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濤,王玥,AGUS SUPRIYADI,MELDA RIA JUWITA
(南京師范大學 地理科學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印度尼西亞共和國(Republic of Indonesia)簡稱印尼(Indonesia)地跨赤道,扼守兩洋(太平洋、印度洋)兩洲(亞洲、大洋洲),是世界最大的群島之國和第四大人口國,擁有豐富的礦產、生物和旅游資源,其人口、經濟總量和陸地面積均占東盟總量的40%左右[1];作為展望五國(“VISTA”:越南、印度尼西亞、南非共和國、土耳其、阿根廷)之一,印尼被認為是市場潛力巨大、未來經濟會飛速發展的新興國家[2]。2018年印尼的競爭力由第41名上升至第36名,同年4月份穆迪公司將印尼投資等級從Baa3提升至Baa2。世界銀行則將印尼的經商環境從第91名提升至第19名[3];印尼的經濟長期保持較快增速,2019年GDP總量已突破1萬億美元,2021年的GDP總量達1.186萬億美元(1)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是20國集團重要成員和“一帶一路”倡議在東南亞的重要節點國家。
從中國和印尼兩國關系的發展趨勢上看,2013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出訪印尼時首次提出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由此可見印尼在“一帶一路”倡議中的重要性。而自2014年佐科執政以來,印尼的國家發展重心逐步由陸地轉向海洋,全面計劃并推行了“全球海洋支點”戰略。該戰略將印尼在海洋領域的基礎設施建設計劃以及海洋經濟發展等內容進行了系統規劃,與中國的“海上絲綢之路”戰略高度契合[4-5]。這一切都增強了印尼對中國投資者的吸引力,中國和印尼的經貿合作不斷提速,在兩國政府和企業的共同努力下,中國對印尼投資起步晚、發展快,已成最大亮點。2016年1月21日,印尼乃至東南亞地區的首條高鐵——印尼雅萬高鐵正式開工,這是“一帶一路”倡議走進東南亞的首個標志性工程。2018年5月李克強總理出訪印尼,與印尼政府和工商界就共同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和印尼“全球海洋支點”建設進行深入溝通和廣泛交流,攜手穩步推進了一系列經貿合作項目[6],如“區域綜合經濟走廊”“兩國雙園”等。自新冠疫情爆發以來,各國紛紛陷入封鎖管控之中,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日趨抬頭,國際貿易局勢充滿不確定性。在此背景下,印尼政府為創造就業、增加產品附加值和抵消新冠疫情影響,積極鼓勵外國直接投資。
印尼基礎設施市場的開放,以及中國-印尼兩國頂層設計的對接,加之經濟上日益密切的聯系,也為兩國在經貿領域的合作提供了機遇。2019年5月,印尼總統佐科成功連任以來[7],政府主要任務還是利用外資發展國內基礎設施建設,拉攏國內企業在印尼儲存資本,穩定市場,從而騰出政府財政收入用于改善民生。為此,其主張相對開放的外資政策,通過從調整投資負面清單、大幅度放寬外資準入和持股比例、延長免稅期、強制性出口收入回流等一系列政策建設“投資親善型”國家[8]。值得注意的是,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既是印尼“全球海洋支點”戰略的重點建設內容,也是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優先領域,中印雙方可以積極對此開展合作。2020年,中國企業承包了包括印尼最大跨海大橋泗水-馬都拉大橋、印尼最大鋼拱橋塔園橋、印尼第二大水壩佳蒂格德大壩、雅萬高鐵等在內的一大批基礎設施項目,新簽合同額和完成營業額分別達119億美元和71億美元[9]。同年7月,作為首批“國家級境外經貿合作區”的中國和印尼合作區已入駐了55家涉及機械汽配、基建建材、倉儲物流、食品加工、包裝印刷等行業的企業,形成了良好的產業聚集效應[10]。這些均表明雙邊戰略對接在持續深入。
