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蕾 蔣清
云南象北遷事件的傳播被稱為現象級的中國生態形象傳播案例。在2021 年《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云南大象的北上及返回之旅,讓我們看到了中國保護野生動物的成果。”[1]中國生態形象隨著“一路象北”展現出“可信、可愛、可敬”的一面。有關此事件的研究多從新聞報道角度出發,鮮有從新聞評論角度進行,然而人民日報評論、新京報評論、紅辣椒評論等我國重要的新聞評論平臺對此事件進行了密集、全方位、多議題的評論,因此本文選擇云南象北遷議題的新聞評論,運用話語分析方法,探討新聞評論對我國生態形象的議題建構和話語策略。
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是習近平總書記在2013年8月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提出的理念。[2]該理念成為指導我國生態新聞傳播的重要方略。近年來,我國取得了顯著的生態成績,但國際報道對此還存在較多的誤解和偏差。野象北遷事件的意外走紅,罕見地讓西方媒體放下“陰間濾鏡”,在為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點贊的同時,主動以客觀真實的視角報道大象的北上之行。云南象北遷事件無疑成為講好中國故事的成功范例。
新聞評論主動把野象北上事件定義為一個講好中國故事的成功案例,例如新京報發表的《善待“一路象北”,講了一個“中國好故事”》中就明確提到“對這批大象的守護,是一個引發無數共鳴的‘中國故事’”。新聞評論還針對象群北遷為什么是一個好的中國故事進行了原因闡釋。首先,象群北遷直觀展示了大象本身的憨萌,如“野象樹叢中睡著,小象擠在大象中間睡覺”,動物的形象和行為增添了這個故事的人情味和有趣性。
其次,這個故事展現了政府和當地民眾對大象的保護和優待,如“人們全方位地關注這批大象,始終在商討解決辦法”“為了保障它們的生活,大象所到之處有關方面為它們準備了充足的食物,一路投喂;與此同時,為了保證它們的安全和行進路線,相關各地還疏散了沿途民眾、封閉了相關街區,為大象讓路?!闭且驗檎e極投入人力物力保護象群,民眾支持政府工作,包容野象“闖禍”行為,將保護野象的工作落到實處,才保障了象群的遷徙安全和平安回歸。
新聞評論還認為象群北遷是一個起到了好的傳播效果的中國故事,引發了國際受眾對事件的關注,“網友們紛紛寫下諸如‘感謝中國沒有傷害它們’‘能夠采取措施讓遷移象群遠離居民區,真不錯’等留言?!眹饷襟w的鏡頭對準了云南,“多家外國媒體都對此進行了溫情的報道”,特別是日本媒體,如“朝日新聞王牌欄目不惜篇幅和時長做專題,沒少夸中國在保護大象方面的專業”。多國媒體字里行間流露出的善意也被視為“西方對中國最溫柔的一刻”。在這種報道影響下,還延伸出了其他話題,增加了國際社會對中國生態問題的關注度,如“原來中國還有熱帶雨林”等。中國的生態成績偶然中得到了一次集中展示,可以說是一次成功的講好中國生態故事的案例。
沖突框架是新聞語篇的通用框架,[3]凸顯矛盾性。[4]在野象北遷事件的評論文本中,沖突框架被大量使用。這充分體現了新聞評論對真實存在問題的關注度和解決問題的勇氣。沖突議題在象群北遷事件中具體表現為生命沖突和經濟沖突。
亞洲象與民眾的生命沖突由來已久。在澎湃新聞評論發表的《為什么這次輪到“象”了》一文中,就根據聯合國的統計指出:“全球每年有將近300 人死于和大象的沖突。在云南省普洱市瀾滄縣,2014 年到2020 年,至少有8 人被野象攻擊致死”,此番大象進城亦“嚴重影響著當地的民眾”,讓民眾心理上頗為恐懼。為了防止大象遷徙中傷人傷物,新聞評論也指出要為大象提供充足的食物和棲息地,“總面積1000 畝的大象專屬‘食堂’即將‘營業’。”
而經濟沖突方面,此次象群北遷由于政府和民眾做了大量工作,并未直接造成人員傷亡,但是卻造成了較大的經濟損失,“在40 多天的時間里,該象群在元江縣、石屏縣共肇事412起,直接破壞農作物達842畝,初步估計直接經濟損失近680萬元”。對此,新京報評論在《野象肇事政府買單,更利于動物保護》一文中指出:“因保護本法規定保護的野生動物,造成人員傷亡、農作物或者其他財產損失的,由當地人民政府給予補償?!毙戮﹫笤u論倡導“各地可依據當地的實際情況,進一步明確相關賠付條件、賠付方式和賠付標準,以使法規真正落到實處?!?/p>
因此,新聞評論并沒有止步于人象沖突,而是開辟了解決思路的議題方向,用議題的不斷延展來驅動人象沖突框架,建構了直面問題、敢于擔當的中國生態形象。
在云南象北遷事件的新聞評論文本中,象群遷徙的原因也是被重點探討的議題之一。人民日報評論、新京報評論、中青評論、紅星評論發表的新聞評論文本在此議題上表現頗為顯眼,主要是從歷史上的南遷解釋和現今的北上解釋兩個視角來進行的。
