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入民間文學研究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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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12 月12 日,本文作者(右)訪談郝蘇民先生(張歆攝)
學術研究對于出生在20 世紀70 年代中期華北小鎮的人而言,其距離不亞于地球與火星。兒時倒是經常有祖母的兩位哥哥從北京、上海郵寄自己的著作回來,也是家里為數不多的幾本書。我偶爾也會聽祖母念叨在北京科學院工作的大哥和在復旦大學工作的二哥。祖母家一共兄弟姐妹四人:大哥賈芝,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工作,少數民族文學所(2002 年改稱民族文學所)成立后擔任第一任所長;二哥賈植芳,長期在復旦大學中文系工作;姐姐也是婚后跟隨丈夫到北京生活;只有祖母一直生活在家鄉山西襄汾古城鎮。不過當時我可完全不明白,更不知道有中國社會科學院這個單位。對我而言,最開心的還是去鎮上的供銷社看看琳瑯滿目的糖果、果脯和糕點,或者跟伙伴們一起去玩耍。那個時代,家長對孩子沒有要求,當然也沒有期待,只要長大有個工作就行,所以我從小并沒有高遠的志向。父親曾經提起,我在7 歲時寫過一首石榴花的小詩,但小學、初中我都沒有表現出在任何一個學科上的優勢與天分,屬于老師永遠不會記得的中等生。我的一個小學老師也曾教過我父親,她經常語重心長地說:“你可是跟你父親差遠了。”小鎮是熟人社會,這話我聽多了,也沒有過多傷自尊,倒是越來越習以為常。直到中考,父親希望我考中專,因為畢業立即就可以有工作,估計也是當老師的父親發現我并沒有讀書的天賦吧。當時考中專分數非常高,我的成績只夠高中,于是也就沒有加入后來經常被人們提及的“中師生”隊伍。不過當時的我并沒有想過讀完高中之后是否能考上大學,考哪所大學,更沒想過上什么專業,似乎就是順其自然地讀書。那時還是先報志愿后高考,在我填報志愿的時候,母親只有一個要求,必須離家近,所以也就出現了第一志愿山西師范大學、第二志愿陜西師范大學、最后一個志愿北京師范大學的狀況。班主任老師以為是我不懂隨便填寫的,所以又找我父親商量,但結果依然沒有變。后來,我多次問過父親:“您也是老師,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他總是含糊其辭,我們都知道是母親不愿意我走遠,所以離家20 多公里的山西師范大學必須是首選。至于填報什么專業,父親教英語,他最希望我學英語或者中文,但我當時堅持要報歷史系,因為在高三時我突然喜歡上了歷史。當時的歷史老師說著標準的普通話,不用看教案與課本就能把各個朝代及世界各地的大小事件說得清楚明白。其實在高中,除了課本外沒有其他書籍,所以我并沒有看過任何歷史領域的通俗或學術著作。現在當然知道這也談不上是愛好,只是不愿意與父親從事一樣的工作。直到考上大學,才開始對學術或者說學科、專業方向有了模糊的概念。
1993 年我考入山西師范大學的時候,高校尚未有現在這樣對學術產出的高要求,老師們更多致力于授課,但當時大學里的年輕老師很多出去讀碩士、博士,獲得學位后也大多調離了學校。雖然沒見過他們,但是他們的“傳說”經過輔導員、授課老師的“口傳”,我們也有些許了解。似乎讀研究生是當時青年人的主要追求,當然最核心的,就是讀研究生才是我們最好的出路。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雙非”高校,又是歷史系,畢業生的就業并不好,再加上從我們這屆開始雙向選擇,不再是定向分配工作。從剛上大學,輔導員王瑾老師就一再告訴我們要考研究生,不能僅限于追求本科畢業。王老師自己也致力于考研,而我當時因為害怕與老師們交往,從來沒有問過老師考研的學術方向與個人選擇,更不知道如何根據自己的情況進行選擇,所以也只是想考研究生,但對考哪個專業方向并不知曉。
