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音樂欣賞
——《霸王別姬》

董宇

（廣東惠州學院音樂學院,廣東惠州 516001）

一、電影簡述

電影講述了京劇名旦程蝶衣的一生，他視戲劇為生命，對愛情無比忠貞錯把自己當做戲曲中的女兒身以至于悲劇收場。電影看似講述主角的一生，實際上貫穿了清朝末、民國、抗日時期、文化大革命等重要的歷史線索。

二、《霸王別姬》電影音樂的特點

《霸王別姬》整部電影有三條音樂主線。

第一，電影中大量運用了中國民間樂器和京劇唱段，比如：京胡、二胡、三弦、月琴為主的民族弦樂器；板、單皮鼓、大鑼、鈸、鐃為主的打擊樂器；蕭、笛子等吹奏樂器。同時結合京劇選段以及練功的清唱，使得整部影片具有濃郁的民族傳統特色。

第二，另一條音樂主線運用了革命歌曲，比如菊先自殺的電影畫面配著程蝶衣和段小樓撕打斗毆的聲音和“聽奶奶講革命”的曲調。兩段音樂的鮮明對比突出了那個特殊年代下人心的扭曲與無奈。

第三，《霸王別姬》第三條音樂主線運用了西方管弦樂器，每段音樂出現時都是主人公命運發生轉變的時候，比如小豆子、小賴子逃跑看戲，想到唱戲成為名角有多難，此時弦樂響起暗示了小豆子返回戲班的決心，他要“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三、從七個場景出發，重點分析中國民族樂器和京劇唱段在電影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1.場景一：斷指（器樂：京胡）

電影音樂第一次響起是在小豆子被母親切指的場景中。小豆子母親是妓女，男孩子一天天長大，母親沒辦法只好把小豆子送去戲班，由于一只手長了六根指頭被拒收了，母親在戲班里狠心的切掉了小豆子的第六根手指。

小豆子被母親夾緊帶去廚房，此時金屬“嗡嗡”的刺耳聲表現了主人公無奈、緊張和壓抑的情緒；跪在冰天雪地里被凍冰的手指切了下來，小豆子沒有喊，反而響起戲班小師弟的摔跤聲，隨之而來的痛苦席卷全身，喊叫聲、追逐聲、一片雜亂……當傷口被蓋在賣身契上，突然響起了戲劇的梆子聲，京韻味十足的二胡哀婉的哭訴聲，這似乎預示著小豆子的人生與戲曲難解難分，此時更多的是悲涼、心驚肉跳的音樂氣氛。

2.場景二：喊嗓（音樂：京劇唱段）

夏練三九、冬練三伏，雖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是能成為京劇名角兒，就算吃得上苦中苦都未必能出得來。大雪紛飛的日常訓練，戲班的孩子們小臉被凍的通紅，卻個個“力拔山兮氣蓋世”，有著深厚的童子功。中氣十足的喊嗓中，從冬天到夏天耕耘不輟，小豆子長大了，底層的生活也無法羈絆一個個頑強的京劇靈魂。

3.場景三：出逃（器樂：簫）

音樂制作人趙季平在“出逃”這個場景中運用了中國民族樂器：簫，這部電影除了京劇、管弦樂外，最具特色的地方就是民族音樂的巧妙安置。

壓抑、殘酷的戲班訓練，沒有親情的苛責與毒打，當大門打開的瞬間，小賴子、小豆子像發瘋一樣地逃了出來，他們想掙脫命運的牢籠。師哥小石頭追出來，小豆子突然停下來說“給你的三大子兒不要忘了”。此刻，凄涼的簫音緩緩吹響，哀婉悠揚的小調哭訴著離別的渺茫。

4.場景四：男兒郎還是女嬌兒（音樂：京劇）

這個場景是電影中最重要的一個華麗轉身：“思凡”是昆曲中最考驗旦角的唱詞，一個字唱錯將終身無緣登臺。

這天戲班老板來選新人，小豆子果真唱錯了，因為他無法確認自己是男兒郎還是女嬌兒。小石頭猛然拽起了夢幻中的小豆子，京胡用重復的旋律激烈地撕扯著，師哥的煙斗撬開了他的嘴巴，此時的蕭聲瑟瑟發抖，猶如無助的小草獨自哭訴。京劇梆子奏響了，鑼鼓喧天的開場后，小豆子緩緩站起身來，盡管被煙斗敲的滿嘴鮮血，但是總算唱對了，因為小豆子終于確認自己是“女嬌兒”，他入戲了，這也是師兄成全了他如戲般的人生。觀眾看到這一幕誰不為之動容，誰不被撼動心靈呢。

5.場景五：粉墨登場（音樂：戲曲）

說到這里不得不說《霸王別姬》這部京劇來源于《史記.項羽本紀》，講述的是楚漢相爭的歷史故事，西楚霸王項羽與漢高祖爭奪封建統治地位的戰爭，韓信在九里山設了十面埋伏，項羽剛愎自用，不相信忠臣，后被困于垓下，四面楚歌誤認為楚軍已投降，自知大勢已去，最后兵敗之際與愛妃虞姬飲酒作別，虞姬自刎，項羽殺出重圍感到無臉再見江東父老，于是在江邊自刎。

