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鋒
所謂“圈養閱讀”,意味著閱讀教學時,學生被驅趕到單一的閱讀空間,視野被窄化到只能盯住單一文本,目標被自以為是地設計與規劃,方法與技巧被強制灌輸,思維與想象被標準答案固化,思想與觀念局限于一個向度與維度。所謂“游牧閱讀”,是把閱讀思想置于一個平滑的、開放的游牧空間之中,學生閱讀時不用遵循一成不變的方法,任由學生的思維與想象馳騁于外部關系的多維文本“綠野”。
“圈養閱讀”是一種要我讀的被動閱讀,即偽閱讀;“游牧閱讀”是一種我要讀的主動閱讀,即真閱讀。從“圈養閱讀”走向“游牧閱讀”,是閱讀的應然回歸,是閱讀的本然走向。
下面結合部編版五年級上冊根據卞立強翻譯改編的《四季之美》具體課例,談談踐行體會。
毋庸置疑的是,孤零零的單一文本信息量是有限與貧乏的。教學時,教師可以把課文與譯文整合起來,形成組合文本,然后提供給學生閱讀。當然,也可以引領學生借助網絡自搜自組。這樣,學生就可以通過無限的超文本鏈接,從一個文本輕松地跳躍到另一個文本,從一種敘述轉換到另一種敘述,從而突破單一文本的界域。
【鏈接譯文一】
四時的情趣
清少納言(周作人譯)
春天是破曉的時候最好。漸漸發白的山頂,有點亮了起來,紫色的云彩微細地飄橫在那里,這是很有意思的。
夏天是夜里最好。有月亮的時候,不必說了,就是暗夜里,許多螢火蟲到處飛著,或只有一兩個發出微光點點,也是很有趣味的。飛著流螢的夜晚連下雨也有意思。
秋天是傍晚最好。夕陽輝煌地照著,到了很接近了山邊的時候,烏鴉都要歸巢去了,三四只一起,兩三只一起急匆匆地飛去,這也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更有大雁排成行列飛去,隨后越看去變得越小了,也真是有趣。到了日沒以后,風的聲響以及蟲類的鳴聲,不消說也都是特別有意思的。
冬天是早晨最好。在下了雪的時候可以不必說了,有時只是雪白地下了霜,或者就是沒有霜雪但也覺得很冷的天氣,趕快生起火來,拿了炭到處分送,很有點冬天的模樣。但是到了中午暖了起來,寒氣減退了,所有地爐以及火盆里的火,都因為沒有人管了,以至容易變成白色的灰,這是不大對的。
(選自《日本古代隨筆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9月第1版,第3頁)
【鏈接譯文二】
四時的情趣
清少納言(林文月譯)
春,曙為最。
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細云輕飄其上。
夏則夜。
有月的時候自不待言,五月的黯夜,也有群螢交飛。若是下場雨什么的,那就更有情味了。
秋則黃昏。
夕日照耀,近映山際,烏鴉返巢,三只,四只,兩只地飛過,平添傷感。又有時間雁影小小,列隊飛過遠空,尤饒風情。而況,日久以后,尚有風聲蟲嗚。
冬則晨朝。
降雪時不消說,有時霜色皚皚,即使無雪亦無霜,寒氣凜冽,連忙生盆火,搬運炭火跑過走廊,也挺合時宜;只可惜晌午時分,火盆里頭炭木漸蒙白灰,便無甚可賞了。
(選自《枕草子》,鳳凰出版傳媒集團,2011年6月)
“漫游”并非完全漫無目的、漫無邊際地“放羊”。確切地說,它是漫無止境的。學生可以根據個人需求、興趣在文本中開展多路徑、多維度、多因素的探索與思考,使閱讀充滿多種可能性。
譬如,在進行《四季之美》的“游牧閱讀”時,鼓勵學生把課文與譯文的組文放在一起讀,用自己的眼睛讀,用自己的大腦想,用自己的小手寫。學生對文本充滿好奇與期待,多維的閱讀帶領他們來到未知的領域,感受未知的事物。下面擷取幾位學生的“游牧閱讀”體會,以饗讀者。
學生一:
我讀了這三篇文章,《四季之美》(課文)更有條理,用詞優美有趣,相對于《四時的情趣》(周作人譯)而言,突出了四季的美,簡約而不簡單;《四時的情趣》(周作人譯)翻譯得很到位,但是有點太多了,也沒有突出四季的美麗,語言并不是那么緊湊,也沒有課文朗朗上口的特點;《四時的情趣》(林文月譯)翻譯得更加簡練優美,準確地表達了文章的中心,字數雖然少卻寫出了四季的情趣。
以上是不同點,下面我來說說相同點:文章雖不一樣,但都寫了春天最美是黎明;夏天最美是夜晚;冬天最美是早晨;而秋天則是黃昏。還有,都寫出了實際的美。
不難看出這位學生的閱讀是一種沒有外力監控的批注實存,在對比閱讀中,他能初步抓住課文與譯文的特點比較異同。異中有同,同中有異。在同異交互比照中,體會語言文字的美感。這樣閱讀是自吸自納、入目入心的。
學生二:
我最喜歡林文月譯的這個文本。首先,卞立強譯的這個題目我覺得太刻板了,僅僅一個“美”字就框住了所有遐想。而“情趣”兩個字,我覺得更能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雖然周作人和林文月譯的題目都是“四時的情趣”,但是林文月譯的語言簡練,通俗易懂。
卞立強和周作人譯的最后一句話感覺比較頹廢,沒有體現正能量。而林文月譯的這一句,雖然也寫出沒有興致可欣賞了,但并沒有感到頹廢。也許是因為原著作者清少納言和林文月都是女性,所以她的譯文更能貼近原著的思想吧!我覺得課外應該多學習一門外語,爭取能自己讀原著,看看原著究竟怎樣寫的。
“多學習一門外語,爭取能自己讀原著,看看原著究竟怎樣寫的。”希望通過這樣的“游牧閱讀”,真正讓學生從一種語言的框架體系里逃逸,希望他們能讀懂更多的語言文字,汲取多樣性的文化,豐富自己、充實自己!