2020年11月15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的正式簽署,展現出印尼堅定支持自由貿易和多邊貿易體制的鮮明態度。該協定明確投資保護、投資促進和投資便利化等措施,提升投資政策透明度,在原產地規則、關稅減讓等方面對原有協定的規則和標準進行整合,降低企業利用自貿協定的合規成本。2021年,印尼在RCEP基礎上公布了《新投資清單》,該清單自2021年3月4日起開放多個行業供外商投資,外資持股受限的行業將會大幅減少[11]。RCEP的簽署將進一步改善中資企業在印尼投資興業的營商環境,推動兩國間各種經濟要素更加自由的流動,實現優勢互補,并借助產業鏈、供應鏈、價值鏈集聚效應,優化生產布局,進一步提高亞太區域經濟治理水平和一體化進程。
然而,挑戰與機遇并存。一方面,中國企業在與印尼開展經貿合作時,必然面對征地困難、法律法規不完善、官僚機構低效率、人力資源及技術水平不高、語言溝通障礙以及宗教習俗多樣化等方面的問題。同時,隨著“走出去”的中國企業越來越多,這些企業自身也面臨著在管理能力、融資能力、市場調研能力、人才培養機制、本土化水平等方面的問題。由于中國部分企業并未深入探究中國與東道國國內外稅收制度差異且雙方簽訂的稅收協定不完善,有的企業缺乏風險防范意識,導致其既難以享受稅收抵免等優惠待遇,又在發生稅務稽查后對稅務糾紛缺乏應對和處理能力,嚴重阻礙其“走出去”的步伐[12]。加之2020年《創造就業綜合法》的出臺引發了大規模的監管改革,使得印尼外商投資相關法規頗為復雜,因此中企在對印尼投資時,需要結合行業現有規定,對新規則進行更為審慎的分析。
另一方面,印尼作為發展中國家,同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一樣,對外深陷經濟全球化、政治多極化背景下的博弈戰場,對內也面臨領導人交替、民主政治轉型、民族沖突等多重政治矛盾,其經濟發展仍然存在以下結構性問題:區域發展不均衡、城鄉差距不斷拉大、貧富差距逐漸增大、中小微企業仍占絕大多數、就業仍以非正規職業和農業為主等。
隨著中國融入經濟全球化程度的不斷加深、“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和“走出去”戰略步伐的進一步加快,中國的國家利益日益向海外拓展,如何維護中國遍及全球的海外政治、經濟利益與安全,成為大國崛起過程中國家和社會各界不得不思考的重大議題之一。事實也證明,在“一帶一路”倡議和“走出去”戰略實施的過程中,由于缺乏對他國政治制度、經濟發展、歷史文化、民族宗教、價值觀念、社會風俗、市場規則、法律監管和管理模式等國情的深入了解,遭遇“水土不服”或失敗的案例屢見不鮮,給國家和企業帶來不同程度的損失。中國已經連續10年是印尼最大貿易伙伴(2)見《王毅盧胡特共同主持中國印尼高級別對話合作機制首次會議》,載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官方網站,2021年6月6日,https://www.mfa.gov.cn/wjbzhd/202106/t20210606_9137451.shtml。,探索中國對印尼這類文化制度差異較大的發展中國家的投資模式具有很強的理論和實際價值。
自1990年中印尼恢復外交關系以來,兩國經貿關系引起學術界廣泛討論,關于中國對印尼投資的研究,可以大致劃分為三大階段,主要聚焦于國家之間的區域合作關系、中印經貿關系等領域。第一階段(1990—2004年),以中國同印尼關系以及兩國經貿合作現狀與前景為代表的相關研究為主[13-14]。在該階段,多數學者發現中國和印尼在合作中面臨著種種困難,兩國合作是以旅游、農業、能源、基礎設施等領域的經貿合作為主要渠道,并逐步擴展到其他領域合作。第二階段(2005—2019年),集中于國際關系學、企業經濟學領域,多以“一帶一路”倡議對接“全球海洋支點”戰略合作研究為視角,著重于兩國戰略的契合點和戰略合作的前景[15-18]、投資風險[19-21]、投資政策[22-24]、投資模式[25-26]等方面,多數學者認可兩個戰略的對接為兩國的貿易增長提供了新的契機,是實現兩國共贏的重要手段,也認為中國對印尼的投資仍面臨著諸多風險與挑戰。第三階段(2020年至今),重點討論了新冠疫情影響以及RCEP的簽署背景下,中國對印尼投資的現狀和未來趨勢[27-28]。總體來看,基于中國經濟地理領域關于區域發展的經典研究,在印尼較為缺乏,同時印尼學者與中國學者在區域研究領域的學術對話仍存在廣闊的合作空間。