到了大三,我們開始學習世界史,當時是剛從南開大學畢業的博士徐躍勤老師講授,他要求我們讀原著、讀經典。在他的課堂上,大家要逐句閱讀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我們既感到新鮮也陡生了對經典著作的熱愛,他介紹了很多后來我們耳熟能詳的著作,如摩爾根的《古代社會》、馬克思的《人類學筆記》等。同時,他也在課堂上介紹了世界史的不同方向,特別提到目前學科中最稀缺的人才就是世界上古史,不知道為何我竟然就聽進去了。估計徐老師已經不記得了,我在大學期間唯一一次課堂提問,就是問了想要學世界上古史去哪個學校比較合適?他介紹了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于是我的考研方向、考研學校就這樣確定了。然而,這卻是我人生第一次沒有被考神眷顧,此前從小到大的考試永遠是擦邊過,但也沒有失敗過,好在還有可以轉到其他學校的機會。當時的考研轉校不像現在對填報專業有嚴格要求,我有機會轉到西北民族學院(后改名為西北民族大學)民間文學專業。到蘭州面試之前,我從沒有聽說過這門學科,賈芝及其夫人金茂年老師讓我找在山西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民間文學的段友文老師,借一本民間文學教材看看。時間倉促,我也沒機會見到段老師,更沒找到《民間文學概論》。當我去面試的時候,已經是“五一”之后了,到了西北民族學院,第一次見到很多少數民族同學,當時感覺既新鮮又好奇,當然更多的是茫然。面試我的是郝蘇民和郗慧民兩位先生,他們問了我幾個問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希望我以后能夠喜歡這個專業。當時并不理解,現在自己也做了導師之后,才真正明白老師們的苦心。喜歡一個專業確實不容易。
進入研究生學習階段,才發現碩士與本科完全不同。記得當時碩士生導師郝蘇民先生入學后給我們講的第一節課就是如何做好學問?現在已經不記得先生當時講了什么內容,但他講課的形象與樣貌躍然“屏”上。他對學術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與激情,當然,當時的我對此完全不理解,也難以接受。90 年代末,還不像現在有大量的學術講座,信息也并不是很暢通,只記得到蘭州大學偶爾聽過一兩次博士生答辯,聽得也是一頭霧水,知道了答辯時老師們都很嚴厲,個個都是“雞蛋里挑骨頭”的行家。至于課程,閱讀的很多書都是似懂非懂,弗雷澤的《金枝》、馬林諾夫斯基的《文化論》等雖然翻過一遍,但真正理解到什么程度,很難說。那時我經常跟同學吐槽,字都認識,意思連到一起就不知道是啥了。其間做的幾大本讀書筆記,跟我搬了幾次家,但都依然留存,每次整理完都要翻閱一遍,還是舍不得扔掉,總覺得是記憶的儲存。大段大段的抄文,似乎是80 年代抄寫席慕蓉、汪國真等詩作的習慣,偶爾一兩句思考也是表達學習的苦悶。所以確實不像郝先生、郗先生在面試中所說的,喜歡上這門學科,似乎并未將老師的學術情感轉化,民間文學對我依然很陌生。
時間并不會因為我的懵懂就放慢腳步,一轉眼就到了研三。因為參與郝先生與甘肅涇川合作舉辦的西王母神話會議,我第一次與民間文學“學術研究”相遇。1999 年9 月,剛到學校不久,郝先生安排我和王會瑩(現任職于泰國孔敬大學人文學院東亞語言系)一起到涇川縣參與籌辦會議。不像現在很多研一的學生都能參加各種會議的籌備工作,當時身邊的學術會議很少,郝先生為了讓我們能接受更多新鮮知識,邀請陜西省社會科學院的江波老師講授一些社會學研究方法。可以說,對于學術會議我們一無所知,留在腦海里的只有作為會議場所的空曠的縣城禮堂及海量的學術大咖。人生第一次見到了很多看過其著作卻素未謀面的“作者”們。當時到會的有賈芝、烏丙安、柯楊、葉春生、陶立璠、楊亮才、梁白泉、潛明茲等民間文學、民俗學領域的著名學者及當時還是中青年學者的葉濤等諸位老師。