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傳秘方

黃兢業

柳橋鎮上有一藥鋪，堂號是“濟世堂”。坐堂的陳先兒醫術精湛，藥到病除，方圓百里聞名。

陳先兒是濟世堂的長門長子，七歲入讀私塾，天資聰慧，以過目成誦、能倒背如流聞名鄉里。父親把醫術的傳承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然而，陳先兒壓根兒對醫術不感興趣，每天同文友歡聚，效竹林七賢，熱衷飲酒對詩作畫，儒雅風流。

陳家中醫秘籍只傳長子，父親就陳先兒一個兒子，傳承五代的中醫術眼看就要斷送在自己手里，不由得仰天長嘆：“家門不幸，出了這么個不肖之子，對不起列祖列宗??！”

陳先兒深明忠信孝悌之禮，見父親涕泗橫流，跪倒在地，說：“孩兒知錯了?！?/p>

陳先兒便在父親身邊學醫。他雖不外出，但常常走神兒，心思還在詩酒書畫上。知子莫若父，父親見陳先兒靜不下心，只好慢慢地磨他的性子，讓他在書房里整理抄寫病歷藥方。幾年后，陳先兒抄過的藥方，裝滿了一間屋子。

清末民初，一件大事打動了陳先兒。

那年，春天大旱，百草不萌；夏秋暴雨，平地起船；進入初冬，霍亂流行。

父親對他說：“咱陳家世代杏林，救死扶傷， 義不容辭。”

陳先兒說：“霍亂肆虐，憑咱一家之力，能阻擋得了？”

父親說：“做醫修德，能救一人，咱就救一人?！?/p>

濟世堂便在橋頭兒支一大鍋，熬藥舍藥義診，祛難救危，方圓百里患者蜂擁而至。濟世堂善行遠播，直至春暖花開，燕子銜泥?；颊呷螅趬簤阂黄鹿蛟跐捞们?，陳先兒的心靈被深深地震撼——詩詞書畫焉能救老百姓的性命？由是聽從父親教誨，潛心學醫。

陳先兒宵衣旰食，熟讀《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傷寒雜病論》《千金要方》《溫病條例》等醫學名著，對家中珍藏的中醫藥書籍一一批注。父親更是結合個案病例，言傳身教。不幾年，陳先兒不僅精通中醫內外科，且善解各種疑難雜癥，精通針灸，能制各種膏、丸、丹、散。他秉承家風，恪守醫德，先窮后富，救人濟困。

父親仙逝，陳先兒坐堂，那年他二十九歲。

轉眼間，到了1948年的冬月，炒豆子一般的槍炮聲在金剛寺方向響了一夜。陳先兒睡不著覺，便早早地起來，打開堂門，抬頭一看，大街上一個人匆匆地走來。那人身穿大衫，頭戴禮帽，鼻子上架一副金絲眼鏡。倆人雖沒有過多交往，但陳先兒知道他是清凉寺學堂的李先兒，聽口音像是確山竹溝的。直到解放軍進駐柳橋鎮，李先兒率領老百姓支前，人們才知道他是地下黨。

陳先兒見李先兒行走慌張，心想必有大事，上前問道：“李先兒有事？”

李先兒說：“陳先兒，快，劉團長命在旦夕，來不及轉后方醫院，在學堂里躺著呢?！?/p>

陳先兒急忙收拾醫包，和李先兒一起往學堂奔去。

二人進屋，只見二十多歲的劉團長躺在床上，緊咬嘴唇，額上汗水直流，覆蓋的被子上血跡點點。陳先兒掀開被子，見劉團長兩胯之間的陰囊腫得發明透亮，如氣燈泡般。

陳先兒檢查一番，站起身來，拿起醫包，對李先兒說：“子彈貫穿陰囊，彈沙潛入睪丸，若不取，危及生命；若取，必留后遺癥。”李先兒說：“當下救命為要?！眲F長問：“留什么后遺癥？”陳先兒說：“終生不育。”

劉團長說：“參加革命都把頭掖到褲腰里了，天下的兒女都是革命者的后代，取！”

陳先兒復坐下，專心做起手術。

手術完畢，陳先兒問劉團長：“感覺如何？”劉團長說：“透骨地涼爽，不脹疼了?！标愊葍菏帐搬t包，對李先兒交代：“一會兒攙劉團長下地兒活動活動?！?/p>

李先兒把陳先兒送到清凉寺大門外， 說：“何時給劉團長換藥？我去請你?！标愊葍赫f：“不必換藥，可以歸隊了?！钡诙?，劉團長果真騎上快馬，率領部隊向南進軍了。

后來，柳橋鎮成立聯合診所，陳先兒當了所長。再后來，聯合診所合并為公社衛生院，陳先兒當了院長。

一日，陳先兒查罷房，忽見兩個人帶著一個蹦蹦跳跳的小男孩走來。

一人問：“陳先兒，不認識了？”陳先兒搖頭。

那人說：“我是清涼寺學堂的李先生，這位是劉團長，這是劉團長的兒子?！?/p>

陳先兒說：“快快請坐！”

李先兒說：“劉團長現在是省衛生廳廳長了?！?/p>

劉廳長說：“今天我是感恩來了，多虧你救了我的命。你看，我還有了個兒子。”

陳先兒說：“偶然之間，出乎意料，不必言報?！?/p>

劉廳長說：“不，世代中醫，必有絕技。我想把你調到省中醫研究所?！?/p>

陳先兒說：“劉廳長，老朽風燭殘年，不愿再挪窩兒了。”

劉廳長說：“老先生既然不愿去，有什么要求盡管提?！?/p>

陳先兒說：“沒什么要求。共產黨領導，一切挺好的?！?/p>

劉廳長說：“中醫藥歷史悠久，源遠流長，老先生出身中醫世家，必有祖傳秘籍。現在衛生戰線開展獻秘方活動，我請您也把祖傳秘方獻出來，為振興我國的中醫事業發揮更大的作用?！?/p>

陳先兒說：“行醫靠的是品德，用良心才能因病施醫。雖有秘方，豈能削足適履、生搬硬套？既然政府有要求，老朽當竭心整理，必為振興中醫做出貢獻?！?/p>

劉廳長說：“老先生高風亮節！”

倆人往柳橋鎮衛生院跑了三次，陳先兒終于把秘方整理完畢，裝進袋子里交給了他們。

劉廳長回到省廳，打開袋子，抽出秘方，一群中醫研究人員翹首提足地圍上前來，只見扉頁上濃墨寫著四個大字：醫者仁心。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