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赟,陳 靜
(杭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1121)
20世紀初,西方資本主義急速上升,工業和科技的發展顛覆了原有的社會秩序和生產方式。人們無視自然,肆意掠奪自然資源來填補自己對金錢的欲望,經濟飛速發展的背后卻暗藏生態危機。杰克·倫敦(Jack London)作為美國自然主義的開辟人之一,對這些現象深感不安,他把自己對生態文明的憂慮以隱喻的方式寫進了《野性的呼喚》(又名《荒野的呼喚》)(TheCalloftheWild)這部小說中。在書中,作者從巴克(一條狗)的動物視角出發,對西方社會盛行的“人類中心主義”生態觀進行了嚴厲的批判。本文以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e Lefevere)為代表的操縱派改寫理論為支撐,通過描述性研究的方法分析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野性的呼喚》兒童譯本中有關生態話語的翻譯,著眼于意
形態和詩學觀這兩大因素對譯者翻譯時產生的影響,探析此類改寫對原著生態觀的傳遞和對譯入語兒童讀者所產生的影響。國內目前還沒有從改寫理論出發研究《野性的呼喚》中譯本,更缺乏對其兒童譯本的研究。本次翻譯研究不僅能夠填補這塊空白,還能為其他譯者今后在翻譯兒童生態文學時提供一些可借鑒的改寫方法。
20世紀80年代,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e Lefevere)和蘇珊·巴斯內特(Susan Bassnett)為代表的文化學派提出了“文化轉向”,為翻譯理論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1]
勒菲弗爾早在1981年就認為“翻譯是再生產,是折射”(reproduction,refraction)。[2]他于1992年發表的《翻譯、改寫和文學名聲的操控》(Translation,RewritingandManipulationofLiteraryFame)標志著勒菲弗爾操控理論的正式提出。勒菲弗爾在該書中提出了“改寫”(rewriting)這一重要概念。他指出,“翻譯是對原文的改寫。所有改寫,不論其目的,都反映了某種意識形態和詩學,從而操縱文學在特定的社會里以特定的方式起作用”。[3]
文學翻譯作品最后的呈現通常是由兩大因素決定的:譯者的意識形態和譯者所處時代處于主流的詩學(ibid)。在勒菲弗爾看來,意識形態對翻譯的控制比詩學更大。本文主要研究意識形態和詩學對譯者產生的影響,因此下面對這兩個因素展開敘述:
“意識形態”(ideology)源自希臘文idea(觀念)和logos(邏各斯),即觀念的學說。[4]在任何一個社會團體中,都有一套意識形態體系,由該團體成員共同的認識、思想、信仰、價值等決定。在勒菲弗爾看來,譯文是為特定的意識形態服務的。譯文不僅受譯者個人的意識形態影響,還受社會和贊助人的意識形態影響。意識形態限制文學形式、主題的選擇和發展,它決定譯者的翻譯策略和對原文內容的理解。在意識形態的操縱下譯者會采用刪除、增補、改動原語文本等手段來改寫譯本。[3]
詩學由兩部分組成:一是文學寫作手法,文學分類,主題等,二是文學在整個社會系統中起到(應起到)的作用。翻譯一方面在詩學的形成、發展和演變中扮演著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勒菲弗爾認為譯者所采取的翻譯方法是在一定詩學因素的制約下而進行展開的。不同歷史時期主導的詩學會對文學作品及其改寫產生不同的評價。(ibid)。
總的來說,勒菲弗爾將翻譯放在了一個廣闊的文化背景下來研究,注重不同文化間的交流和相互作用。他打破了原文本的權威,強調譯作的獨創性,提升了譯本的地位,讓人們對傳統翻譯理論有了新的思考。
生態語言學(ecolinguistics)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研究的是“語言與生態之間各種各樣關系的問題;進一步說就是從生態的角度研究語言(系統)和語言使用(實例)”。[5]生態話語歸屬于生態語言學研究的范圍中。生態話語指“影響著人類行為,也影響了整個生態系統”的話語。[6]亞歷山大和斯提比在2014年發表的一篇論文中指出特定話語會對人類行為以及他們對整個生態系統做出的行為產生潛在的影響,生態語言學家十分有必要分析此類話語。[7]