學生三:
第一遍讀這三篇文章,我讀出了它們主題相同,因為它們的作者都是清少納言,都寫到了四季之美。難道清少納言的文字就這樣沒有嚼頭嗎?如果是這樣,《枕草子》怎么會成名著?又怎么會有周作人、林文月、卞立強等一些知名的作家翻譯它?我想,它一定有嚼頭。于是,我又仔細地讀了一遍,有了新發現——
我覺得四季之美美在光;四時的情趣,也在于光。
春——“是破曉最好!”為什么?天亮不亮是天的事,公雞叫不叫是公雞的事,你醒不醒是你的事。沒有人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破曉并不意味著覺醒,靈魂的覺醒才是真正的覺醒——一旦醒了便回不到夢中去了。
這,才是春眠要覺曉;這,才是破曉的情趣!
夏——“暗夜里,許多螢火蟲到處飛著,或只有一兩個發出微光點點,也是很有趣味的。”趣味何在?哪怕是一點點螢光,也勝似月光。因為前者是自己發的光,后者是借別人的光。這難道不是美好的情趣?
秋——“夕陽輝煌地照著……烏鴉都要歸巢去了,三四只一起,兩三只一起急匆匆地飛去,這也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更有大雁排成行列飛去,隨后越看去變得越小了,也真是有趣。”生命,惜光,趁著屬于自己的有限光陰,趕快飛翔,抵達自己該抵達的地方!這難道不是美好的情趣?
冬——“在下了雪的時候可以不必說了,有時只是雪白地下了霜,或者就是沒有霜雪但也覺得很冷的天氣,趕快生起火來,拿了炭到處分送,很有點冬天的模樣。”雪中送炭,這難道不是最美的情趣?
上蒼創造光,人類說有光還不夠,我們“智”造光,于是就有了火。從鉆木取火、圍爐夜談,到油燈燭火、秉燭夜讀,期間大約一萬年,人類追逐光明的歷史漫長而又坎坷。人類追求光明,難道不是最美的情趣?
《四季之美》,美在光;《四時的情趣》,趣在光。
這位學生緊扣一個“光”字,把組文讀得光芒四射、光明磊落。“游牧閱讀”讓真正的閱讀與真正的學習在他身上發生。或許有人會說,這是最好的理解嗎?還能更好地理解嗎?伽達默爾告誡我們:“沒有更好地理解,只有不同方式的理解。”
“圈養閱讀”最大的危險就是讓學生拒絕思考,從而對真閱讀失去能力,“圈養閱讀”最大的錯誤就是在犯錯的路上狂奔,失去了剎車的能力。而“游牧閱讀”瓦解了封閉而固定的層化空間,展布了開放的、不確定的、無邊界的空間。作為“游牧閱讀”者學生可依照自己的興趣跳轉、穿插、停泊和鏈接,從傳統的、線性的、靜態的閱讀封閉結構中跳脫出來,轉向網狀的、富有彈性的開放空間,自由穿梭在多維文本的大地上,享受著充滿不確定性和可能性的自由流動,也享受著閱讀與批注的雙重自由,可以在任意方向讀出自己最真實的、毫無功利的、最直接的感受。文本時刻在變化、建構、生成,而學生過去由于“圈養閱讀”限制而受到阻扼的人的意志和欲望,可以暢通無阻地宣泄出來了,從而打破了傳統的以標準答案為中心的一元論閱讀教學機制,形成了多元的、多方位的閱讀體系,有利于全新讀寫關系的形成,更有利于學生從小養成獨立思考的習慣,進而成為時代真誠的發聲者、個體感受的發言人。
當然,以多維感受為優勢的“游牧閱讀”需要把握好“漫游”的廣度與深度,在養育學生審美趣味、批判性思維與想象力發揮等方面還要不斷迭代,不可奢望畢其功于一役,更不可貪圖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