這次學術會議除了知識的吸納外,還讓我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近距離接觸到學者。這些在當時可能對我沒有太大的影響,自己也不知道未來學術會議會成為工作、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從情感上開始對學術有了模糊的認知。會議結束后,游絲般的學術浸潤似乎也斷了線,但實際可能埋藏到自己的記憶深處了。多年以后,回想起這次會議,回想起自己所見到過的這些學者,后來再遇到他們時,會不經意間提起自己最早見到他們是在涇川,共同擁有的這段記憶似乎使彼此的距離更近了幾分。我也因參與會議籌備結識了王知三老師,再次見到王老師已經是2018 年中國民俗學會在廣州的年會,他的身影活躍在各個分會場,依然是背著相機。那一刻,我似乎又回到了1999 年秋天的涇川。人生不知道何處為起點,很少被提及的涇川卻成了我學術的起點,至少是初識(當然是從我單方面而言,老師們不可能記得一個年輕的辦會學生)學界很多前輩學人的開始。
碩士期間記憶深刻也是對我影響非常大的另一件事,就是畢業論文的選題。當時進入碩士階段的學習時,最難適應的是課程不再考試,而是要撰寫課程論文。由于大學期間幾乎沒有學習和接受過相關的課程教育,我對論文撰寫可以說一頭霧水。從小討厭考試的我,當時卻經常在心里祈盼趕緊回到應試教育吧,比寫論文強多了。經過兩年的鍛煉,我慢慢可以應付課程論文了,但是碩士論文選題對我來說還是真的太難。最初因為有一門課程是郗先生講授的“西北花兒學”,郗先生時不時還會唱上幾句“花兒”,課堂氣氛生動有趣,這引起了我對民間歌謠的興趣,自己也經常翻閱郗先生的著作《西北花兒學》。當時的老先生們大多只有一兩本著作,他們并不執著于學術發表,而是更關注學生的成長。我抓耳撓腮地完成了一篇有關信天游研究的習作,作為歌謠學的課程作業,拿著去找郗先生,表達了自己想將信天游作為碩士論文的選題。郗先生很高興,跟我說:“你會唱信天游嗎?”我當時就愣住了,從小最怕的就是表演,發言都緊張得聲音發顫,更別說唱歌了。因為專業是民間文學,同學大多能歌善舞,他們跳著優美的各族舞蹈,演唱著各地的民歌,但我卻從迎新到每年元旦的師門聚會,最怕的就是表演節目。記得剛入學,大家精彩演出之后,輪到我,只能干巴巴地講了一則“南蠻盜寶”的故事。郝先生后來跟我說,我們這些老師到各地采錄過大量的民間故事,你還給我們講故事啊?我只能尷尬地沉默。可是在小鎮出生長大的我,確實沒有機會學習唱歌,更別說演奏樂器,自己又沒天分,所以完全張不開口。突然被郗先生問會不會唱信天游的時候,我不自覺地嘟囔了一句:“研究還要會唱啊?”他很親切但嚴肅地說:“你不會唱怎么能更好地理解民歌啊?你看,李雄飛他不僅會唱,都能當了‘傘頭’。”(李師兄比我高兩屆,主要以陜北信天游為研究方向,出版了《河州“花兒”與陜北“信天游”文化內涵的比較研究》等著作論文,曾經執教于西北民族大學,后調到廣東海洋大學工作。)我現在明白,郗先生所說的其實就是現在強調的民歌中的整體研究問題,以及歌謠與語境關系的討論。當然,在那一時期,我理解不到這樣深邃,只是很沮喪,別說唱得像李師兄那么好了,我是一首都不會,能勉強唱下來的也是曾經的流行歌曲《信天游》。與郗先生聊完后,我就只是寫了一篇有關信天游的作業。最后還是郝先生指點迷津,讓我以山西長治回族女性的信仰民俗為題,因為在自己家鄉有調查便利,同時這一話題也具有優勢,容易完成。當時,我還沒有接觸過“家鄉民俗學”的概念[1],但學者們的思想不謀而合。郝先生特別注重發現學生的個體優勢,他一直秉持因材施教的理念,發揮每個人的優長。郝先生是伯樂,但我卻不是千里馬。當時,我確實覺得自己沒有做學術的天分與愛好,因此碩士畢業之時并未像同屆的同學們那樣積極考博士,感覺自己不僅是對讀書失去了興趣,可以算是出現了厭學情緒。