京劇藝術家梅蘭芳先生根據《史記》中記載的“不得不和虞姬作別”創作了戲曲《霸王別姬》，此劇成為梅派經典名劇，是梅蘭芳表演體系的重要代表作。《霸王別姬》又名《亡烏江》《九里山》《十面埋伏》《楚漢爭》，其中比較有名的唱段有《勸君王飲酒聽虞歌》《看大王在賬中》等。

電影《霸王別姬》由陳凱歌導演，榮獲了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最高獎項，電影中引用了戲劇《霸王別姬》的著名唱段，展現了兩位京劇名角兒半個世紀的悲歡離合，電影啟發了人性的思考，同時大量京劇唱段的運用將中國傳統文化-戲劇推向國際電影舞臺，這無疑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最好的保護與宣傳（圖1）。

圖1

6.場景六：一輩子—蝶衣道真情（器樂：蕭、竹板）

小豆子第一次登臺唱的就是《霸王別姬》，小石頭扮演霸王，小豆子扮演虞姬，小豆子外形酷似女性，舉手投足都是虞姬的形象。

這是登臺之前化妝的一幕，小豆子用的是圓形的鏡子，具有女性色彩；小石頭用的是方形鏡子，體現了男性的剛毅。這頭的“虞姬”看著鏡子對面的“霸王”，小石頭說“你什么時候一塊去逛逛（妓院），你就知道了”，小豆子憤然離席。鏡頭切換到幕簾內與外的對比，幕簾內的“虞姬”提出“從一而終”，幕簾外的“霸王”只是小石頭，小豆子誤把自己當做女兒身，誤把自己當成“虞姬”，他已經真正入戲了，分不清楚現實還是演戲，他說“讓我們唱一輩子戲不可以嗎”，他說的喊了起來“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此時的簫聲緩緩吹了起來，隨后急速的板聲沖破了簫聲的安穩，象征著兩個角色內心的沖突與不和諧，展現了電影人物一個在戲中，一個在戲外的強烈對比。

電影音樂欣賞到此時，如果再次品讀李碧華老師著的《霸王別姬》一書，或許讀懂其中精彩的語句也是一件自然發生的事情“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諸位聽得不少，那些情情義義，恩恩愛愛，卿卿我我，都瑰麗莫名。根本不是人間顏色。人間，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臉。就這兩張臉，他是虞姬，跟他演對手戲的，自是霸王了。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但這不過是戲……真是難以細說從頭”。[2]

7.場景七：結局（器樂：簫、京胡）

影片開頭采用倒敘的手法，程蝶衣和段小樓并肩來到劇院里，距離上次演出已經二十二年沒有同臺了。影片結尾與開頭呼應，也是開頭的延續，久別重逢的師兄弟再次唱起“霸王別姬”的京劇選段，兩人念白“我本是男兒身，又不是女嬌兒”，小樓說“錯了，又錯了”，此時簫聲環繞在兩人對話中，音樂清雅并充斥著哀愁的小調；蝶衣含淚恍惚著自己的身份，到底是男兒郎還是女嬌兒已經不重要了，他的人生經歷了太多：母親的拋棄、清朝宦官的欺辱、袁某人的糾纏、日本官兵前的表演、文化大革命的批斗、小四的背叛、一生情感的無處寄托……突然，一聲聲京胡響徹心扉，篤定好自己一生寧愿躺在霸王懷里的結局，蝶衣悄悄拔出了寶劍，金屬的摩擦聲，蝶衣選擇“為戲而生”也“因戲而死”，此時微弱的《歌唱祖國》聲與京劇的場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四、京劇與徽班、西皮、二黃

《霸王別姬》整部影片大量運用了京劇的唱段，下面讓我們了解一下國粹知識：

1.京劇

京劇又被稱作京戲、平劇、國劇，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國的國粹之一。清代乾隆年間四大徽班入京，結合了昆區、秦腔以及地方民間的劇目與曲調逐漸形成今天的京劇。

京劇的唱腔主要以西皮、二黃為主，屬于板式變化體。唱腔的節奏有一眼板、三眼板、無眼板、散板四類。京劇的伴奏樂器分為文、武兩場：文場有京胡、京二胡、三弦、月琴為主，武場以板、單皮鼓、大鑼、鈸、鐃為主。京劇的角色分為生、旦、凈、末、丑、雜、流、武等。唱、念、做、打是京劇各個行當的四大基本功。

代表劇目有《霸王別姬》《鍘美案》《打龍袍》《空城計》《群英會》 等。

2.徽班與二黃

徽班興起于清朝中期，當時進京的曲藝人大多來自于江蘇揚州12、安徽等地，故此得名“徽班”。清朝乾隆年間最著名的四大徽班分別是：春臺班、和春班、三慶班、四喜班。其中三慶班代表藝人高朗亭最為出名。