綜上所述,本文從印尼投資環境、外來投資的區位結構、中國對印尼投資的區位結構和海外園區分布等方面,分析RCEP背景下中國對外投資在印尼的發展優勢和面臨的挑戰;進而,通過回歸分析,探索印尼本土投資環境對中國在印尼直接投資的影響,以期為印尼政府制定更好的外國投資政策以及有意在印尼投資的中國投資者進行更合理的決策提供參考。
統計分析法以科學、全面收集的數據為基礎,對研究對象進行特征和規律分析,進而厘清研究對象的基本特征與發生發展規律,為制定切實有效的決策和措施提供科學指導。本文借助直觀、形象的圖表方式對印尼的投資環境、外來投資的區位結構、中國對印尼投資的區位結構和海外園區分布進行整理和描述。統計分析數據均來自于印度尼西亞中央統計局(Badan Pusat Statistik)、印度尼西亞國家投資單一窗口(Indonesian National Single Window for Investment)和印度尼西亞投資協調委員會(Indonesian Investment Coordinating Board)官方網站或官方公布的年鑒數據等。
為進一步考察投資環境對中國在印尼對外直接投資規模的影響,本文參考已有研究[29],以中國在印尼的對外直接投資項目數量為因變量,將5類投資環境指標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考慮到“一帶一路”倡議對接“全球海洋支點”戰略合作和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對兩國經貿產生的巨大沖擊將會對研究數據的平穩性造成較大影響,研究時間選取2015年至2021年。變量符號、說明和數據來源如表1所示。

表1 模型變量和數據來源
5類投資環境指標分別為投資便利性、人力資源、經濟發展水平、開放程度和政府影響,采用最小二乘法(OLS)構建投資環境對中國在印尼直接投資的影響的回歸模型,表達式如下
ln(P+1)=a0+a1lnEDi,t+a2lnWNi,t+a3lnFEi,t+a4lnWAi,t+a5lnGDPi,t+a6lnEXi,t+a7lnFDIi,t+εit
(1)
式中:P表示中國在印尼各省的對外直接投資項數;εit為模型誤差項(隨機因素);a0為常數項;a1,a2,…,a7表示各變量的彈性系數,不隨時間和截面的變化而變化;i,t為第i個省的t年指標。ED用各省配電量代表投資便利程度,表示該省有能力生產必要活動所需的電力;WN和WA分別代表各省勞動力數量和工人月平均工資,以描述該省人力資源的數量和雇傭成本。GDP代表地區生產總值,表示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和市場規模。EX和FDI表征區域開放程度,以出口數量和外資流入量兩個指標來探討開放度與中國在印尼對外直接投資的關系。FE代表政府影響,用政府財政支出變量表示;同時,也可以用來驗證政府因素對企業行為的影響,以及國家間戰略合作政策的影響。
1.政策環境
在世界經濟全球化的進程中,外國直接投資發揮著非常重要和關鍵的作用。一些研究已經證實,外國直接投資會給東道國帶來巨大的利益[30],特別是對非工業化國家和發展中國家[31]。印尼政府認識到外國直接投資的重要性,開始尋找吸引外國企業投資的途徑。其中,最主要的吸引途徑是提供給外來投資者各項激勵措施,以提高投資者對印尼的興趣。從全球層面來看,印尼加入全球貿易始于1950年,在當年的2月24日加入了《關稅與貿易總協定》(GATT),并于1995年成為世界貿易組織(WTO)的正式成員。從區域層面來看,印尼參加或正在商談的區域貿易協定包括《東盟自由貿易區協定》《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投資協議》《共同有效優惠關稅協定》《印尼-日本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等。