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蜂少年（11）

謝長華│文

丁火石終于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臉上帶著勝利的微笑，心想：網絡真是個好東西。

老專家卻語無倫次地打斷了龍民警：“這、這、這、這怎么可能呢？難道我還錯了不成？警察同志，你查到的這些資料可靠嗎？會不會是假信息？……”

年輕警察又仔細看了看手機上的信息，慎重地說：“這些信息都是有名有姓的蜂農寫的。我想，只有真正養蜂的人，才對茶花產不產蜜最有發言權，您盡管是園林專家，也許對真正的山茶花并不了解。”

林所長說：“茶花是產蜜的，這肯定假不了！”他又扭頭對老人家說， “老師傅，既然資料上也這么說，就和我的童年記憶完全合上啦！你老人家說話可要注意影響啊。” 林所長也不再稱對方為“專家”了。

老專家卻說：“警察同志，我懷疑你和這個賣假蜂蜜的人是一伙的，你們肯定是熟人，你們之間一定有利益關系，要不，你不會這么護著一個騙子說話。”

林所長氣得臉紅脖子粗，正不知該怎么證明自己的清白時，人群里又擠進來一個人——竟然是那位在下洞村扶貧的張校長，他大聲說道：“我不是專家，也不是這山村里長大的，但我是下洞村的扶貧干部，是縣委黨校的副校長！我用我的黨性發誓：丁火石師傅賣的是正宗茶花蜜，因為我經常路過銀坪水庫，親眼看到他家的蜜蜂漫山遍野地采集滿山的野山茶花。再說了，現在這個季節，山上也只有山茶樹開花啊！所以，我向大家保證，丁師傅的蜂蜜是正宗的茶花蜜，而且是野山茶花蜜！”

話音一落，大家一致鼓起掌來！那位中年婦女的掌聲最熱烈。

這位張校長手上提著一小塊豬肉。看來，他也正好來三江口集市趕集。由于一場席卷全國的豬瘟，導致豬肉緊缺，現在要想買到豬肉，只能來這種大集市了。

丁火石如同看到大救星降臨，連忙走過來，緊緊握住張校長的手：“張校長，謝謝您……”林所長也不斷搖晃著張校長的手臂，笑著說：“還是黨領導下的干部說話有份量，不但有理有據，還進行了實地考察。要不，我今天差點成為詐騙犯的同伙了。”

那位老人家還想再說什么，老婦人一把拉起他，就往人縫里鉆：“你這個犟老頭子，快走吧，我們還要去買東西……”

“難道是我以前學的知識有誤？難道我真的跟不上時代了？……”老專家很快被拉入人海中，惹得所有人都向這對老夫婦指脊梁、吐唾沫，有人甚至高聲叫罵：“冒牌專家！”

“大家不要再罵了，起碼人家的出發點是好的嘛，他只是有些固執而已。”老警察林所長又轉向丁火石，“丁師傅啊，茶花是可以產蜜的，但并不能證明你的蜂蜜就是正宗茶花蜜。你這蜜賣得不便宜啊，千萬不能摻假，做人做事要厚道。”

“那是，那是！”丁火石心中無虧，自然喜形于色，連忙說，“林所長，多虧你們主持公道。來，給你們每人兩斤蜂蜜表示一下我的心意……放心，這是正宗的野山茶花蜜，如果摻了半點假，我主動把牢房坐穿！您看看這蜂蜜的成色，像豬油一樣，多好！”

丁火石說著，連忙跳上車廂，忙不迭地盛了兩瓶茶花蜜，然后恭恭敬敬地遞給兩位民警。

兩位民警倒也接下了兩瓶蜂蜜，卻把幾張鈔票遞了過來：“不能白要你的蜂蜜，大家都不容易。給，一共是三百二十塊錢，拿著！”

丁火石死活不肯收錢。

老所長把錢丟進丁火石的貨車廂里，提著蜂蜜，領著那位年輕民警，擠進人群中，很快消失了。

丁火石抓起車廂里的錢，本想追過去，無奈放心不下車上的東西，只好作罷。

他回過神來，又盛了滿滿一瓶蜂蜜，走向眼前這位仗義執言的中年婦女：“太感謝你了，如果不是你及時替我說幾句公道話，今天不知會鬧出怎樣的風波來啊。”

中年婦女也接下了蜂蜜，卻同樣要付錢：“警察同志都不白要你的蜂蜜，我也必須掏錢買。講幾句公道話算什么！明明知道你的茶花蜜是真的，怎么可以讓你平白無故地遭受冤枉和損失呢？”

丁火石說：“你要給我錢的話，那我就不賣給你了！那我不成強賣了么？”作勢要拿回蜂蜜。

中年婦女卻一把奪過蜂蜜，表情嚴肅地說：“把你的手機拿過來！”