徽班主要以“二黃”唱腔為主，其他代表唱腔有“梆子”“昆曲”“啰啰”等，隨后融合了徽班入京以前流行的京腔和秦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唱腔風格。

3.西皮

清朝中后期，嘉慶、道光年間，西皮調進京參與徽班的演唱，隨后徽班的發展融合了西皮、二簧、昆曲以及之前北京流行的京腔、秦腔，形成了帶有北京當地特色的“皮黃戲”，即今天京劇的前身。因此，四大徽班進京與西皮腔的結合，開啟了國粹京劇發展史的重要里程碑，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五、京劇的伴奏樂器

京劇伴奏樂器主要有兩大類，分別是打擊樂器和管弦樂器。管弦樂器有京胡、京二胡、三弦、月琴；打擊樂器有大鑼、皮鼓、鐃、鈸、單皮鼓、板。打擊樂器被稱作“武場”，管弦樂器被稱作“文場”。

“武場”的板、梆子、鑼、鐃、鈸、鼓等配合起來有四種打發，分別是“倉，臺臺七臺”“倉臺起臺”“倉七臺七”“倉七”幾種典型性的節奏點。有的唱腔主要以一種為主，有的唱腔則以多種組合的節奏點進行。節奏點有的拉長、有的緊湊，有時候空白，比如：昆曲代表作“思凡”中就有節奏的留白。

“文場”指的是管樂器與弦樂器。管樂器主要由嗩吶、笛子組成。其中，嗩吶是很重要的伴奏樂器，戲曲中的獨唱、群唱的唱腔旋律都是由嗩吶完成，同時還模仿很多音樂效果，比如：猴子聲、雞鳴、馬嘶等。笛子也是京劇中重要的伴奏樂器，很多昆曲劇目都是由笛子擔任，例如：武戲《夜奔》。

“文場”的弦樂器主要指的是京胡、月琴、三弦、京二胡、鈸胡等。西皮、二黃等唱腔主要是由弦樂器完成伴奏。例如：《霸王別姬》京劇唱段“思凡”的伴奏樂器主要是弦樂器，尤其是師哥小石頭用煙斗撬開小豆子的嘴巴時，京胡聲在高音區重復著相同的旋律，營造了異常緊張的聲音氛圍。

六、本期電影音樂欣賞課的教學目標與思路

1.教學目標

通過欣賞《霸王別姬》電影中民族樂器的精彩片段以及京劇唱腔的特色，了解我們祖國的國粹。讓學生了解京劇是我們文化傳統的重要象征之一，是世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同時學習京劇的伴奏樂器、唱腔、唱腔節奏、臉譜、角色、基本功、舞臺道具和代表劇目等。

通過學習這部電影音樂，培養學生辨聽傳統音樂的意識，尊重歷史文化、熱愛國粹，從而全面提高大學生的自身素養與藝術境界。

2.教學思路

《霸王別姬》整部電影用了三種不同類型的音樂素材：第一，大量運用了中國民間樂器的音響和京劇唱段；其次，音樂主線是革命歌曲；另外也鋪墊了西洋管弦樂器作為影片背景。本期分別從電影中節選七個具有代表性的場景，引導學生體驗與欣賞中國民族樂器和京劇唱段，感受國粹音樂在電影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綜上所述，本篇文章著重介紹“影視音樂在電影中的表現形式、功能、作用、意義以及風格特征，音樂在影視作品中的具體運用和配置等”。[3]在教授《電影音樂欣賞》這門課程的教學中，本期選擇了這部優秀的中國影視作品《霸王別姬》，從電影中最具有典型性的戲曲音樂和民族音樂出發，探討電影音樂的美學、音響效果、和聲等關鍵問題。

重溫電影畫面的過程中，我們和電影中的戲曲天才“小豆子”一起經歷世事滄桑的變化：幼年被母親拋棄的無助，少年在戲班被苛責長大，第一次正式登臺后被清末宦官性侵、對師哥“小石頭”的依賴變成了畸形的愛戀，放縱自己吸食毒品，民國時期與袁某人的糾纏，為了救師哥被迫在日本官兵前的賣唱，文化大革命被批斗，領養的孩子“小四”的背叛，直到師哥“小石頭”的出賣成為最終摧垮戲劇天才程蝶衣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師兄弟二人最后一次登臺時，蝶衣拔出霸王的寶劍，給自己的人生畫上了“霸王別姬”方式的句號。這部影片展現了對人性的審視和一生的思考。

一部好的影片絕對離不開恰到好處的音樂，就像電影開場的歌詞“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里”，蝶衣與小樓的恩怨在最后一次登臺中隨風而化。坎坷的戲劇天才程蝶衣倒下了，什么都沒有說，留給觀眾的回憶只剩下那首歌“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圖2 李宗盛《當愛已成往事》 電影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