此外,印尼還是歐盟提供關稅優惠的受惠國。歐盟委員會于2012年11月公布的新普惠制(GSP)方案中,印尼被列為普惠制第二類國家,即自2014年1月1日至2023年12月31日,對印尼等40個低收入和中低收入國家的進口產品按最惠國稅率基礎上減少3.5%稅收。對于中國在內的單個投資國,印尼最早在1967年頒布了旨在吸引外國投資以發展國民經濟的《外投資法》,并根據這項法規,成立了投資技術委員會。1973年成立了印度尼西亞投資協調委員會,取代了投資技術委員會的職能。印尼《投資法》等相關法律保護在印尼投資的中國企業的合法權益,該法案是1967年和1968年修訂的《國外投資法》和《國內投資法》的綜合體,是由印尼國會于2007年通過的新法案,確定了外資享有國民待遇。同時印尼還出臺了如免稅額(印尼政府第9/2016號條例)等相關政策條例,鼓勵外國企業到印尼投資重點產業。在中國和印尼雙邊協定方面,中國政府與印尼政府自1994年起,簽訂了一系列合作協定[32-37](表2)。
2.經濟環境
印尼中央統計局從2014年開始,將實際GDP的計算基準年由原來的2000年改成了2010年。按照新基準,2010年以來,印尼每年總體經濟增長率均超過5%,僅2015年名義GDP為11 541萬億印尼盾(約合8 617億美元),增長率降為4.8%。從總體上看,在遭受了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的背景下,印尼經濟仍保持了較高的增長率。根據圖1的分省份GDP看,印尼經濟發展第一階梯是雅加達和東西爪哇,其GDP超過10億印尼盾;第二階梯包含中廖內群島、北蘇門答臘、東加里曼丹、萬丹、南蘇拉威西、南蘇門答臘、楠榜、巴淡島、西蘇門答臘、巴厘島、占碑、西加里曼丹、巴布亞、南加里曼丹、亞齊、中蘇拉威西和中加里曼丹,其GDP超過1億印尼盾;東南蘇拉威西、西努沙、北蘇拉威西、東努沙、北加里曼丹、勿里洞島、明古魯、西蘇拉威西、馬魯古群島、哥倫打洛港口和北馬魯古省則屬于第三階梯,其GDP小于1億印尼盾。因此,印尼不同地區間經濟發展狀況差異較大,高階梯等級省份數量較少,多數省份處于第二、三階梯,尤其是偏遠和邊境地區仍是貧困狀態。2020年,受疫情影響,國內生產總值同比下降2.07%,這是印尼自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以來第一次國內生產總值出現下滑。2021年,印尼國內生產總值增速3.69%,上升至16 970.8萬億印尼盾(約合11 858億美元),分省份經濟發展格局與2019年相比基本一致。

表2 中印尼雙邊相關貿易協定

圖1 2015、2019與2021年印尼部分省份GDP對比
人口眾多是印尼作為投資市場的魅力之一。雖然印尼的GDP不算太高,但其幅員遼闊,擁有2.6億居民,人口數量年均增長1%,且大部分是勞動年齡人口,較高的消費需求和消費能力帶來了不斷增長的國內需求和龐大的國內市場,能夠吸引外資流入。因此,在印尼設廠、擴廠,除了賺取該國內市場的大量份額外,還可以降低分銷成本。
3.基礎設施環境
印尼缺乏完善的公路、港口和發電站來支持經濟的增長,商品在國內的運輸成本要高于從國外進口,即外國進口產品價位低于本土產品,擠占本土產業生存空間,消費市場高度依賴進口。此外,印尼國內地區間發展不平衡。爪哇島和蘇門答臘島鐵路運輸比較發達,僅爪哇島地區鐵路里程就占到全國鐵路總里程的73.6%。就供電來看,截至2018年底,印尼的發電站和供電設施主要集中于爪哇、雅加達、蘇門答臘和萬丹等少數地區,導致國內各省之間電力分配不均衡,僅有少數省份供電充足,其中年配電量大于1萬吉瓦時的省份為西爪哇、東爪哇、雅加達、萬丹、中爪哇和北蘇門答臘等(3)資料來源于印尼中央統計局(BPS),2019年。。
4.自然資源環境
