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水游
讀完永井荷風《江戶藝術論》,感佩不已,不僅僅譯者的文筆清麗典雅,與原著相埒,且有老輩譯作的風范,一字一句斟酌達到極致。此書一出版,學界齊聲贊頌,讀者呼和,這是多年來翻譯界少有的情況。譯者為復旦大學教授,在日本訪學及當客座教授多年,于文于史都很精通,方能譯出這本著名的藝術史之作,也讓我們從這個角度去分析日本文化的內在結構以及日本人的國民性格,較之通行的《菊與刀》之類的不知要高明多少倍。其實,譯者李振聲先生本就是國內知名的日本研究專家,早些年《蘇門答臘的郁達夫》《夢十夜》《虞美人草》等譯作為他贏得了聲譽。
“窺察我國追摹現代西洋文明的情狀,征之以由都市改造所牽頭,遍及屋舍、器物、庭園、服飾等時代趣味的普遍趨勢,日本文化的淪為末路,益發地令我悲從中來。”這是永井荷風此書開首的一句。日本明治維新之后,脫亞入歐,將日本人歷史精神拋開,將先進技術及工藝輸入日本,這種一邊倒的西化狀態,直到像永井這批留學人士歸來,在東洋與西洋的對比及強烈的反差之中,方才警醒。諸如遠藤周作、東山魁夷等,他們才真正認識到日本文化的長處,較之前輩岡倉天心對于以日本文化為代表之一的東方文明有了更深刻的認知?!胺彩怯懈艿氖挛铮紩泻钪?,而含蓄之味愈是細加品賞,便愈覺得其深永醇厚,由此方構成真文明”。
而讀到秦燕春《詩教與情教——新文化運動別裁》,書已出版兩年了。由對新文化運動的反省推及中國傳統文化“詩教與情教”,從近代社會轉型時期典型人物身上體現出文明的深情厚意。一方面還原舊時場景與情態,從而得出正解,詩禮教化根深蒂固,識根本,不忘本,有所變通卻執意不改其衷;另一方面,面對西洋文明的沖擊,如何保留中國傳統文化的特色,尤其對傳統文化的式微所產生的焦慮和憂傷,并在其中強調自己文化的尊嚴和自信?!耙蛏鼒詫嵍撵`凝聚。‘在其自己的生命進而成為‘自持其自己……外化內不化,終于能夠對生命、家國、民族、文化負起責任?!磺袕拇擞X情流,一切還歸此覺情?!薄巴饣瘍炔换?,確需清明的智慧和文化的定力。
前輩陳達《浪跡十年之聯大瑣記》中記敘長沙臨時大學的情景仿佛目前:“余到校較晚,離開學已一月有余。有少數教師與學生,尚有后余而至者。書籍與科學設備俱感缺乏,但教師與學生精神煥發。”抗戰時期,百業受挫,民生艱澀,然這些教師和學生“精神煥發”,為教書人、讀書人塑造了典范,蓋他們心中有國家、民族和文化在,意義重大。處承平日久,當重溫這段故事,用以提振信心和精神。
苦難之中,陳先生還提及:“長沙有許多街名,饒有詩意,不知是何人命名的,例如‘菜根香‘又一村‘百花深處‘平地一聲雷等?!笨蓢@,到現代那些“饒有詩意”的街名好像都不存在了。世事遷移,變化的不僅是街名,還有人心。若先生還在,面對長沙是宜居城市和網紅城市,面對“茶顏悅色”“文和友”等叫得響的品牌,許是另一番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