2000 年碩士畢業,我如愿回到母校山西師范大學中文系工作,最初兩年主要從事教學。在本世紀初,一個省立普通師范大學的青年教師幾乎沒有學術交流的機會,更何況只是從事中文學科中的邊緣學科民間文學、民俗學的教學,自己更焦慮的倒不是學術發表,而是為了完成教學工作量教授大量學科外課程,幾年內我兼任過外事處的留學生教學、編輯出版系的出版學課程等。可能教書過于疲憊了,也是不甘心總處于“急就章”似的講授自己不熟悉的課程,我選擇了報考博士。通過查找資料,我找到了華東師范大學陳勤建教授所招的文藝民俗學方向,瞬間決定考這個,因為這能改變我的學術背景,至少可以得到中文系同事的認可。非常幸運,我如愿考上了陳老師的博士。博士期間算是我像郝先生、郗先生所希望的“喜歡”“愛上”民間文學的開端,但其中還是有曲折。
2002 年開始,我跟隨陳老師讀博士,首先感受到最大的不同就是地域文化差異。上海與自己出生、成長的區域不同,和讀碩士的城市也不一樣,特別是當時城市之間的差異還很大。我經常回憶初到上海時的感覺,與人類學者經常提到的文化震撼(culture shock)差不多,看到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熟悉的,難免生出很多傷感,再加上當時女兒剛剛出生,這可能是很多攻讀博士的女性都曾經歷過的。與一些同行經常聊起這個話題,在學術研究中性別差異其實很大。那時孩子剛滿一歲,我就到了上海,孩子不知道媽媽會離開很久,可能最初以為我只是像往常一樣去上課了,一直看不到媽媽回來,孩子的哭鬧可想而知。多虧我母親全身心投入對孩子的養育中,似乎她又回到了做母親的時期,不記得誰在推文中提到,中國的姥姥都非常偉大。母親曾經擔任過村里的婦女隊長,對自己和孩子要求都很嚴格,也非常支持我的工作。當時還沒網絡視頻、語音的條件,只有電話,家人在電話中總說孩子很好,而我聽到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往往都會躲在被子里哭很久。對于孩子來說,她還不能把聲音與媽媽區別開,經常有人跟她開玩笑,問她:“媽媽呢?”她就指著電話。因為無法把聲音與影像結合,她后來慢慢連電話都不愿意接了。當我回到家的時候,她已經不認識我了,這恐怕是作為母親最難過的事情。我心里曾經想過放棄,準備輟學重新考個省內高校,后來還是在家人的鼓勵和自我調適中才堅持了下來。
生活和學術的不適應漸漸在老師和同門的關照中度過,博士生基礎課程的學習很快就結束了,其間我也聽了很多講座和中文系老師的課程,慢慢在實現接受知識與學術研究之間的轉換,但面臨博士選題的時候依然很艱難。導師會經常強調,博士選題不像碩士,需要更多自己的思考,且大多成為研究者未來的主要從業方向。經過碩士階段的學習與歷練,專業素養開始逐步體現出來,另外高校的教學經歷也給了我很多幫助。到現在我也經常鼓勵自己的學生,可能在碩士階段學習的內容當時體現不出來,但經過時間的洗禮,一定會彰顯出曾經的努力。那個時候,郝蘇民先生還擔任著《西北民族研究》的主編,特別注重引導我們的學術方向,關注當時剛剛出現的趨勢 ——多學科交叉。記得在一次課堂上,他跟我們提到曾去北京大學社會學系跟師生們交流,當馬戎介紹他是西北民族大學教授的時候,學生們幾乎沒有反應,但繼續說到他是《西北民族研究》的主編,大家都眼睛一亮。那時的學界還沒有像現在這樣重視C 刊,但《西北民族研究》在民俗學、社會學、人類學、民族學領域都是影響力極強的刊物,研究者對其認可度特別高。正因為長期辦刊,郝先生特別注重學術熱點問題及學術發展的新趨勢。這也影響了我們的學術選擇。20 世紀末21 世紀初,民間文學研究及學科發展都陷入困境,很多學人在學術史梳理及世紀末的學術回顧和討論中,都提到了這一問題[2],所以大家更關注吸納了社會學、人類學研究方法的民俗學。最近,我看到王銘銘發表于《讀書》2022 年第5 期《新中國人類學的“林氏建議”》一文,感觸很深,他提到學者“廣泛存在著對‘創新’的過高‘期待’或過度‘自信’……吾輩誤以為社會科學化可等同于‘創新’本身,另一個,則通過對自然科學進行‘圣化’誘使吾輩拋棄本有的理性”。而當時的自己還談不上是學者,只是一個學習者,但熱衷于看到民俗學“社會科學化”發展趨勢的成果,而對以文學為主要范式的民間文學則暗含“歧視感”。