印尼礦產資源極為豐富,印尼擁有著優質的煤、石油、天然氣等資源。截至2017年底,印尼政府公布的石油儲量為13.1億t,其中核實儲量6.4億t。印尼天然氣探明儲量約5萬億m3,是亞太地區天然氣探明儲量最大的單一天然氣所有者,且其天然氣儲量和石油的勘探開發基本上依靠國外石油公司。印尼還擁有全球40%的地熱資源,相當于28.6 吉瓦時的潛在可再生能源發電能力[1]。印尼也是國際上錫、鋁、鎳、鐵、銅、錫、金、銀等金屬礦產品市場供應的重要來源國家。豐富的礦產資源使得采礦業為印尼國民經濟發展、出口創匯、增加中央和地方財政收入、創造就業和發展地區經濟做出了重大貢獻。印尼擁有的眾多優勢金屬礦產資源,也為外國投資開發的工業園生產提供了便捷,使來此投資的外國企業不必遠尋原料,大大節省了運輸成本。除礦產資源外,因其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和眾多的勞動人口,發展出獨特的農業生產優勢,主要經濟作物有棕櫚油、橡膠、咖啡、可可,是世界上主要的自然資源生產國之一。優越的自然資源生產環境,為本國工業生產提供了充足且優質加工原料的同時,吸引了大批外資投入礦業等上游行業,以穩定原料供應。
印尼外來投資在地理空間上總體呈分散態勢,投資額顯示投資等級越高的省份個數越少,多分布于經濟發達、基礎設施完善的爪哇島、雅加達、蘇門答臘島以及自然資源豐富的蘇拉威西島等(4)資料來源于印尼投資協調委員會,2019年。。
2014—2018年,新加坡、日本一直分別占據第一大和第二大對印尼投資國的位置。近年來,來自中國的直接投資上升速度較快,2016年,中國以17%的占比闖入投資國前五名。2019年,中國向印尼投資250億美元,以37%的投資占比成為印尼最大的投資國。新加坡和日本則是另外兩大主要投資來源國,兩國2019年對印尼直接投資額基本持平,分別占印尼外來投資總額的17%和16%。第四名的荷蘭向印尼投資50億美元,占總額的7%(5)資料來源于印尼投資協調委員會,2019年。。
分行業看,制造業是印尼首要外來投資領域,其次是采礦業和供電氣水業。近年來,隨著印尼人口的不斷增加、經濟穩步增長及商業活動活躍,印尼房屋需求上升,使得各大城市房地產價格上漲,房地產商業服務業發展較為迅猛,2018年開始超過供電氣水業成為吸引外來投資的第三大行業。
大多數中國企業在印尼的對外投資項目位于雅加達、萬丹、爪哇和加里曼丹,這些地區大多政治、經濟、基礎環境較優,蘇拉威西島則擁有豐富礦產資源(如鎳和鎳鐵),也吸引了較多投資項目。總體而言,中國在印尼的投資區位與印尼整體外來投資區位相近。中國企業對印尼的投資涵蓋了多個產業,涉及農業、礦冶、電力、地產、制造業、數字經濟和金融保險等廣泛領域,遍布印尼各大主要島嶼,產能合作取得顯著成效。例如,青山集團在印尼投資建設了全球產業鏈最長的不銹鋼生產基地;宏橋集團投資建設了印尼第一家也是東南亞最大的冶煉級氧化鋁廠;小米、OPPO、VIVO 已躋身印尼主要的智能手機品牌行列;阿里巴巴、騰訊、京東等互聯網企業不僅為印尼消費者帶來全新的生活體驗,還培育了一大批新型創業者[38]。考慮到目前的趨勢和“一帶一路”倡議、RCEP簽署后的潛在影響,中國的直接投資在近年來變得更加多元化,不僅聚焦于礦產加工行業,有向房地產、電子商務和其他行業擴展的趨勢。
當前,國際間經濟合作正由過去單純地引進項目、吸引外資,向共建產業合作園區轉變。國際產業合作園區是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另一大重要產物,也是國家間主動對接發展戰略的結果,是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的重要平臺。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探索國際合作園區建設模式,正在積累豐富的發展經驗。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通過建設海外園區,推動經貿合作,既順應了“一帶一路”沿線相關國家發展需要,也符合國際產業合作的新趨勢。印尼共有74個工業園區,其中13個區域由國有企業或公共部門管理,其余61個則由私營部門擁有。園區主要分布在爪哇島,共計55個區域,面積達22 796公頃[39]。早已認購的外國投資者有日本、美國和新加坡,而中國等新投資者則從2007年起才開始在印尼工業園區開展業務。中國在印尼的海外工業園主要有3個,即中國-印尼經貿合作區(KITIC)、印尼莫羅瓦利工業園和中國-印尼聚龍農業產業合作區[39-40]。其中中國-印尼經貿合作區為廣西農墾集團在印尼最大的投資項目。KITIC位于雅加達東部的貝卡西縣綠地國際產業中心,該中心是由日本索吉集團與印尼金光集團合作建立的工業中心,密集分布著日本和其他國家的工業企業,從工業生產、生活到金融服務等配套設施設備都較為齊全,形成了顯著的規模效應。貝卡西地理位置優越,從該縣到雅加達蘇加諾國際機場和國際碼頭或萬隆市都十分便捷,全線由雙向八車道高速公路貫通,有利于實現將合作區大力發展成集工業生產、商貿、倉儲和服務為一體的現代化國際經貿合作區,以及中國優勢產業在印尼的重要產供銷倉儲集散中心的總體目標[32,41]。
