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燁

“我可以掛機嗎?我爸快要死了。”
妻子去外面做美甲,我一個人在出租屋內(nèi)打著《王者榮耀》。游戲開始二十五分鐘時,我方“打野”阿軻突然發(fā)出了這樣的隊內(nèi)消息。
“你瘋了嗎?不想玩兒了就直說,把你親爹都算上去了。”消息是“射手”孫尚香發(fā)的,系統(tǒng)屏蔽了不文明發(fā)言。孫尚香剛剛拿下一個四殺,戰(zhàn)績是9∶5。這把排位賽已經(jīng)僵持了快半個小時,大家都挺想贏的。
“是真的,我爸真快不行了,正在第二人民醫(yī)院搶救呢。”阿軻說道。
“牛皮,你怕不是剛從精神病院出來吧。”“輔助”盾山說。他的血量已經(jīng)三千多了,團戰(zhàn)意識較強,每次都能頂?shù)阶钋芭拧?/p>
“哥們兒,別開玩笑啦,讓我贏了這把好嗎?這把是我的晉級賽哎。”“中路”安琪拉說道,她的段位是“星耀”,聽語氣應(yīng)該是個女生。
“真的,我不騙大家,剛剛我媽又給我打電話了,讓我趕緊去醫(yī)院,看我爸最后一眼。”阿軻說。我使用的英雄是曹操,阿軻潛伏在上路草叢,幫我拿下了對面上單的人頭。
“編,繼續(xù)編,看等會兒用不用把你媽也帶上。”孫尚香說,她賣了鞋子,兌了兩把“無盡之刃”。接下來,馬上就會有一波團戰(zhàn)。
“嗐,看來還是不信,大家把語音開開,我叔來找我了。”阿軻說。他回了城,補足了最后一件裝備。我本來不想聽的,但還是下意識地打開了語音,聽到他那邊一陣敲門的聲音響起,砰砰砰,極速大力,有人喊:“還不出來?再不出來你爸就沒了!”
“這下你們信了吧?”阿軻的聲音聽起來大概二十來歲。
“信了信了,真晦氣,你趕緊下線吧,這把再打下去就沒什么意思了。”孫尚香剛說完,對方“打野”孫悟空沖上來將孫尚香“秒”掉了。過了幾秒,屏幕顯示孫尚香已離線。
又過了幾秒,盾山也下線了。
“你們他媽的有病吧?打把游戲整這么多事,什么玩意兒啊!”安琪拉發(fā)了一串語音,馬上也退出了游戲。
現(xiàn)在游戲里只剩下我和阿軻了。
“還不走嗎?”阿軻問我。
“去哪里?”我說。
“下線呀,少了三個人,游戲打不贏了。”阿軻說。
“輸了就輸了唄。”我說。
“你不怕嗎?”阿軻說。我想了想,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已經(jīng)快要三十歲了,父親早在五年前就生病去世。房租還有兩天就要交付,我和妻子中午吃的是熱干面,沒有一點兒胃口。她拿起枕頭打我,狠狠地打,狠狠地罵我,罵我沒出息,罵我是個廢物,罵我是個傻×。絲綿掉了一地,但我感受不到痛苦。
“怕個××!”我發(fā)送隊內(nèi)信息,系統(tǒng)隱去了兩個臟字。
“嗯嗯,我也不怕,真的。我爸從小就喜歡打我,他是開五金店的,喜歡喝酒。我不怕那些五金,但我怕他喝醉。他一喝醉,就會隨手抄起什么東西打我。我被鉸鏈打過,被板銷打過,被合頁打過。合頁你知道嗎?連接門和門框的鐵片。就因為我有次期末沒有考好,他直接砸到了我的眼角。你知道嗎?那次我差點兒他媽的瞎掉。媽的,明世隱偷家。對了,曹操,你能開語音嗎?要不然影響游戲。”
阿軻的那邊很吵鬧,除了他叔叔的敲門聲,似乎還有火車聲。我點擊右上角將語音打開,正在這時,門響了,是妻子,她叫喊著:“沒拿鑰匙,快點兒給我開門!”
“有人叫你,是你對象嗎?”阿軻說。
我咽了口唾沫,緩緩地開口,說:“是,我老婆。”
“真好,我都好幾年沒搞過對象了。”阿軻說,我回答了個“嗯”。
“真好,兩個人的小日子。我是一個人租房住,太悶了。”阿軻說。我能聽到他那邊砰砰砰的敲門聲,急促連續(xù)。
“好了好了,你先給你老婆開門吧,說真的,我覺得這把我有機會,明世隱偷家,我也可以,你只要守好家就行。你快去給你老婆開門吧,但我不行,我一開門,我叔肯定要揍我,那樣我就玩不成了。”
阿軻剛說完,妻子不再敲門,改成了用腳跺,邊跺邊喊:“快開門啊,你他媽的快開門啊!”我想起以前她不是這樣的。我和妻子是大學(xué)同學(xué),那時她溫柔,喜歡寫詩,長發(fā)飄動起的側(cè)影有點兒像周慧敏。今天,窗外的陽光實在是太好了,萬里無云。如果在以往,下了班后我會和妻子一同去公園遛彎兒。去最近的東湖公園,那里有個小型游樂場,我和妻子會在那里玩套圈、射靶、陶塑。我們曾為對方捏過好幾個陶塑,說要好好珍藏,后來在一次吵架中全部摔碎了。再后來,東湖公園拆掉蓋成了居民樓,最近的人民公園也得五六公里。人民公園太亂了,到處都是景點,到處都是人流,我們不喜歡去。
我扭了扭身子,靠著那個破爛的枕頭,絲綿漾到我的臉上,我告訴阿軻:“不打了。”阿軻說:“啥?不玩兒了?”我說:“對,今天大好天氣,我得陪我老婆。還有,你爸正在急救,或許這就是你倆最后的見面了。”我說到這兒,阿軻頓住了,游戲里的阿軻也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阿軻回復(fù)我:“行,我開門了,跟我叔去醫(yī)院。”隨即他便下了線。我放下手機,聽到妻子聲音里已經(jīng)有了哭腔,軟糯而又令人哀憐。我走過去,打開門,妻子用手輕輕捶打我的肩膀,喊:“為什么不給我開門?我還以為你在家里出什么事了。”我笑笑,抱住她,在她耳邊柔聲說道:“沒有事,我們待會兒去公園,好嗎?”
[責(zé)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