《野性的呼喚》中有許多描寫自然環境的話語,杰克·倫敦也將自己的生態觀融入文本之中,其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呼聲勢必會對讀者產生一定的影響。本文著眼于分析原文中有關生態的話語和蘊含作者生態觀的話語在兒童譯本中的翻譯;探索譯者在意識形態和詩學觀的影響下是如何操控譯本,幫助兒童讀者塑造積極的生態觀念。
在西方,人類中心主義生態觀由來已久,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它強調人對自然的權利。工業革命的發展更是讓人類中心主義在西方達到頂峰,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無節制地開發環境資源,占用自然領地。杰克·倫敦為代表的自然主義流派卻對此深感不滿,在《野性的呼喚》這本書中他呼吁人與自然應和諧共處,嚴厲譴責了人類妄圖征服自然,虐待動物的行為。與西方不同,我國自古就倡導“天人合一”的自然理念。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環境保護意識日益清晰。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要堅持以人為本,樹立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發展觀。因此,《野性的呼喚》所倡導的生態理念與我國主流生態觀相符合,但是考慮到讀者是心智還未完全發展成熟的兒童,譯者在翻譯時還需對原文做出一些修改,從而更好地幫助兒童讀者去理解作者想要傳達的生態觀,培養他們保護自然,善待動物的意識。
例1:
原文:After a particularly fierce blow,he crawled to his feet,too dazed to rush.He staggered limply about,the blood flowing from nose and mouth and ears,his beautiful coat sprayed and flecked with bloody slaver.[8]60
譯文:巴克又挨了狠狠一擊后,慢慢地俯下身子,此時的它已經頭暈眼花了,饑渴和疼痛使它無法再次飛快地沖過去。它有氣無力地搖晃著身子,鼻子、嘴巴和耳朵里流出的鮮血濺到美麗的毛皮上。[9]13
倫敦在《野性的呼喚》中用第三人稱的手法,描寫了大量動物的心理活動,凸顯了動物豐富的精神世界。這與西方人類中心主義觀念產生了沖突,因為他們認為意識是人類特有的。譯者沿用了倫敦的敘述手法,賦予了動物思想情感。上文中譯者采用了增譯的手法,是因為“饑餓和疼痛”才導致巴克沒法沖出去,讓兒童讀者意識到動物和人一樣也有感覺。倫敦在文中多次描寫狗遭到人類毒打,其實隱隱透露了自己對人類虐待動物的不滿。譯者在兒童譯本里保留這些話語的目的是讓兒童讀者體會到人類有時候對待動物的行為是殘酷的,以此來喚醒兒童心中的同情心。但書中一些較為血腥的描寫人類毆打狗的畫面,因兒童譯本中不宜出現暴力元素,譯者對此做出了刪減。就如上文中“sprayed and flecked with bloody slaver”,直譯應該為“血沫濺得到處都是”,但考慮到該句會在兒童腦海中留下不好的畫面,譯者就省略了該句的翻譯。
例2:
原文:It seemed the ordained order of things that dogs should work.All day they swung up and down the main street in long teams,and in the night their jingling bells still went by.[8]78
譯文:它們帶著逆來順受的表情,做著各種繁重的工作,好像生來就是為了做這些工作似的。這些狗的脖子上都掛著鈴鐺,白天它們排成一隊在大街上跑來跑去,脖子上的鈴聲就丁零零地響起來,直到深夜,街道的寂靜依然會被清脆的鈴聲打破——那些勤快的狗還在辛苦地勞作。[9]48