本文構建了投資環境對中國在印尼直接投資的面板回歸模型,并對系數進行了估計。Hausman檢驗結果顯示,該模型適合隨機效應,結果顯示,隨機效應模型的R2為0.732,GDP、配電量、出口額、政府財政支出、勞動人口數量和平均工資水平等6個解釋變量均通過了10%的顯著性水平檢驗。這些結果表明,經濟發展水平、投資便捷度、對外開放程度、政府影響和人力資源等投資環境都對中國在印尼的投資有顯著影響。但由于模型VIF檢驗大于20,為消除多重共線性和未通過顯著性水平檢驗的變量干擾,提高模型的穩健性,進行逐步回歸模型修正結果(表3),模型D-W值在2附近(1.7—2.3之間),說明變量間沒有自相關性,模型構建良好。結果顯示,逐步回歸模型能夠解釋86.6%的投資環境對中國在印尼投資規模的影響,且該模型的解釋能力明顯高于隨機效應模型,其中,GDP、配電量、政府財政支出和勞動力數量超過5%的顯著性水平,說明經濟發展、投資便利度、政府影響和人力資源對中國在印尼的投資規模產生了顯著的影響。
東道國的經濟發展水平多被認為是吸引外資的重要因素,代表地區經濟實力的GDP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項目數量的逐步回歸系數為0.442,這意味著在其他變量不變的條件下,各省GDP增長了1%,投資項目數量分別增長了0.442%,即投資規模會隨著地區的經濟實力和市場規模的擴大而增大。配電量表征一個地區的基礎設施水平,可以反映出該地區的投資便利度,逐步回歸模型中該指標的符號均為正值,說明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促進中國對印尼的直接投資規模。
中國對印尼的直接投資需要公路、港口、發電站等基礎設施、設備的支持,印尼的基礎設施越完善對中國跨國企業的投資吸引力越大。反之,高物流成本和低電力供應將難以滿足跨國企業的基本需求,使得產業鏈上下游配套不完備,影響部分制造業企業擴大再投資,尤其是爪哇以外的基礎設施落后地區,不利于中國企業在印尼開展直接投資活動。政府財政支出可以反映政府配置社會資源的能力,隨機效應模型和逐步回歸模型都表明,政府財政支出對中國在印尼的對外直接投資規模有顯著正向影響,高政府財政支出的省份更易顯著促進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項目的增長。已有研究證明政府對當地企業和市場的調控能力與其財政支出水平有關[42],高政府調控能力有利于政府對企業行為的管控,并為跨國企業活動提供強有力的政策。因此,良好的制度環境也會吸引中國的對外直接投資。勞動力數量在逐步回歸模型中也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該指標的符號均為負值,這意味著盡管勞動力成本低、勞動力資源豐富是促進跨國企業投資的重要因素[43],但是高本地勞動力數量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國在印尼的直接投資。這是由于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入駐印尼本土市場,帶來了先進的生產力和知識經驗的同時,會進一步抬升印尼工業用地價格和工業園區的租房成本,擠占本土企業的市場份額。

表3 逐步回歸模型結果
綜上所述,經濟發展水平、投資便利度、政府影響和人力資源這四大因素共同影響著中國在印尼的對外直接投資規模。從顯著性水平看,經濟發展水平、投資便利度和人力資源是關鍵要素。