事實上,大象并非生而就在南方,“在遠古時期,大象是廣泛分布于我國北方地區的。”其遷徙軌跡也是“幾千年的一路‘象’南”。對于當時象群的遷徙,歷史上曾一度歸咎于人類的強勢驅逐?!皳秴问洗呵铩酚涊d,‘商人服象,為虐于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于江南’?!倍笥殖霈F了另一種解釋,即氣候原因導致象群南遷,如“在商代及其之前,北方地區要比現在溫暖得多,因此大象的生存是不成問題的;后來氣候變冷了,大象才退出了北方黃河流域。”
今時今日,野象只分布于云南一省,其遷徙的軌跡反而成為了一路向北。文本中就“象”北的原因有以下四種說法:一是因為人類的基礎設施建設,干擾了象群的活動,如“從2007年開始,瀾滄江上建瀾滄景洪水電站,水位上升,導致象群的遷徙通道被淹沒。它們原來的生活區域被阻隔。”此次“出走”的野象,很有可能是只想遷徙到另一處保護區。二是棲息地的減少導致大象的出走。北師大王宏新教授團隊的調查表明,“從1975年—2014年,亞洲象分布區的天然林面積從69.31%減少到57.81%,農田面積從21.13%減少到6.45%。”三是為了找到更好吃的東西。由于保護區內種植了大量砂仁,使得大象喜愛的食物減少,“為了種砂仁,需要把林下的幼樹草本植物全部清除掉,以免它們跟砂仁競爭陽光和養料?!毕笕翰坏靡严虮边w徙。四是自然擴散的結果。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科學家孫全輝從進化的角度分析,認為“野生動物擴散有助于擴大物種分布范圍,減少局部種群密度,避免近親繁殖等,是野生動物在長期進化過程中形成的一種生存適應機制?!?/p>
對于野象遷徙的原因,新聞評論給出了不同視角的解讀,為讀者普及了生態知識,也拓展了大家對象群遷徙復雜性的認知,客觀上提高了大家對中國生態問題的了解程度。
我國新聞評論寫作傳統注重觀點的表達,然而隨著自媒體的發展,讀者對新聞評論的可讀性要求越來越高。因此,近年來我國新聞評論比較重視通過敘述的方式來涵化觀點。在云南象北遷事件的新聞評論中,就表現出對敘述的重視,這種重視一方面表現在只言片語的引述中,另一方面表現在比較完整的故事講述上。這么做豐富了文本的層次,增強了文本的可讀性。
引述是引用較有哲理性、權威性、生動性的話來佐證觀點和表達情感。[5]澎湃新聞評論的《一路“象”北:別將野生動物的生存困境浪漫化》,引用黑格爾的名言“當人類歡呼對自然的勝利之時,也就是自然對人類懲罰的開始”。新京報評論《野象肇事政府買單,更利于動物保護》在論及經濟損失賠償問題時,引用《野生動物保護法》的具體規定。澎湃新聞評論《為什么這次輪到“象”了》,借云南當地常年從事野象保護的一位工作人員的看法“眾生生活在同一個地球上,有享受青山綠水的平等權利”來傳遞共情。人民日報評論《動物保護之幸,莫成當地群眾之痛》中引用民眾的話語“那么多人保護野生象,誰來保護我們人”,以及專家的話語“不保護好人或者不保護好大象,都會出大事兒”,來強調人象沖突問題的解決迫在眉睫。
故事是不遜于理性價值辯論的表達方式。[6]在故事的敘述中,情感得以流動,并促進理解和認同。此次云南象北遷事件的新聞評論文本講述了“小象擠在大象中間睡覺”這樣溫情的象群家族內部故事,以及我國民眾善待大象的暖心故事,如“在一線參與引導大象的‘90 后’工程車司機徐靖松,是離大象最近的人,雖然危險,但為保人象平安,他仍愿意堅持”,“沿途村民提前給大象準備充足的糧食、實時監測象群活動、自覺疏散躲避象群等”。此外,還有他國的人象故事,“印度阿薩姆邦的小山村,村民們專門為野象群在村莊與森林間的緩沖地帶種上速生水稻和野草”“博茨瓦納種植紅辣椒阻止大象闖入”“肯尼亞建立‘大象走廊’”等。
引用和故事讓評論變得更有彈性,文風上也不再生硬,潛移默化中展現了愛與詩性,這是云南象北遷事件中評論的重要策略,也是對我國今后新聞評論寫作的啟示。
用數據說話,被認為是增強新聞評論說服力的有效辦法。[7]通過引用數據,不僅簡化了表達,而且更加客觀、準確地呈現了事實。在云南象北遷事件的新聞評論中,重視數據論證,是一個鮮明的話語策略。
人民日報評論、澎湃新聞評論、中青評論等主流媒體在人象沖突議題中論證象對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造成的損失時,多采用了數據論證方法。通過數據的羅列,讓讀者感受到人象沖突的嚴重性。如人民日報評論發表的《動物保護之幸,莫成當地群眾之痛》中指出“因亞洲象‘肇事’,1991—2014年,僅西雙版納州就有44人死亡、273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超過8000萬”。新京報評論《一路“象”北背后,“人象沖突”何解?》一文中表示,“在40多天的時間里,該象群在元江縣、石屏縣共肇事412起,直接破壞農作物達842 畝,初步估計直接經濟損失近680 萬元,嚴重影響了當地民眾的正常生活?!?/p>
