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燦興
(廣西財經學院圖書館 南寧 530003)
學界有關知識管理的研究,在進入21世紀以來蔚為大觀,引入了諸如大數據、數據挖掘、知識圖譜等新技術,涵蓋了圖書館學、情報學和檔案學等已有學科,并試圖為這些學科提供統一的基礎理論。然而在此過程中,有些基本問題一直沒有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一些應用領域雖然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知識管理方法,但并未對不同方法所適用的場合作出明確的說明,結果導致提出的方法有道理,而反對的意見也有道理。比如,有人從隱性知識向顯性知識轉化的角度,提出知識型企業應該推行個人知識管理[1],而反對的意見則從實踐經驗出發,認為并不見得可行[2]。這些問題產生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一些基本概念及其關系沒有厘清,比如區分知識類型的科學依據。文章擬從知識管理的角度,結合多學科的研究成果,重新審視知識的概念及區分知識類型的依據等問題,為個人知識管理研究提供堅實的概念基礎。
什么是知識?按照《中國大百科全書》的說法,“知識是個體與其環境相互作用后獲得的信息及其組織。其本質是信息在人腦中的表征”[3]。這是從心理學角度出發得出的定義。目前知識管理的“大部分學者傾向于把知識與隱性、實踐、情景化等特性聯系在一起,強調知識與價值觀的關聯性”[4],這種傳統可以追溯到波蘭尼提出的“個人知識”。而原有圖書館學、情報學等所指的“知識”,是波普爾定義的客觀知識,即編碼和靜態的知識。基于這三種定義開展的研究都產生了大量的成果。那么,知識管理的“知識”,是哪一種意義上的知識?
從心理學的角度看,知識源于知覺。知覺是一系列組織并解釋外界客體和事件產生的感覺信息的加工過程[5]。更重要的是,對于人而言,知覺是一種本能,即這個感覺信息的加工過程是自發完成的。例如,一個西瓜大小的棕色圓形物體飛過來時,大腦產生的知覺是籃球,而不是棕色、圓形、亮度變化的圓形、飛過來的物體等片段式信息。因此,知覺具有對象性、整體性、恒常性、理解性等特征[6]。在上述例子中,覺察到物體是獨立的棕色球體,是與背景相脫離的,這叫知覺的對象性;整體性是指棕色球體沒有被分解成感覺的材料,比如棕色、圓形和變化的亮度,而是一個整體;這種覺察很穩定,人在球運動的過程中都會作出同樣的判斷,此為恒常性;覺得這種大小的球體可以(被人運作而)飛起來,像籃球,這就是理解性。
要想知覺有這些特征,那么大腦中就需要存在表現為經驗的模板,即與感覺經驗相連接的神經元的穩定連接模式,這些模板就是知識。通過對猴子的大腦進行研究,研究者發現視覺會在大腦中形成與看到的物體形狀相似的拓撲結構[7]85-86,認為感覺可能正是通過與這些拓撲結構建立連接來形成穩定記憶。由于不同神經元之間建立連接是其傳遞信號的基礎,那么,相連接的神經元必然會形成某種拓撲結構。因此,最基本的“知識”可被解釋為:知,知覺;識,識別,知識是知覺識別的模板,這個定義跟《中國大百科全書》中所描述的過程是一致的。這里只是將知識與知覺本能聯系了起來,從而為知識管理涉及的知識概念提供了一個統一的基礎。
知識還有被表達成語言甚至被記錄下來的一面,這些知識可以作為理性思考的對象、判別事物的依據。從語言哲學“用法決定意義”[8]的定律出發,這是需要包括在知識的定義之中的。因此,文章把知識定義為:知覺和判別事物所依據的模式,這與《中國大百科全書》中的定義并無不同。《中國大百科全書》是將知識跟大腦—信息—信息的組織形式聯系起來,強調知識靜態的方面。這個定義則是將知識跟知覺和判別過程聯系起來,強調的是知識在生成和交流過程中的變化,以方便知識管理領域開展討論。