對中國來說,印尼是“一帶一路”沿線東盟12國之一,“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戰略與印尼的“全球海洋支點”戰略高度契合,RCEP的簽署更為兩國關系騰飛帶來了機遇。然而,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面臨著更為復雜的投資環境,存在自身發展的特殊性。一方面,“一帶一路”沿線涉及的包括印尼在內的發展中國家,政治環境復雜,經濟社會特征迥異,存在多重風險;另一方面,受國內長期形成的建設“速度至上”心理影響,海外園區建設都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急躁現象,部分企業盲目海外設廠,一部分海外設廠缺乏與國內產業升級的有機結合。
利用逐步回歸模型的回歸系數結果表明,對中國在印尼直接投資變量影響顯著的投資環境指標是經濟發展水平、投資便利度、政府影響和人力資源。因此,在經濟環境上,中國和印尼可以在資源、礦產、漁業、制造業、農業等印尼方優勢產業上,推進更多的產業互補合作,以更好地實現兩國命運共同體的構建。如印尼礦產資源非常豐富,可以提供充足且高質量的工業原料,并在中國制造業大量轉移到印尼的進程中,不斷加強雙方的政策配套和融資服務溝通,創造更好的經濟投資環境;在投資便利性上,雙方應加大在基礎設施投資上的經濟合作,以更多地提升兩國的福祉。中國可以加大在印尼的基礎設施投資,合作建設更多的公路、鐵路、港口、網絡站點,與印尼分享更多的中國方案。如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和印尼的“海洋高速公路”建設計劃相互支持和對接,將為印尼旅游基礎設施發展帶來資金,為印尼旅游發展帶來機遇,兩國旅游業合作的前景廣闊;在人力資源和政府影響上,中國可以通過與印尼在產業發展和基礎設施建設這兩大領域的合作,間接為印尼提供更多的人力資源、為印尼人民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中國在印尼的海外園區發展與建設,需要通過健全頂層設計和基層協調、積極吸引外方參與建設和運營、完善相關配套和支撐服務、創新合作區發展提升競爭力等舉措,更好地助力于中國企業“走出去”進程、致力于“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44]。
“一帶一路”倡議帶來的沿線基礎設施建設和中國投資對印尼經濟發展的助推,在印尼中央政府官員中有較高的認可度,也得到了政策上的鼓勵。在此背景下,印尼借助中國等外國的直接投資,吸收海外企業先進的技術、經驗和管理理念,也為印尼的發展帶來了新的機遇。然而,投資政策到了一二級行政區 (省市級)之下則沒有相關的配套支持政策,大部分印尼地方政府官員不清楚中央的開放政策會給當地經濟具體帶來什么好處[45]。這種現象的存在是由多方面原因導致的:第一,在行政管理方面,印尼地方政府間的行政管理方式區別較大,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以及地方政府間因區域、民族與宗教差異而存在一定的隔閡。第二,在市場規則方面,印尼地方政府都有不同的投資規則,極易造成海關審查和稅收的隨意性,從而導致腐敗,并且由于私人部門在工業地產開發中占據主導地位,政府缺乏對該領域的干預和監督,導致工業用地價格不斷上漲,使得印尼工業資產投資成本高于周邊國家。第三,印尼現有政黨大都主張超越固有族群與地域界限,尋求多元化支持,不同政黨也體現出溫和、包容的色彩,不存在明顯的意識形態對立,呈現出競爭而非敵對的關系模式。謀求議會職位和政府職位是印尼政黨的主要目標。基礎設施建設往往需要較長的工期,官員們無法在他們任期內從這類長期項目中直接獲益,使得少有官員主動支持基礎設施項目的建設。而印尼的多級行政管理體制,也讓地方政官員設置了障礙,阻礙項目的實施,且購買建設用地也是一大難題[46]。盡管中國投資者有意向印尼這一龐大的消費市場進軍,但是落后的基礎設施讓許多跨國公司望而卻步。因此,表面上看,經濟發展水平、投資便利度、政府影響、人力資源等投資環境是制約印尼吸引外國投資和發展經濟的阻礙,實質上僵化的行政管理體制和腐敗是制約印尼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印尼要實現其最大的經濟發展潛能,仍任重而道遠。