在書中,拉雪橇的狗是北方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人們忽視了動物的生存權利,肆意支配狗拉沉重的貨物,讓它們沒日沒夜地工作,最終使它們勞力而亡。人類自認為自己是大自然的統領,可以掌控任何動物的性命,倫敦借此諷刺了人類自我中心主義。譯者將“ordained order”譯為“生來就該”,體現出人類的優越感,但是他仍誤解了原作者的意圖,他形容狗是“勤快”的?!扒诳臁痹谥形睦锸前x詞,這會讓兒童讀者誤以為狗很樂意為人類效勞,人類差遣狗做事是正確的,但其實它們只是被迫工作到很晚。譯者此處的改寫就稍顯不恰當,違背了倫敦人與動物應處于平等地位的生態觀。
例3:
原文:The strength of Buck's gaze would draw John Thornton's head around,and he would return the gaze,without speech,his heart shining out of his eyes as Buck's heart shone out.[8]106
譯文:每當桑頓發現巴克安靜地看著自己時,他也會停下來回望巴克,用眼神將自己的情感傳遞給它。此時巴克的眼神和桑頓一樣,他們沉浸在只屬于他倆的情感世界中。[9]108
作者塑造的桑頓是一位倡導人與自然應和諧共處的正義者。他救活了奄奄一息的巴克,巴克十分感激他的照顧和他成為了親密的伙伴。倫敦通過描寫巴克和桑頓之間的友誼表達了自己對人與自然應和諧相處的美好愿景。我國社會主義也極力倡導生態和諧理念,譯者受該意識形態的影響在譯文中凸顯了此觀念。原文中的“gaze”在中文里是凝視的意思,而凝視通常飽含著深情。陳思在翻譯時改動了原文本,將“return the gaze”譯為“用眼神將自己的情感傳遞給它”,“heart shone out”譯為“沉浸在他倆的感情世界里”。筆者認為這處改寫得較好,能在少兒心里勾畫出“天人合一”的美好畫面。若直譯成“凝視”,小讀者反而沒法領悟人與動物之間的深厚感情。
例4:
原文:Six days of exhausting toil were required to cover those thirty terrible miles.And terrible they were,for every foot of them was accomplished at the risk of life to dog and man.[8]74
譯文:跨過這條河是一次巨大的挑戰,他們花了整整六天的時間。在這六天中,他們不僅要和大自然作斗爭,要和死神搏斗,因為每前進一步,人和狗都冒著生命危險。[9]38
在杰克.倫敦所處的時代,西方人喜歡用“英里”做距離單位,這和我國當下通用的距離單位不同。筆者猜測陳思在翻譯時考慮到兒童無法理解“英里”這個概念,更不能明白三十英里是段很長的路程,就在譯文里省略了“三十英里河”這個稱謂。但為了不影響后文的理解,他將原句改寫為“跨過這條河是一次巨大的挑戰”,更加直白地讓小讀者明白穿過這條河不是件容易的事。文中對北方惡劣環境的描述反撥了人類中心主義的自然征服觀,這與我國倡導的尊重自然、順應自然理念相一致。在倫敦看來北方是大自然威嚴和無情的化身,北方極端的氣候阻擋了人類的腳步,甚至還會讓他們付出生命的代價。陳思為了傳達此類生態觀,在本段增譯了“要和大自然作斗爭”這句話,讓兒童讀者能直接明白巴克他們之所以會面臨生命危險,是因為人類妄圖挑戰自然,從而讓兒童讀者對自然產生敬畏之心。
從上述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到譯者在翻譯時會受到個人意識形態的影響,對原文做出誤譯。除此之外,他們還要迎合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向兒童傳遞積極的價值觀。杰克·倫敦在本書中提倡的生態理念與我國社會主義弘揚的生態觀相符合,所以譯者并未對原文生態話語做出很大改動,只在一定程度上將蘊含在文本中的生態觀外顯化,易于兒童讀者理解。
作為動物小說的經典之作,《野性的呼喚》中的主題不僅順應了文化發展的潮流,還能為國內當時和之后的兒童動物小說創作提供借鑒。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的《野性的呼喚》針對兒童讀者,定位準確,譯者在翻譯兒童中譯本時近乎完整地保留了其主題思想,但譯文受到了漢語中主流詩學規范的影響,對原文的詞匯、句法等做出了些許變動,以下將列舉一些有關生態話語的例子。
