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思

1010年,年僅三歲的歐陽修終于在一路的顛簸中抵達了隨州。他的母親鄭氏盡管還披著一身重孝,但已經從喪夫之痛中緩過氣來。看著眼前陌生的宅子,鄭氏更多憂心的是她和幼子未來的生活。
鄭氏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但沒等太久。隨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鄭氏的夫弟,也就是歐陽修的叔父歐陽曄小跑著從宅子里迎了出來。鄭氏抓著小歐陽修的手松開了,她摸了摸他的頭,用一種他聽不懂的語氣說:“以后這里就是咱的家了。”
歐陽修在1007年出生于四川綿州,他的父親是時任綿州軍事推官的歐陽觀,母親是出身江南的女子鄭氏。他出生那年歐陽觀五十六歲,而鄭氏僅僅二十七歲,年齡差距懸殊。也因此,在歐陽修剛剛三歲時,他的父親就因年老體弱身染重病而死。
由于歐陽觀是在任職地離世的,他死后鄭氏和幼子在當地便沒有了立足的基礎。為了給自己和兒子找到一處新的安身之地,鄭氏決定帶幼子去隨州投靠歐陽修的叔父歐陽曄。
在隨州,歐陽修母子的生活也并不如意,盡管歐陽曄待他們尚可,但寄人籬下的日子畢竟不好過。況且歐陽曄為官清廉,自家的日子也并不富裕,平常根本幫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必要時照顧一下母子二人。
歐陽修后來回憶童年時也不禁有些感慨,他說母親在最初教他識字時,因為沒有紙筆,就折了一段蘆稈在沙地上畫來畫去,然后讓他一字一字地跟著畫。如果是抄文章的話,母子二人畫的字甚至會鋪滿整片平地。
歐陽修就是在這樣簡陋的條件下完成了他最初的啟蒙教育。
宋代推崇“學而優則仕”,而以學入仕的最好途徑就是科舉。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也為了改善家里的條件,更為了讓母親不用那么操勞,1023年,歐陽修開始了科舉考試之旅。
那一年科舉的考場上我們也許能看見一個頭上夾雜白發的少年,那就是歐陽修。由于家境貧寒,歐陽修先天發育不良,是少白頭。那一年,十七歲的歐陽修在考場上奮筆疾書,試圖以自己的滿篇錦繡去搏一個大好前程,但他失敗了。
科舉很難,改變命運也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歐陽修沒有氣餒。他決心再戰三年,參加下一次科舉考試。科舉失利回到家后,他夜以繼日地接著備考,拿出比現代學子備戰高考還要大的努力備戰第二次科舉。
終于,1026年歐陽修第二次走進了考場,這一次他信心滿滿,覺得自己的努力不會再被辜負。可是命運的烏云再次壓了下來,沒錯,歐陽修第二次落榜了。這一次落榜對歐陽修打擊很大,畢竟兩度落榜便是六年努力付諸東流,全家心血一朝夢碎。
歐陽修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個結果。要是一般人的話,這種情況下可能就會放棄了,先去找個工作來養家糊口。可歐陽修知道這樣不行,這樣是沒法改變他的命運的。他咬咬牙,對母親說,他決定再考!再來三年!
又是一千多個日夜的奮戰,終于,這一次歐陽修中了,厚積之下終于薄發!1029年春,歐陽修就試于開封府國子監,是年秋天,歐陽修參加了國子監的解試,在國子學的廣文館試、國學解試中均獲第一名,成為監元和解元,又在第二年的禮部省試中再獲第一,成為會元。
連中三元!這是歐陽修人生到此的最高光時刻!歐陽修激動得難以自制,所有人都認為,以這樣的成績,狀元非他莫屬。可是他沒有料到,在命運對他稍顯仁慈的時候,一道人為的障礙出現了。
1030年,歐陽修參與由仁宗主持、在崇政殿舉行的殿試時,本應以第一名的成績榮登狀元之位,但當時的主考官認為他這一路考試太過順遂,為了讓他不過分驕傲,愣生生將他的名次打了下去。也因此,歐陽修與狀元身份失之交臂。
1036年,此時的歐陽修已經為官六年了。六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人的認知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要么變壞,要么變好。而歐陽修屬于后者,六年的錦衣玉食沒有磨去他年少的志氣,他推己及人,反而看到了大宋人民的苦難。
宋仁宗時,北宋王朝積貧積弱的弊病開始顯現,貧富差距拉大,社會矛盾日益突出。與歐陽修交往頗深的范仲淹著手呼吁改革,他把社會問題歸咎為腐敗,而歐陽修看得更深刻,認為冗官冗員才是根本問題。他呼吁撤去那些只拿錢不干事的官員,讓大宋子民不再背負無用的重擔!
可是這樣過于激進的變革嚴重冒犯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最終范仲淹受到打擊,被貶饒州,歐陽修作為范仲淹一派也受牽連,被貶為夷陵(今湖北宜昌)縣令。
被貶之后那些打壓他們的人還不罷休,把他們稱作“朋黨”,想要在政治上給他們徹底的打擊。對此,歐陽修終于忍受不住,他憤然作《朋黨論》回擊:“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故為君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歐陽修這篇文章寫得很暴躁,就差指著那幫人的鼻子說:爾小人也!你們來吧,我不怕你們!
為了打倒歐陽修,那些守舊派決定拿歐陽修的一件家事做文章。當時歐陽修的外甥女與家仆陳諫私通,可他的政敵們為了污蔑歐陽修,竟動用開封府的勢力,讓外甥女供出他和歐陽修有私情的口供。在曝出丑聞和推行新政失敗的雙重壓力下,歐陽修在政治上又被打倒了。這一次的被貶之地是滁州。
大家應該都熟悉《醉翁亭記》吧?這篇不朽名篇就是歐陽修被貶滁州時寫的。
在滁州時,歐陽修并沒有因為政治和情感上的失意而一蹶不振,而是更用心地去治理轄區。他為政“寬簡”,使得官民稱便,滁州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他在滁州時雖然自號“醉翁”,卻有一雙慧眼平看萬事,他說:“但我時四十猶強力,自號醉翁聊戲客。”也正是在這樣的心態下,他寫出了那篇著名的《醉翁亭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若夫日出而林霏開,云歸而巖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
據說那年外放回京時,歐陽修滿頭雪白,滿面皺紋地從御階下走過,把仁宗皇帝看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卿何老如是!”這一次回到京城后,歐陽修仍舊不改初心。
在他晚年時,他不光自己堅持為朝廷做貢獻,更為朝廷提拔了包括蘇軾在內的一大批優秀人才,為大宋未來的發展埋下種子。直到1072年,歐陽修在家中逝世,享年六十六歲,獲賜謚號“文忠”。
所謂文者,“經緯天地,堅強不暴”;所謂忠者,“慮國忘家,廉方公正”。可以說是歐陽修一生的極好寫照了。
莓吱芽//摘自菊齋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