此外,由于知覺和判別事物所依據的模式是有關事物各方面信息的整體,因此,研究者通常把系統化的信息作為對知識的認識,在內涵上也與此定義一致,只是這純粹是從信息的角度出發作出的定義。
那么這個定義與個人知識和客觀知識的關系如何呢?這涉及對知識類型的分類。知識類型的分類標準有很多,如心理學中有陳述性知識與過程性知識,對于區別人的智能和人工智能很有作用,但這對文章所討論的與知識管理有關的類型來說過于瑣碎。因此,文章只討論與知識管理有關的類型,即知識發生和交流過程中的知識類型。
從“知覺的模板是最初的知識”可知,知識首先是個人知識,因為知覺的主體是個人身體,羅素也曾說:“個人的知覺知識是我們全部知識的基礎。”[9]波蘭尼在《人的研究》一書中明確提出,人類有兩種知識,顯性知識是通常所說的用書面文字或圖形、數學公式表達的知識;還存在不能系統表達的默會知識,例如我們有關自己行為的某種知識[10]2。由此拉開了人們認識個人知識的序幕。羅素在《人類的知識》中認為,個人知識指的是個人從自身的親身經歷感受到的,帶有主觀因素、個人獨特理解、感受和體驗的無法言明的知識[11]。
進入21世紀以來,國內開始重視對個人知識的研究,從CNKI的文獻全庫主題檢索結果來看,20世紀之前的研究成果,每年最多只有3—4篇,但進入新世紀之后文獻數量增加很快,2004年增至87篇,2007年達到220篇,直到2013年發表數量才開始有所回落。這些研究對個人知識的定義和含義提出了諸多看法,深化了對個人知識的認知。周城雄從是否可表、是否易表、是否已表三個維度將之進行歸納,在此基礎上分析了不同知識之間的轉化,認為“可表法較已表法更適合實際,也更有利于知識管理研究的展開”[12]。周志平提出個人知識有以下5種類型:①只為個人所具有而別人都不具有且尚未成為公共知識,但可在實踐中加以運用并得到檢驗的知識;②帶有隱秘性的知識,其來源無法弄清楚,尚未得到驗證,不具有客觀性,沒有也不可能成為人類公共知識體系組成部分的知識,如神秘的體驗知識、直覺知識;③為得到整體理解和把握而對細節所具有的、不可言傳的知識;④個體因對公共知識的理解和感受不同而具有的知識;⑤為個人所具有的知識,不論是來自公共知識還是來自個人的獨特體驗和感受,不論是可以言語表達還是不可言傳[13]。只是這些研究偏于思辨,而實際上只有人才是主體,只有主體才能確定表達多少、如何表達、如何理解和如何交流。繞過主體的決定和行為,去猜度哪些知識是不可言傳還是難以言傳,這對于事實來說是無濟于事的,因為這是由主體的主觀思想決定的。因此,對于強調可操作性的知識管理來說,仍然需要具備更確切的理論和事實基礎。
我們來看一個例子。假設一個從未見過老虎的人有天去動物園看到了老虎,恰逢老虎大吼一聲,嚇得他大驚失色,轉身就跑,還摔了一跤。事后,他雖然說不出那只動物是老虎,但回憶起那只大貓的形象卻很清晰,可知老虎的形象已經成為了他心靈對話的客體,也就是已經成為了客觀知識。但如果有人告訴他那是老虎,他寫了一篇短文如實記述這段經歷,別人只能從“大驚失色”“摔了一跤”之類的詞匯來體會他的情緒和心理變化,顯然無法具有他再次見到老虎時仍然想轉身就跑的那種感受,這就是波蘭尼所說的默會知識,也被稱為隱性知識,是具身認知的典型結果。所謂具身認知,指所有的認知最終以身體為基礎[14],所有知識都是具身認知的結果。也就是說,人外部的知識只有被內化成身體內部的知識(不管是可體會的還是可計算的),才會被人真正領會,這也是近20年來,個人知識的生成成為教育基礎理論研究主要領域之一的原因。而上述例子中主角所寫的短文,是可言傳的知識,也叫顯性知識。