丁火石面對這位突然變得有些嚴肅的恩人，不知對方要干什么，滿臉疑惑地把手機遞給對方。

中年婦女接過手機時說：“這瓶正宗茶花蜜我要定了，但我今天沒帶這么多零錢。這一瓶有多重？你有微信嗎？我微信付款。”

現在做生意的人怎么會沒有微信呢？丁火石只好如實說：“有微信……這蜂蜜才一斤多點。”

“這滿滿一瓶怎么才一斤多呢？我自己去稱！”中年婦女拿著蜂蜜和丁火石的手機，跳上車廂，自己稱好了，然后點開丁火石的手機，一邊用自己的手機掃了丁火石的微信二維碼，一邊說，“二斤七兩，一共二百一十六塊錢，已經付到你的微信上了。”

就在這位中年婦女自己稱蜂蜜和微信付款的當口，丁火石再次在人群中搜索那位張校長，卻早已不見對方的蹤影。他只好喃喃說道：“唉，這個張校長哪里去了呢？也應該好好謝他兩斤蜂蜜才好……不過，沒關系，他總會經過銀坪水庫的，到時候再給他也行。”

這時，中年婦女跳下車廂，把手機還給丁火石，提著蜂蜜，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默默贊嘆這位中年婦女的仗義與直率，也感慨丁火石的感恩與真誠。

這個插曲無疑為丁火石的正宗茶花蜜做了一次最生動的活廣告。

大家有序地圍攏過來，紛紛購買他的茶花蜜。沒有人再講價錢，一律按八十元一斤付款。

尤其是原先叫囂得最厲害的年輕人，他們一買就是三五斤——打工回來的年輕人，購買能力畢竟強得多。

沒多久，五大桶蜂蜜全部賣完，眾人才陸續散開。

這時太陽才剛剛移到頭頂。

沒有買到茶花蜜的人紛紛向丁火石要手機號碼，加他的微信，并表示，只要有上好的蜂蜜，就告訴他們，他們會自己上門去拿——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家的蜂場竟然在那么遠的高山之中。

丁火石喜出望外，不斷點頭，并快速添加對方的電話號碼和微信號。

又忙碌了一陣，丁火石收拾好空桶、空瓶，正準備啟動車子回家時，那對自稱是專家的老夫婦卻慢慢地靠近過來。最后，還是那位老婦人走到丁火石身邊，滿臉通紅地說：“年輕人，實在對不起，是我們錯了……剛才我們也去詢問了學校里的老教授，還親自上網仔細查了，不但有茶花蜜，茶花蜜還確實是好蜜，它有很多藥用價值……你這兒還有茶花蜜嗎？我想買點，用來配藥。我愿意出一百塊錢一斤。”

丁火石很吃驚，也很感動，連忙說：“不怪你們，不怪你們！相反，還很感謝你們呢，要不，我這么多蜂蜜也賣不了這么快……這次的蜂蜜已經賣完了，不過如果你們真的急著需要，我再想想辦法吧。”說著，他把五個大蜂蜜桶全部倒置過來，放在正午的陽光下暴曬。

由于茶花蜜過于濃稠，加之氣溫較低，桶壁上總會沾附一些蜂蜜，現在將蜜桶倒置在溫暖的陽光下，就有一縷縷乳白的蜜漿緩緩流向桶口……

在丁火石一番悉心侍弄下，居然收集了一斤多茶花蜜。

丁火石把蜂蜜瓶遞給老婦人：“拿去吧，不要錢。”

老婦人格外感動，堅持要付錢。

倆人正在僵持著，老專家總算走了過來，滿臉愧色地對丁火石說：“年輕人，你是好人……收下吧，要不，我們這老臉就沒地方擱了。”他飛快拿出兩百元錢，強行塞到丁火石的口袋里。

“太多了，給得太多了……”丁火石說著，抽出一百元，塞給老人，“老專家，八十元一斤，才一斤多點，實在要收，我也只能收一百，要不，我的良心過意不去。”

見丁火石這么說，老人家只好收回那一百元錢，說：“我還算什么老專家，說來丟臉……唉，俗話說，‘用到老，學到老，還沒三分沒學到’，今后一定要向你們年輕人多多學習啊。至于茶花不產蜜的錯誤論調，我今后一定要設法向全社會公布，以彌補我們孤陋寡聞、閉目塞聽的誤導……”

老婦人搶話道：“老頭子，別再啰里啰嗦耽誤人家的時間了。丁師傅，你是個有道德底線的好人，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吧。今后我們再有需要時，也買得到放心的好蜂蜜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