在彰顯生物多樣性時,運用了8 個數據表現三種野生動物的增長趨勢,體現了我國在生物多樣性保護方面的成就,例如“大熊貓野外種群數量40 年間從1114 只增加到1864 只,朱鹮由發現之初的7只增長至目前野外種群和人工繁育種群總數超過5000只,亞洲象野外種群數量從上世紀80年代的180 頭增加到目前的300頭左右”。
在人象關系治理方案討論中,也運用數據來論證中國為象群創造了更好的生存環境——“在西雙版納州勐海縣對2063畝亞洲象棲息地進行改造,建設5個人工硝塘,并在宜林荒山荒地和其他無立木林地上種植768畝亞洲象喜食植物,如象草、芭蕉、竹子”,同時給人民群眾提供了理賠保障——“普洱市已經把大象造成的人員傷亡賠償由2016 年死亡一人賠償20 萬元增至如今的40萬元”。
數據的使用,展現了新聞評論論證的嚴謹性,提升了讀者對象群北遷事件的認知,象群遷徙帶來的各類問題躍然紙上,使得事件不再停留于娛樂層面,而是成為一個值得面對和研究的公共議題。
重視文本的闡釋性是羅蘭·巴特在《S/Z》中提出的觀點,[8]指的是文本要有提出問題、醞釀問題、解決問題的“編織思路”,用以展示真相的聲音。[9]隨著公眾號新聞評論的不斷發展,新聞評論作者熱衷于通過問題的設置和回答來滿足讀者對新聞事件的認知需求,這也可以理解為一種問題驅動式寫法。在云南象北遷事件的新聞評論中,該類寫法就見諸新京報評論、中青評論以及澎湃新聞評論等主流媒體的評論文本。
在新京報評論文章《一路“象”北背后,“人象沖突”何解?》中,小標題形式的論證,如“大象不是第一次進城”“大象為何屢次進城”“針對大象進城,云南想了不少辦法”,文本的價值在問題的設定和回答中逐步顯現。中青評論發表的《一路“象”北,是大象的逃亡還是人的擴張?》,其標題就設置了問題,行文中借環境史家伊懋可的《大象的退卻》、新京報評論、云南大學教授吳兆錄以及知乎答主“一個男人在流浪”之口來回答問題,最后得出結論“這一切都是大象的錯嗎?非也”。澎湃新聞評論文章《為什么這次輪到“象”了》也是以剝洋蔥的方式,從象群的出走原因、人象沖突的解決方法及不足、他國的緩解舉措等展開論證。
總之,在受眾思維的牽引下通過設置問題驅動寫作,孕育了文本的開放性和討論性,在豐富議題的同時,也拓展了讀者的認知。
通過對6家主流新聞評論作品的話語分析發現,我國新聞評論在建構中國生態議題中,重視主流價值的傳遞,如將“講好中國故事”作為新聞評論重要議題的同時,并不回避沖突和矛盾,設置人象沖突議題和遷徙原因議題,以提醒解決問題的必要性。在話語策略上,通過敘述性和闡釋性,增加文本的開放度和對話性,同時也重視通過數據來體現文本邏輯的嚴謹性,而問題驅動式的寫作手法則增加了文本的深度性。在這樣的議題設置和話語策略中,建構出我國生態形象的“可信、可敬、可愛”?!?/p>
注釋:
[1]呂曉勛.攜手構建共同發展的地球家園[N].人民日報,2021-10-15(005).
[2]倪光輝.習近平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強調胸懷大局把握大勢著眼大事努力把宣傳思想工作做得更好[EB/OL].人民網,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3/0821/c1024-22635998.html,2013-08-21.
[3]Semetko.H.&Valkenburg.P.“Framing European Politics: A Content Analysis of Press and Television News.”Journal of Communication.50(2000):95.
[4]郭勇.重大事件報道中的沖突框架研究——以《人民網》為例[J].今傳媒,2015(01):34.
[5]吳禮權.現代漢語修辭學(修訂版)[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20:289.
[6]蘇蕾,王碧云.新聞評論敘事的故事化轉向——以2019年普利策評論獎為例[J].新聞前哨,2020(07):91.
[7]劉文寧.新聞評論中數據的運用及分析[J].新聞戰線,2013(12):74.
[8]羅蘭·巴特.S/Z[M].屠友祥 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45.
[9]雷昊.2016-2020年普利策藝術評論獎的文化符碼研究[D].長安大學,202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