假設這個人想詳細記錄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情緒和心理的變化,他能做到么?這當然是可以的,只要愿意說,就都能夠說,即使缺乏相應的詞匯,也還可以用各種類比和隱喻的修辭手法來表達感受,只不過別人甚至是他自己都可能無法在事后再現這種情緒和心理變化。
人類的遺傳基因具有多樣性,各人的發育過程也不均衡,這導致人們各自身體的感受性、神經元數量及其構造也不一致,故每個人在多元智能發展上的表現各不相同,即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擁有相對獨立的7種智力[15]。比如,女性的視錐細胞要多于男性,對視覺描繪的精細程度較高,在辨別色彩方面要強于男性[16]。
對個人感受的言說(此處的言說指清晰的表達,包括用語言、文字、圖畫等方式),還具有類似量子的特性。因為人對事物的感受是整體性的,一旦試圖條縷分明地分開記述,若不是足夠謹慎,便很容易顧此失彼:可能對一些感受過分渲染,而忽略了另外一些本來存在的感受,這還不包括記錄者出于某些目的對感受的有意取舍。比如上述例子中的主角,如果他想讓自己在描述中顯得勇敢一點,就可能有意舍棄掉那些令他驚慌失措的感受。因此,言說知識至少包含4種:一是別人能理解的真實感受;二是別人理解不了的真實感受;三是別人能理解的虛假感受;四是別人不能理解的虛假感受。
可見,從實際情境出發,將波蘭尼的個人知識區分為言說知識和言傳知識應該更合理。凡是能說出來的知識都是言說知識,但只有能夠被別人理解并能傳播的才是言傳知識。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寫道:“一個人對于不能談的事情就應當沉默。”[17]因為確實存在可說但說不清楚的知識。當然,維特根斯坦這句話的含義并不完全指文章所談到的情形,卻也包含了上述情景。
個人知識包含兩種:作為心靈對話客體的客觀知識和未作為心靈對話客體的知識。按照上述分析,未作為心靈對話客體的知識,很難說是不可言說的,因為虛構和類比本就是人們認識事物的基本思維方式[18]134-153,[19]。而知識未作為心靈對話客體的原因,通常也只是人在認識事物時受各種思維定勢的影響而無意識忽略了。不能作為心靈對話的客體,實際上是指人的思維無法想象的事物,但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恰恰是由人們的想象構成的[18]134-153。所以,在由人的想象驅動并建構的世界中,人無法想象的事物是不存在的。
客觀知識又分為言說知識和未言說知識。客觀知識是否轉換成言說知識,主要看主體言說的欲望,而驅動欲望的原因各有不同:如若是謀生所需,自不必說;還有自覺寫日記如寫歷史的;又或錄日程而強行記憶的;試圖通過說出來使事情更清晰的等等。言說還有兩個特點:一是不能保證言說對于內容相關客體的確切性,二是言說的詳略取決于主體的意愿。
未言說的知識,他人不能知也無從研究,但這部分知識也是存在的,比如,那些看過但是被遺忘、只有在特定情境的強烈刺激下才能想起來的個人記憶。
言說知識能否流傳則取決于兩方面,一方面是主體是否愿意將之與他人交流。比如,有些學者呼吁知識型企業普遍推廣個人知識管理,以促進機構內的個人隱性知識向顯性知識轉化和共享,但這是對言說知識的產生及其向言傳知識轉化過程中主體所起的作用缺乏了解。個人知識管理,不管是內容或工具都必須是個人自愿自主的選擇,并非企業,而同行間卻是競爭關系。在知識經濟時代,知識,特別是隱性知識是知識生產主體的核心競爭力,將之共享無異于放棄個人的核心競爭力,可見,這種呼吁有違理性人的基本常識。只有當分享者認為與知識接受者不構成競爭關系,或者分享這些知識物有所值時,共享個人知識才可能發生。
