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沛霖 浙江省嘉興高級中學高三(13)班
干冷的風呼呼地刮過光禿的樹干,雪花若有似無地在空中飛揚。一抹白得耀眼的陽光從東邊天空升起,懶洋洋地照在“幸福養老院”的門匾上,竟使得這幾個斑駁的大字也變得熠熠生輝。
一
“紀叔,快嘗嘗這個獼猴桃,熟透了,酸酸甜甜的,最適合您這種牙口不好的人了。”
“哎哎,好,勞煩你了。”被稱作紀叔的大伯笑瞇瞇地接過了護工小楚遞來的水果。
老紀年逾古稀,鼻梁上架著厚重的老花鏡,時常扶著老花鏡瞇眼看報。
聽說老紀年輕時當過兵,圓圓的腦袋常年留著板寸頭,挺直的腰板像筆直的白楊樹。
老紀是個和藹的人,臉上常常掛著笑。他笑起來時皺紋堆在一起,越發襯得他一臉的慈祥。
聽別的老人說,老紀是養老院的風云人物。他曾經當過兵,是狙擊營一等一的好手。
“老紀,給大家伙顯一個唄?”總有人如此調侃道。
“老了老了,眼也花了,手也抖了,不服老不行咯。”老紀打著哈哈。
關于為什么不再拿槍,外人不知,老紀也一直秘而不宣。
二
老紀有個戰友老宋。
五十年前,在老紀還是小紀的時候,老宋是他的班長。
二人都是頭號種子兵,被人戲稱“五連雙雄”。
他倆并肩作戰,為了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出生入死,在祖國邊境線上拋頭顱、灑熱血。
他們是和風,吹過邊疆同胞的心。
一晃五年,二人也該退伍了。
在執行最后一次任務時,意外突發:老宋為解救被歹徒劫持的人質,激進突圍。最后,人質是救出來了,老宋手腕上卻挨了一槍,從此生活都成了問題。
每次老紀看著自己戰友顫顫巍巍、連筷子都拿不穩的時候,總也忍不住去問:“值嗎?后悔嗎?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再也不能拿起心愛的狙擊槍,甚至不能好好生活……”
老宋撓了撓頭,嘿嘿一笑:“可是換來了人家一條命啊。”
三
當天晚上,老紀在床上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
多年前老宋在驚魂一刻撲出去救回人質的身影常常浮現在眼前。那顆子彈擊穿老宋手腕劃出一道血線,那抹紅色是他這輩子見過最鮮艷的顏色。
被救回來的人質叫阿江,是一名山區支教老師。
前來探望之時,他為老宋帶了一束花、一籃水果。老宋說,這是他聞過的最溫暖的味道。
十年飲冰,少年熱血難涼。
又過了數月,老宋的傷好了大半,二人也光榮退伍。
臨走前老宋偷偷地去看了阿江。
他說他看到了阿江上課時眼里的熱忱,孩子們的眼里滿是對知識熱烈的渴望。這滿溢的熾熱仿佛能夠燙傷山林的草木,往城市的邊界燒出一條彎路。

那天的陽光很暖,破云而出,穿透了老紀的迷茫。
四
按理說軍人退伍后待遇不差,老紀該活得有滋有味才對。
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稱,老紀是他們之中活得最“摳門”的一個。問他錢去哪里了,他也不說,只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眾人不明就里,還以為是他找了相好,也都散了。
但是多少年過去了,老紀始終孤身一人,無兒無女,也沒個伴兒。
大家雖感奇怪,但也不好刨根問底——這是一個秘密,一個除了老紀自己無人知曉的秘密。
每當月底補助金發到老紀賬戶之時,在數千公里之外的地方,便又多了幾個背上新書包、得到嶄新課本的孩子。
這些孩子的一生,將被這一束暖陽照亮。
五
“紀叔,這個力道可以嗎?”喚作小楚的年輕人正為老紀捶著腿。
老紀卻并未作答,只是眼角噙著笑,瞇眼看著他。
“紀叔!”小楚試探性地又叫了聲。
“小楚啊,原來你們班上的小許現在怎么樣啦?”老紀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啊,您說小許啊,他考了研究生,現在給人做實驗助手哩!”小楚愣了愣,卻并不怎么驚訝。
“哎呀,小楚!你說說你,本來你也可以和小許、阿城他們一樣去讀個博士,做個有志青年。你呢!好不容易從大山里走出來,非要當個護工來照顧我這糟老頭子……”老紀嘆了口氣。
“可不準您這么說自己!”小楚調笑道,“要不是當初您供我們這幫人去上學……”
“哎哎哎!好漢不提當年勇,過去的事都過去了!”老紀一擺手,“我一個老頭花不了多少錢,反倒是你們這幫娃娃,能幫一個是一個……你是什么時候發現是我在資助的?我明明匿名了?。 ?/p>
六
“江老師說的?!毙〕袅颂裘迹f道。
老紀猝然睜大了雙眼:“啊,是他!肯定是李老頭給阿江走漏的風聲!沒想到阿江竟然分配到了你們班當老師……”
“那您又是什么時候發現我的呢?”小楚按捺不住地問道。
老紀訕笑了一下:“你一來我就知道啦,圓圓的眼睛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不會吧?……”小楚猶豫了一下。
老紀挪了挪位置:“更重要的一點,你的眼神和別人不一樣,善良得跟我見到你那天的陽光一樣,暖洋洋的?!?/p>
小楚展顏:“那是因為,我受到您資助的那一天,陽光也是如此明媚,穿破了一切時光的阻隔。這份溫暖足以融化冬天的積雪、驅散心中的陰霾。”
說笑間,一束破云而出的陽光,穿透了眾人心中的迷障。從老宋到阿江,從老紀到小楚……薪火相傳,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