋,口干口苦,不欲飲水,納差,眠可,尿少色黃,大便3日未行。舌紅苔黃,脈弦數。處方:大黃10g,芒硝6g,甘遂1g。服用1劑后,大便通暢,咳嗽胸痛均減輕,繼服1劑,病痊愈。
按語:表邪內陷,使無形熱邪與有形痰邪相結而為熱實結胸,大陷胸湯以甘遂為君藥,功效以瀉熱遂水為主,并使邪氣從大便出。甘遂、大黃、芒硝均為峻下之劑,故有虛者不可用,且方后注有言“得快利,止后服”,以防損傷正氣,使邪氣留戀。
肺臟以升降出入為生理特點,同時與其他臟腑也保持著升降出入的聯系,升降出入有自自的病理特點,治療上均應以調理氣機為主。王主任指出:下降太過應升氣,下降不及應降氣,上升太過應降氣,上升不及應升氣,邪結于內應瀉之,氣虛不固應斂之。同時還要注意肺臟與其他臟腑的關系,順應氣機發展變化,靈活運用降法、升法、入法、出法,使氣機通暢,則肺氣自清,病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