另一方面是他人是否能夠理解這份言說知識。從言說的形式和內容上看,能否被他人理解取決于兩點:第一,是否以兩者共同掌握的語言來表達,如兩個相互聽不懂對方語言的人,顯然無法理解對方談論的話題,文字亦如是。第二,表達的內容他人是否能夠理解。比如,紅綠色盲的人無法體會3色視覺的人對多彩世界的描繪,很可能連想象都很困難。這是言傳知識如何分類的基本邏輯,即通過什么方式被哪些人接受了。
告知他人的言說知識,如果能夠被他人理解,那么這份言說知識就轉換成了言傳知識,同時也就可能成為社會中交流知識的一部分,也即成為了社會知識。而個人知識能否轉換成社會知識,第一,取決于個人是否愿意告知他人。如果個人沒有自覺把他人能理解的知識告知他人,那么這部分的未言傳知識也就只屬于個人。第二,取決于他人是否能理解。如果不能理解,那么效果上還是與個人未言傳的知識是一樣的。
社會知識并不必然能讓更多人獲取,因為還存在交流圈層的保護壁壘,這些壁壘包括知識產權和機構保護、各種秘密和私人交流圈子,都和擁有私權主體的知識保護意愿有關。被這些壁壘保護起來的知識,可稱為私密知識,即與私權主體有關的秘密知識,包括個人和各種機構(政府、企業、各種機構)知識。個人隱私在法律上是界限比較明確的信息,而個人私密知識的范圍要大于個人隱私的范圍。比如,生活中經常出現甲試圖在某件事情上對周圍熟人保密,但事實上周圍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只是都在他面前裝作不知道,他們也只在彼此之間的小社交圈子里談論這件事情,對圈子外的人語焉不詳。這件事情顯然屬于社會知識,但也屬于甲的私密知識。
明確向社區發布的知識是公共知識。當然,現實情況總是比理論分析更復雜,總有些知識處于私密知識和公共知識之間的“灰色”區域。比如,某些非本人發布卻流入公共交流領域的私人照片,從交流的角度看到底是屬于私密知識還是屬于公共知識?這只能交給法律去裁定了。
那些能夠用公共度量衡進行測量確認的知識,則被稱為科學知識。科學知識是言傳知識的子集,但與私密知識和公共知識是相交的關系。科學知識之所以能成為被廣泛接受的知識,原因就在于這種知識能用公共尺度去公開測量并證明其因果關系。自然科學知識強調知識是可以被反復進行公共測量的,但是這點對于社會科學來說很難實現,因此,通常只能要求有實測的數據。
所有知識類型的關系見圖1所示。

圖1 知識類型的關系
默會知識的提出,是波蘭尼在此領域的出色貢獻。波蘭尼認為,默會知識是類似于肌肉記憶和直覺的知識。這類能讓人不經過意識干預而獲得結果的知識,在實際體驗中是存在的,因此這個概念也得到了廣泛認同。正如上文所述,這類知識是可以言說的,甚至也是可以說清楚的,但知識的接受者在掌握這些知識時,需要運用軀體的動作去學習。其原因在于,言傳知識使用語言作為公共工具,需要通過意識去掌握,而意識與無意識之間隔著人的軀體,意識并不能指揮人的軀體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直接運用這些知識,這本身就打破了意識和無意識這對矛盾詞匯的邏輯界限。從這點看,“默會知識”一詞非常貼合波蘭尼的原意。
人作為發育而成的有機體,既存在先天遺傳的差異,也存在后天發育和教育的差異,能不能領會語言所傳達的微妙意義,與身體內部的差異有關。于是,這種差異就成為了不能用語言直接領會的默會知識,并成為有別于顯性知識的根據。然而,對很多人來說,數學、物理或化學等都是無法通過閱讀領會的,我們又何以能夠將這些難以通過語言就領會的知識稱為顯性知識呢?而且現代神經科學也已經揭示:理解顯性知識也需要機體動作——神經元網絡必須做出調整和重組才能在大腦中建立這些知識的拓撲結構[7]85-86,從而使人記住這些知識。