我希望自己的博士論文能以山西南部民間信仰作為研究選題,一來當時民間信仰研究是學界的熱點,無論是人類學、民俗學,還是民族學、歷史學都很受關注,再加上晉南歷史文化悠久,民間信仰多樣、駁雜,歷史層累特征顯著,在國內外學術界都引發了很多討論。當時覺得這一話題既有學術價值、很前沿,并且和國內外研究都很接軌,此外也在自己的舒適圈內。我從2001 年開始就跟隨山西師范大學的段友文老師在臨汾、運城一帶調研,特別是2002 年博士入學前夕,我們一起帶著學生到萬榮進行暑期實踐,重點對萬榮后土信仰進行調查。這次調研跟隨段老師學到很多,同時我也開始覺得田野調查很有意思,曾經的碩士課程《田野調查方法論》到調研時才真正體會到所說的參與式訪談的魅力。調研很辛苦,但是同學們的歡聲笑語和他們迷失在黃河灘時我打了個“三輪車”去營救他們的情形猶如發生在昨天。2022 年8 月,在參加“泰山廟會調查與研究專題研討會”時,郭俊紅博士(現在山西大學工作)也提到當時的很多難忘場景。9 月參加她主持的山西萬榮后土娘娘調查匯報時,我們又共同回顧了一起參與的很多調研。現在,她已經成長為這一領域的年輕學者,我更多是向她學習,萬榮、后土的影像也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腦海中。

2003 年9 月,本 文作者(右三)跟隨陳勤建先生(右一)到浙江寧波鄞州區高橋鎮調研
2003 年,秋后的上海依然很炎熱,我和陳勤建老師在對外漢語系的辦公室談自己對畢業論文的一些想法。窗外的熱浪時不時撲到我臉上,我語速極快地說完了自己的想法,陳老師看出了我的緊張,安撫我說:“別著急,咱們想清楚了再說。”陳老師是上海人,但他又在黑龍江兵團呆過,所以很多學界老師說他是“南人北相”。他一直對學生都很溫柔、包容。同屆的三位同學周曉霞、柯玲、華霄穎讀書時就已經是副教
授了,所以老師對待我們更多是研究者之間的平等交流,但我跟她們三位距離很大,她們都是成熟的學者,研究方向確定、研究成果也豐碩。與她們相比,我的學術基礎不好,研究方向也不夠清晰,但陳老師從來沒有給過我壓力。在畢業論題的交流中,陳老師說:“對于田野調查,從80 年代我就在江南一帶跟著中國民協、上海民協一起調研,也與日本民俗學者合作一起完成了江南稻作文化區民俗調研。這兩年你也跟著我到浙江上虞、寧波進行了梁祝調研,并參與了同濟大學建筑學阮儀三主持的古建調查工作。但是我覺得你選擇山西南部調研,沒有對中國民間文學學術史的研究更合適。在民間文學學術史梳理中,延安這一段大家都沒有關注。我當年在北京師范大學鐘敬文先生處訪學的時候,他就強調要對這一時期進行細致梳理。再加上賈芝老你也熟悉,要不你關注一下延安時期的民間文學如何?”就像父母最了解孩子一樣,老師也是最了解學生的。日常似乎老師也沒有跟自己過多交流,但總能一下就點到自己的關鍵。經過老師的點撥,我開始回顧自己對學術史的關注,當時閱讀了《眼光向下的革命——中國現代民俗學思想史論(1918—1937)》(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年版),對趙世瑜老師從問題史出發對學術史進行梳理非常感興趣,但趙老師的歷史功底及對史料的掌握能力是我沒辦法學到的,所以沒敢想過以此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在2002 年至2004年間,文學史領域也非常注重對晚清以降文學刊物、社團的研究。我記得2003 年聽過陳平原先生在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連續講授的兩周文學史課程,每次中文系會議室都擠滿了學生,間或有接觸,可是自己沒想過這一方向。后來,在陳勤建老師的提點和鼓勵下,我開始搜集、整理民間文學學術史資料,撰寫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對“民間”概念的梳理。