例5:
原文:It was dawn by three in the morning,and twilight lingered till nine at night.The whole long day was a blaze of sunshine.The ghostly winter silence had given way to the great spring murmur of awakening life.This murmur arose from all the land,fraught with the joy of living.[8]101
譯文:每天,太陽在凌晨3點就露出頭來,直到晚上九點才戀戀不舍地落下山去。此時,春風和暖,萬物復蘇,所有的生命都在自己的角落中發出春的低語,整個世界充滿了快樂。[9]97
該段描寫的是北國初春時萬物欣欣向榮的景色,杰克.倫敦用優美的語言來表達自然之美。整段話讀起來朗朗上口,富有韻律。譯者在翻譯時采用了歸化策略,用具有漢語特色的四字詞:“春風和暖”“萬物復蘇”生動地描繪出這一景象。在翻譯兒童文學作品時,譯文語言要切合兒童個性,避免晦澀難懂的詞語,以便兒童讀者理解和接受。所以陳思將原文中的朝霞(dawn)和暮色(twilight),這兩個抽象性的名詞改寫成太陽的東升西落,使情境更為具象。還在詞匯上做了修飾性增補,如“露出頭”“戀戀不舍”這些擬人修辭手法,縮短了譯文和小讀者之間的距離,具有童趣。
例6:
原文:In the fall of the year they penetrated a weird lake country,sad and silent,where wild-fowl had been,but where then there was no life nor sign of life—only the blowing of chill winds,the forming of ice in sheltered places,and the melancholy rippling of waves on lonely beaches.[8]118
譯文:等到秋日降臨時,他們進入了神秘的湖泊區,這里很少出現生命的蹤跡,偶爾有一兩只孤單的小鳥從天上飛過。[9]129
上文描寫的是巴克隨桑頓一起去尋找一個傳說已久的礦藏,他們深入北方,開啟了冒險之旅。倫敦用大量語言描述了他們沿路上的自然風光,刻畫出大自然的神秘與未知。譯文與原文相比,在句法上做出了很大的改動。原文整段話是一個復雜句,由多個從句組成;而譯文則對該長句進行了拆分,增強了文章的可讀性和接受性,符合兒童的認知水平。譯者對原文進行了刪減,沒有翻譯破折號后的解釋性從句。該做法雖然不影響讀者后續的閱讀,卻忽視了原文本的文學性和美學價值。對荒蕪險惡的自然環境描寫是倫敦短篇小說的重要藝術組成,譯者省略的文字和荒原相關。在倫敦所處得時代,美國人因飛速城市化對文明感到焦慮,患有一種“荒原情節”,許多城市人想遠離都市生活,回歸荒野。而中國人大多向往田野間的“田園生活”,兩者雖都推崇回歸自然,但在意象上卻千差萬別。筆者猜測譯者受所處社會詩學和審美意識形態的影響,覺得中國兒童讀者無法理解美國人心中的荒原之美,就在此處做了略譯。
該譯文在整體風格上與原文略有不同:杰克.倫敦的語言干凈簡練沒有浮華的修辭。但在翻譯兒童文學作品時,譯者考慮到受眾群體是兒童,使用的語言則較為童趣。
本文從改寫理論出發,試圖探討譯者在意識形態和詩學的影響下是如何改寫《野性的呼喚》兒童中譯本中的生態話語。研究結果表明因《野性的呼喚》原文中蘊含的生態理念與國內主流生態觀相符,譯者在翻譯其生態話語時利用增譯或者改動原文本的手法來凸顯文本中社會主義弘揚的生態價值觀以便兒童理解。但翻譯作為一種跨文化交際活動,不可避免地會留下譯者本人意識形態的烙印,譯者受自己的價值觀影響會誤解作者的意圖,對原文做出誤譯。除此之外,譯者一方面受到國內詩學規范的制約,另一方面還考慮到兒童讀者獨特的心理特征,一般采取意譯的方法對原文的詞匯和句法做出改動。他們為了迎合譯語讀者的審美情趣,刪除了與重要情節關系不大的語句?,F下全球生態問題日益嚴峻,我們應該從小就培養兒童的環境保護意識。譯者在翻譯生態文學的兒童譯本時,應注重生態話語的翻譯,引導兒童樹立正確的生態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