那么,同樣都是通過語言去學習,也同樣都有可能學不會,學會的也同樣都是必須通過機體動作(軀體動作也可以視為一種機體動作,只是層次上有所不同)才能真正領會,為什么一部分知識被稱為默會知識,而另外一部分被稱為顯性知識呢?這就取決于我們如何定義顯性知識。這里有兩條標準可對其進行劃分:一是人們所傳達的意義必須通過語言表達才能互相理解,而為了明確傳達交流的意義,除了必須使用相應的語法外,還必須遵循形式邏輯的規律。二是在生活中,人們除了掌握語言,還有對各種事物的體驗,當接收語言傳達的意義時,除了可以用曾經的體驗去共情之外,還可以在此基礎上展開想象去彌補那些未能體驗的意義。比如,人群中大約有12%的人口可能具有4色視覺,現在通行的3色視覺只是因為3色標準適合大多數人[20],有4色視覺的人所描述的事物要比有3色視覺的人更加色彩斑斕,但其描述并不符合3色視覺的人的視覺經驗[21],不過,這不會妨礙3色視覺的人通過欣賞4色視覺的人的畫作來想象其眼中的世界。
如果只以第一條標準來劃分顯性知識,基本上只有自然科學中那些經過嚴格驗證、定義和推演的知識,才能稱之為顯性知識,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的知識只能算是半顯性知識。如果按照第二條標準來劃分,那么不僅絕大多數的學科知識都是顯性知識,人們生活中的大多數經驗也是顯性知識。雖然這些顯性知識按照形式邏輯來說并不嚴密,但只要生活經驗能將其中的邏輯斷裂接續上,那么它也能成為清晰明確的知識。而那些表現為肌肉記憶和直覺的知識,由于不能通過想象來掌握,必須經過一定量的訓練才能形成,只能被稱為默會知識。
對于那些雖然符合第一條標準,但大多數人即使通過一定量的訓練也難以學會的知識,也會被認為是顯性知識,其原因在于,對社會來說,語言是人們交流的基礎,形式邏輯又是將詞匯意義辨別得清晰明確的基礎。因此,形式邏輯實際上是顯性知識的“守夜人”:當人們認為交流的知識清晰時,它就隱身了;當人們覺得交流的知識模糊時,就又會把它“請”出來。
如果以一個人沒有被他人認識的知識作為隱性知識的定義,那么,從上文的分析來看,個人的隱性知識至少包括四部分:一是他未言說但有別于已有言說知識的知識;二是默會知識;三是未作為心靈對話客體的知識;四是他已言傳但是別人不理解的知識。可見將默會知識等同于隱性知識的認識是不妥當的。
企業的隱性知識則與默會知識的距離更遠。因為企業只擁有員工現時的技能,并沒有擁有員工的身體,無法提取員工的默會知識,同時也沒能主宰員工的意識,使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此,原則上企業并不擁有員工的隱性知識,而只擁有員工的工作技能和言傳知識。企業的隱性知識更多地體現在企業的既往知識、員工表現的技能和言傳知識中,以及還沒有整理成企業可用的顯性知識的那部分知識。實際上,最早研究企業隱性知識的學者所舉的例子都是這類知識。比如,1995年野中郁次郎和竹內弘高提到的松下公司的田中郁子,他通過研究大阪國際酒店的面包師制作面包的過程,制定出制作規則,從而發明出能穩定生產美味面包的家用面包機[22]115-125。
簡而言之,衡量默會知識的尺度,是意識是否可達(即意識是否能操縱);個人隱性知識的尺度,是言傳是否已達(包括個人所有未言傳的知識,不管是默會知識,還是未言說的知識,或者是未意識到的知識);企業隱性知識的尺度,是權利是否可達(即有沒有權利和權利有沒有可能實現)。
最后來看看個人知識的內容。個人知識無非是個人顯性知識與個人隱性知識之和,個人顯性知識包括個人掌握的社會知識、個人獨特的言說知識。從內容上看,個人知識已經將個人心靈能意識的部分和無意識的部分都包含在內了,當然,心靈還包括了精神運作的過程,但這些內容并非個人知識的范疇。所以,個人知識實際上是心靈的靜態表象。
那么,目前個人知識管理的研究現狀是否與這樣的認識相匹配呢?