此外,隨著工業園區的發展和印尼政府提供的諸多投資便利,對印尼的外商經營行為也越來越普遍自由,投資規模的不斷增大,更高生產效率的海外企業也會擠占印尼本土企業的生存空間,使得印尼經濟逐漸高度依賴海外企業[47],如何處理好外來產業和本土產業的關系也是印尼未來發展所需面臨的重大挑戰。
綜上所述,在RCEP簽署帶來更多貿易自由化便利化舉措的背景下,當前把握機遇、實現中印兩國發展戰略的有效對接,需要中國和印尼雙方的共同努力。
對于中方,需要在印尼特有的人文和歷史情境下,從政治、經濟、安全等多維度理解印尼的“全球海洋支點”戰略,在此基礎上充分利用好兩國已有的合作機制和平臺,加深對雙邊戰略以及雙邊貿易的了解,規避政治經濟文化風險,與當地優質企業合資或在經貿區投資,以海洋為核心開展經濟合作,鼓勵企業積極對接相關園區和企業,深度參與印尼海洋經濟、食品制造、能源經濟等重點產業的投資開發,通過各方的積極參與,打造現代化跨國企業,促進區域的和平、穩定與繁榮,維護中國遍及全球的海外政治、經濟利益與安全。
對于印尼方,需要認識到盡管印尼和中國在以往的貿易合作中取得了較好的成績,“一帶一路”和“全球海洋支點”的對接為中印尼的貿易增長提供了新的契機,且通過RCEP和印尼國內頒布政策法案的方式,大大增加印尼對外資的吸引力,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能完全解決印尼轉型發展的問題。在印尼區域自治制度背景下,中央政府必須與地方通力合作、團結一心、密切交流,才能使政策法案起到應有效用。進而,通過積極的外交、不斷推進對外投資政策等,實現戰略政策的推行、展開多邊對話、主動調整雙方的經貿關系等,縮小兩國之間經貿合作的鴻溝,形成較多互補性和較少競爭性的中國、印尼經貿關系,實現國家間政治、經濟關系的飛躍發展和外貿與投資領域的新突破。
總之,隨著RCEP的實施和落地,將為協定區域內各國外貿及進出口企業創造更加公平、穩定、透明、可預期的政策環境。RCEP成員相互實施關稅減讓、開放市場準入、取消影響貿易的壁壘、簡化海關程序等,將進一步降低RCEP區域內的貿易成本,推進貿易便利化,對于區域各國貿易投資增長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48-49]。在此背景下,對于中國和印尼兩國來說,要選擇和利用好RCEP的優惠政策,結合自身實際,進一步融入全球生產網絡。如得益于原產地區域成分累計規則,兩國企業可以利用更低的門檻獲得原產資格,通過區域價值累計,享受關稅優惠,這將增強出口企業的產品在出口領域的競爭力;RCEP經核準出口商制度的實施也將使得符合該制度條件的企業能夠依據客戶的需求,及時分批分期地開具原產地自主聲明,無需到簽證機構申領原產地證書,降低了行政成本,大大提高企業在銷售和物流環節的靈活性和便捷度,穩定區域產業鏈供應鏈,激發更多發展機遇和潛力。在“原產地規則”和“經核準出口商制度”等優惠政策共同作用之下,能夠助推中國和印尼兩國間建立起完善的自原料采購、加工、生產到銷售的各個環節循環,整合兩國的科技、資金、勞動力、自然資源和市場優勢,推動各種經濟要素以更加低成本流動,尤其在制造業領域,形成相互協作的區域生產關系[50],深化兩國之間的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的穩定、融合和暢通,最終提升彼此在全球生產網絡中的地位。
本文從印尼國內投資環境、外來投資的區位結構、中國對印尼投資的區位結構和海外園區分布等方面出發,分析中國和印尼經濟合作的相關問題,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通過對印尼國內政治、經濟、安全等投資環境的分析,有助于加深對印尼國情和在印尼投資經營活動所適用的法規、優惠政策和國際協定等政策方針的了解,為中國企業有效避免與印尼交流合作的盲目性、規避投資風險提供一些參考的同時,拓寬了現有文獻的研究視角。作為經濟基礎相對薄弱的國家,印尼的國土經濟等統計數據時間尺度和空間尺度的完整性和連貫性均不足,導致本文缺乏“一帶一路”倡議對接“全球海洋支點”戰略前和新冠疫情時期的相關數據,并且影響到對于RCEP簽署后投資環境的刻畫,這類問題需要更多的準確數據來解決,這也是后續研究能夠拓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