在撰寫過程中,陳老師為我提供參考書,并讓我關注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領域對“民間”概念的引入[3],他強調我們如何將民俗學、民間文學視域中的“民間”理念及其概念流變呈現給學界,并形成與當代文學領域的對話。當時我的能力當然達不到,但也是這個契機,讓我開始學會了史料耙梳。我撰寫了《20 世紀民俗學視域“民間”概念的流變》一文,并以此文參加了2003 年11 月22 日舉辦的“中國民俗學會成立20 周年紀念會暨2003 年年會”。在這次年會上,高丙中老師提交了《民間、人民、公民:民俗學與現代中國的關鍵范疇》一文,我們在同一專場,并對“民間”進行了討論。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參加學術討論,會上可以說語無倫次。我記得高老師以一貫犀利的風格問我,所謂“民間”與陳思和等學者在文學領域提出的概念之間的異同。依稀記得當時周星、郭于華兩位老師為了緩解我的壓力,緊跟著問了一些解圍的小問題,老師們的友好讓我自如了許多,但是依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正如周老師在會議問答中所說:“大概等毛巧暉博士論文寫完,這個結論就出來了。”如果說1999 年我第一次參與籌辦學術會議,是與“學術”的第一次相遇,2003 年的學術會議我才真正開始走入“學術”。老師的諄諄教誨、學術前行者的提點讓我開始對自己的博士選題有了一定的體悟。但對于這一話題的熱情似乎尚未點燃。2004年上半年,我到北京訪談賈芝老。因為賈老年事已高,所以訪談及大量資料查找工作都是在金茂年老師的幫助下完成的。金老師幫助我聯系中國藝術研究院,讓我有機會見到呂驥當年在延安魯迅藝術研究院調查民歌的手稿。金老師還將賈老延安時期的日記幫我找出來,看著當時年輕知識人走進延安后的生活點滴,雖然物質極端貧瘠,但是他們的精神富足;日記中記錄的閱讀書籍、秧歌劇等,一幅幅延安的生活畫卷映入我的腦海。更讓我震驚與感動的是,賈老當時記憶并不是很好了,可是只要問到延安,他就會唱起“豬啊、羊啊,趕到哪里去”及一些信天游民歌,延安的生活刻在了他的腦子里,形成了磨滅不掉的“記憶”。賈老的弟弟賈植芳先生更是經常跟我講起三四十年代的文藝界軼事及五六十年代自己的一些遭遇。最初到上海讀書,我很少去賈先生家,因為總覺得除了他是我祖母的二哥之外,跟我們家幾乎沒有聯系,而且賈先生家里總有很多人,隨便一位都是著名的學者、作家,要不就是復旦大學中文系的碩士、博士生。生性木訥的我,不知道該如何跟大家打招呼。博一第二學期的某一天,突然接到桂芙阿姨的電話,她說賈先生讓我周末到家里吃飯。去了后,賈先生跟我說:“你怎么不來啊,這是連親戚都不走了?”瞬間感覺到他就是我二姥舅(老家稱呼祖母、外祖母的兄弟為姥舅)。從我告訴他自己的博士選題后,他會從家里收到的各種刊物、著作中整理出我能用的資料,等周末我去了,再讓桂芙阿姨打好包讓我帶走。賈先生這種整理資料的方式對我啟發很大,特別是有一次我幫他整理過一個口述材料,他很嚴肅地提醒我:“你的寫作缺乏歷史邏輯,不注重時間序列。”所以,后來我的所有寫作都非常注意行文中的材料和時間順序。可能很多做學問的方法,都是在日常言談中慢慢接受和吸納的,這些不僅僅是知識的學習,更多是從事學術研究的規范和方法。其實自己是有很好的外圍條件的,就是賈老提供的第一手資料,可能很多人都難以獲得,以及賈植芳先生的很多歷史講述和他在閑聊中的“知識批發”,更是讓我受益無窮。但博士論文的進展并不像預想的那般順利,論文的調研、撰寫都在疙疙瘩瘩中推進著,而且當時很多人不理解延安時期的民間文學,記得有學者跟我說:“延安時期有民間文學嗎?”他言下之意就是當時的民間文學都是作家寫出來的,這可能在很多研究現當代文學的學者眼中都是如此。延安文學,確實只有真正耙梳過資料,了解其文本內容的人才會真正認識到它的意義與價值。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論文都停滯在對何其芳《論民歌》的分析上,往往都是對著電腦一坐就是一上午,但也沒寫出幾個字來。陳老師怕我壓力太大,很少主動詢問我的論文進度,寬松的環境并沒有減輕我的寫作焦慮,甚至一度都認為自己要延期畢業了。每次都想,自己做這個選題是不是太難了,我對文學不了解,那我寫的新秧歌運動、韓起祥說書,特別是對李季《王貴與李香香》的分析是否能被學界接受?我還要繼續寫何其芳的民間文學研究嗎?當時檢索資料雖然還沒現在方便,但是一到圖書館也能看到何其芳研究的書有整整一書架。我應該如何處理這些資料?如何從民間文學的角度分析?解決這些問題的重要轉機就是到日本的訪學。