國內有關個人知識管理的研究,自世紀之交興起以來,經過研究的高潮時期,現已進入研究完成期,這點在文獻統計上表現得非常明顯。筆者于2022年8月底在CNKI文獻總庫中進行“個人知識管理”主題的檢索,圖2是檢索結果的歷年曲線圖。從圖中可見,國內關于個人知識管理主題的研究,始于2000年,興于2004年,期間發表的文獻數量約25篇;2007—2014年間研究達到高峰,每年文獻量在80—100篇之間;從2017年開始,每年文獻發表量均未超出25篇。

圖2 CNKI檢索“個人知識管理”主題的中文文獻歷年發文量
一個研究主題在理論上的創新性,是其在研究實踐上實現創新的主要源泉。當人們的研究活動逼近窮盡理論的可能性,這個主題的創新性也就逐漸減弱,進入接近研究完成的狀態。核心期刊(此處以北大核心、CSSCI和CSCD為代表)的審稿更加重視論文的創新性和規范性,因此,核心期刊的發文量往往更能反映研究領域創新性的變化。從圖3可以看出,核心期刊在個人知識管理研究方面的發文量在2015年之后,每年只保持在2—3篇。這顯示出該主題的研究在2015年之后就已經進入了低創新的階段,至今已有7年,仿佛這個主題的研究已經進入研究完成的階段了。

圖3 CNKI檢索“個人知識管理”主題的核心期刊歷年發文量
那么,有關研究是否真的已經窮盡了圖書情報專業知識在個人知識領域應用的理論可能呢?筆者分析了國內外有關個人知識管理的理論研究成果。
2017年,當個人知識管理的研究進入低創期時,楊羽茜和鄧勝利將國外個人知識管理的思想流派分為技能論、過程論、技術論和目的論四種,并對之進行了總結[23]39-46,這個分類迄今依然有效。
技能論將個人知識管理視為與知識管理工作有關的七項能力:檢索信息、評價信息、組織信息、信息協作、分析信息、表達信息和信息安全保護,后來擴展為包含時間管理、基礎設施管理、組織管理、社交管理等方面的技能。可見,技能論的核心是強調形成并提高個人知識管理的各項能力。
過程論將個人知識管理視為個人、社群、思想三者之間的交互過程,是識別、獲取、開發、共享、利用、評估知識的過程,也是個人了解信息、進行觀察、產生想法的有序過程。可見,過程論的核心是強調個人對群體知識交流的參與。對個人來說,知識共享是核心,因為只有個人將知識與他人共享,群體才可能有知識交流。
技術論將個人知識管理視為將技術、個人能力、實踐、方法聯系起來的理論框架,強調技術在其中的作用,研究集中于對技術工具的總結和分類。可見,技術論強調的是個人知識管理的信息工具,在實踐上對應各種個人知識管理工具的集成和創新。
目的論將個人知識管理視為促進個人知識應用、能力發展的工具,目標在于提高工作效率和個人競爭力,國內也將知識創新視為個人知識管理的目的。可見,目的論的重點是將個人知識管理作為知識創新、個人發展的工具,核心是知識創新,因為知識創新也是個人知識管理在個人能力上的體現。
這四種流派各有側重,技能論側重于能力,過程論側重于知識交流,技術論側重于軟件工具,目的論側重于知識創新,四者共同構成了個人知識管理研究的整個框架。需要指出的是,國內的研究成果對個人知識管理研究流派的貢獻甚少,各種研究基本上是在上述流派已經形成的認識上開展的深入研究。
有關管理的研究,從管理所用的工具、技能、操作規范到管理過程、對象的結構和目的等都能成為研究視角。對照個人知識管理的已有成果,技能和操作規范研究對應技能論的研究,工具研究對應技術論的研究,管理的過程研究對應過程論的研究,管理對象的結構和目的研究對應目的論的研究。
從研究成果來說,由于與工具、技能和操作規范有關的研究,大多有企業知識管理的實踐作為參照,因而較為成熟。這種研究取向既有來自理論的依據,又有對已有研究路徑的承繼。
在理論依據方面,目前個人知識管理主要依據波蘭尼“個人知識”的研究理論。波蘭尼從分析科學家的“技能及行家絕技”出發,認為科學發現的過程就是科學家使用默會能力的過程[10]2,也就是說,個人知識的提出本來就是基于社會知識生產。將個人知識的分析用于知識管理,則是日本學者野中郁次郎和竹內弘高在1995年出版的《創造知識的企業》一書中提出的,他們認為知識創新是在顯性知識與隱性知識之間的相互轉化過程中產生的[22]115-125。可見,個人知識和隱性知識應用到知識管理領域,都是基于機構的社會知識生產。
在對已有研究路徑的承繼方面,個人知識管理的濫觴始于企業知識管理,這可以視為情報學對知識管理領域研究視角的延伸。從學科研究對象上看,情報學是研究如何為實踐提供知識服務的學科,其應用領域較典型的是企事業單位等各種社會實體。因此,研究企業知識管理,提供實踐所需情報是情報學的題中之義。從研究發展的時間上看,企業知識管理發展在前,個人知識管理發蒙于后,楊鶴林據此認為:“個人知識管理是知識管理發展深入后的必然趨勢。”“一個組織要有效進行組織知識管理,必須依靠成員之間的溝通交流、知識共享。”[24]從研究內容上看,Paul Dorsey提出的個人知識管理的7項能力,就是脫胎于企業知識管理過程。
對管理過程、對象的結構和目的方面的研究,由于與人們對管理目的的認識有關,目前展開的研究主要有:個人知識管理的動因研究和不同職業主體的個人知識管理研究。從國內發表的研究成果來看,筆者在CNKI的文獻總庫中搜索“個人知識管理”主題,其重點主題如表1所示。

表1 CNKI檢索“個人知識管理”主題的重點主題
從表1可見,教師、學生和圖書館員是三個主要被研究的職業,其中尤以教師的個人知識管理研究最多,這反映出主要是社會知識體系的職業生產者、管理者和消費者在研究個人知識管理。應用個人知識管理的場景多為知識學習的管理和職業知識的管理,主要服務于公共知識和機構知識的生產和學習。
如果用一句話歸納現有個人知識管理的理論視角,那就是:這些都是服務社會知識生產的個人知識管理理論。這表現為以上思想流派都強調了以下三個方面:一是管理對象是個人所創新的、可共享的知識;二是個人知識管理過程是為個人產出知識的共享而服務的;三是對社交軟件的使用和對群體交流的參與。
對實踐主體來說,實行管理不是目的,服務管理之外的實踐才是管理的目的,這點在知識管理領域也不例外。圖書館對知識資源進行有序化的目的是服務圖書館的社會目標,即保障公民知識存取的自由。那么,個人知識管理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按照楊羽茜和鄧勝利的觀點,推動個人知識管理發展的個體動因包括:“PKM有助于應對個人信息、知識的盈余,在知識型社會中提高個人核心競爭力,滿足個人知識分享需求,并提升基于移動環境的碎片化學習效果。”[23]39-46這些動因就是個人知識管理的目的,是為了服務社會知識生產,對應于個人事業發展部分。
然而,正如上文所論證的那樣,個人知識是心靈的靜態表象,因而,對心靈表象的記錄,可以成為心智成長的“錨點”,即通過表達來使思維變得確定,通過記錄來對抗遺忘,使得思考能夠促成進一步行動或者形成思考的知識資源。對這些“錨點”進行有效管理,可極大便利人們的生活并提高工作效率。
從個人知識的內容上看,能夠服務于社會知識生產的知識只是個人知識的一部分,還有很大一部分知識必須服務于個人身心健康,正如身心健康是個人生活和事業發展的基礎一樣,有關這方面的知識管理也應該是個人知識管理的基本目的。從這個角度看,如果社會發展使得身心不健康成為社會的普遍現象,那么不管個人是否有個人信息、知識的盈余,個人知識管理對于個人而言都是必需品。如果從個人發展的角度看,學會全面審視個人的天賦和現狀,制定適當的計劃,發展個人核心技能,實現個人發展,也是個人知識管理的核心內容。但目前個人知識管理研究涵蓋的范圍,并未包括個人知識領域的大部分內容,特別缺乏將不同層次的個人知識融會貫通的思維。
從個人知識管理的潛在用戶上看,按照現有個人知識管理的研究思路進行個人知識管理的,通常只是受教育程度較高、正在學習知識或者從事知識生產和知識服務的一部分人。但從文章的分析可以看出,全面涵蓋個人知識的個人知識管理將對人們的生活和工作極為有利。而對圖書館這樣的公共知識傳播機構來說,引導用戶關注個人知識管理,一方面可以普及圖書館學的知識,提高圖書館在用戶心中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增強用戶黏性。
從圖書館的社會角色定位上看,圖書館是公共交流和私域交流的樞紐[25],個人知識管理是圖書館以專業知識和專業技能推動私域知識生產,也是推動私域交流的切入點,這是從知識交流的源頭上提升進入公共知識交流的知識流量。因此,基于全面個人知識的個人知識管理,仍是值得深入研究的領域。
(來稿時間:202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