2002 年3 月,本 文作者及女兒與賈芝先生(左二)、金茂年女士(左一)、賈植芳先生(右一)在賈植芳先生家中合影
2004 年12 月,得益于陳老師與神奈川大學的學術合作,我得到了到日本短期交流的機會,聯系老師是佐野賢治,當時也第一次見到了福田亞細男。在交流期間,我和北京師范大學前往交流的韓同春一起參加了神奈川大學的博士生課堂交流,盡管語言不通,但是從展示的圖片中,看到了他們民俗學的研究傳統。這次交流不僅開闊了我的學術視野,更多則是了解到他們也很關注民間文學學術史,記得當時跟隨福田老師讀博士的王京(現任教于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系),他的博士選題是20 世紀三四十年代中日民俗學交流。這加強了我對選題的信心。從日本回到上海后,我攜帶著從日本復印的大量材料,又重新投入論文的撰寫。很幸運,我最終克服了拖延癥,在2005 年4 月完成了論文寫作。當然,博士論文寫得并不完美,而且當時對很多問題的梳理并未理清,但當論文寫完的時候,我卻真正喜歡上了民間文學。我在博士論文答辯的致謝中,除了感謝老師和同門的幫助外,我特別感恩老師把我帶入到了民間文學學術史的研究領域。后來,我到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后流動站從事博士后研究工作,與合作導師鄭元者教授協商后,決定繼續完成民間文學學術史梳理,重在關注20 世紀下半葉民間文學思想史的探討。自此,我的研究方向完全確定了下來。
我進入民間文學的經歷,就像王維在林間遇到鄉村父老一樣,這一方向的選擇有著這種小確幸,但絕沒有徐志摩“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那種瀟灑的情感。當然,一切偶然中都有必然。當回頭再看的時候,所有的艱辛都是收獲與經驗,而身在其中之時確實曾很無奈和心酸。之所以愿意拉拉雜雜地將自己進入民間文學研究的經歷寫出來跟大家分享,并不是覺得自己在這一領域研究有多出色,而是想將自己從初涉學術到學術方向的選擇的過程跟大家交流,希望年輕學子能規避我學習和科研中的一些彎路,同時也想讓大家看到一位女性學術從業者的艱辛(或者有人認為是強說愁吧)。
注釋:
[1]參見安德明:《家鄉——中國現代民俗學的一個起點和支點》,《民族藝術》2004 年第2 期。
[2]參見劉守華:《中國民間文學研究百年歷程》,《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1 年第3 期;納楊:《讓民間文學研究走出困境》,《文藝報》2001年12 月 22 日。其他很多學者包括筆者都曾撰寫相關文章,特別是近年來學術史回顧中涉及者更多,在此不一一列出。
[3]一般認為,“民間”概念進入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領域是從陳思和的《民間的浮沉:對抗戰到“文革”文學史的一個嘗試性解釋》(《上海文學》1994 年第1期)、《民間的還原:“文革”后文學史某種走向的解釋》(《文藝爭鳴》1994 年第1 期)及《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 年版)開始。之后,王光東等對文學領域的“民間”話語繼續進行了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