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洋
陳囚蜷縮在山洞的一角,冷風穿透他的肌膚,滲入到骨縫里。他知道不遠處的張珂在抖,她的上牙齒磕著下牙齒,發出“嘚嘚嘚”的響聲。
陳囚和張珂是在傍晚時分跟學員們失聯的,他們在山里迷了路。陰天,山中有霧,辨不清方向,手機也沒有信號。
在營地里吃過早飯,學員們朝群山走去的時候,一輪太陽已經升到他們的肩膀了。他們在山路上有說有笑,不時跳起去摘路旁樹上的紅柿子。現在是十月的上旬,白天的氣溫尚可,只需穿一件外套就可以了。
五天前,陳囚和來自省內的中青年作家們來到這個被群山環繞的營地,他們將在這里進行為期一周的學習生活。
第六天的下午沒有課,有學員提議去山里尋找徐志摩的遇難地。當年徐志摩乘飛機去聽林徽因的課,飛機遭遇異常天氣,墜落在群山中。
上山的時候還是晴天,沒多久,下起小雨。在莽莽群山中,他們一行人失去了方向感,不但沒找到徐志摩的遇難地,回營地的路也找不到了。
張珂穿了一雙高跟皮鞋,剛開始還能跟上大部隊,漸漸地就落在了后面。
天快黑時,陳囚和張珂誤闖進一個山洞。洞高約四米,下寬約五米,洞深約八米。地面的中間有一堆灰燼、幾截沒有燃盡的木頭。灰燼的不遠處有凌亂的動物骨骼和皮毛。
從中午到晚上,陳囚和張珂只吃了些山果和野棗。失聯的最初,陳囚焦慮、恐懼過。誤闖進這個山洞后,他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陳囚看了看還在抖動的張珂,走過去抱住了她。結婚十年了,陳囚還是第一次擁抱妻子之外的女人。
秋夜深山中的寒意太重了,荒山野嶺,孤男寡女,擁抱取暖成了一件自然的事情。與張珂擁抱的那一刻,陳囚甚至聯想到人類已經毀滅,只剩下他和張珂兩個人。他們成了原始人,自制石器,上山捕獵,下河捉魚,鉆木取火。
陳囚在夢中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睜開眼睛,一縷陽光已經斜射進洞窟內。他側著耳朵聽,喊叫聲一會兒遠,一會兒近:“陳——囚——”“張——珂——”
張珂此刻也醒了。看見自己的頭枕著陳囚的胳膊,兩只手放在他的懷里取暖,她的臉一下子紅了。
搜救人員找到了陳囚和張珂。回到營地后,陳囚和張珂幾乎再也沒有說過話。他們只字不提發生在山洞里的事。學習結束,返程的大巴車上,陳囚看見了坐在第一排的張珂,他們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對視,很快就分開了。
一晃十年過去了。有一天,陳囚看到一個叫“一起去火星”的文學群里發起小說同題賽的寫作活動,題目是《緋聞》。陳囚突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秋天、那個洞窟、那個叫張珂的女人。這些年來,他一次也沒有和她聯系過,他甚至沒有她的聯系方式。她的相貌在他腦海中也是模糊的,他只記得她寡言,性格溫柔,她的舌軟滑。有很多次,他在夢里遇見她,她不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他。
陳囚用了兩天時間把小說寫完了。他在同學群里找到張珂的微信,想把剛寫的小說分享給她。找到張珂的微信號,點擊添加好友的時候,他發現他被張珂列入了黑名單。
陳囚頹喪、懊惱地坐在電腦桌前,他想:女人到底是什么?是水還是鐵?是天使還是魔鬼?她對你好的時候,柔情似水;不理你的時候,冷硬如鐵。女人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也是地獄里的魔鬼。陳囚之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為張珂在山洞中和回營地后表現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
我們把鏡頭切換到十年前,在離開營地的大巴上。我們把鏡頭對準張珂,剖析她的內心世界。在登上大巴車后,張珂故意坐在了第一排。她就想再看陳囚一眼,就一眼,以后他們就不再相見了。再見面還有什么意義?是的,有什么意義呢?
我們再把鏡頭往前切,切到山洞里。張珂聽到搜救人員的呼喊聲,準備出去的時候,很輕卻堅定地推開了陳囚伸過來的手,一個人飛奔出洞口。迎面而來的強光,讓張珂的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鏡頭繼續往前切:張珂和陳囚落在了進山隊伍后面的時候,陳囚朝她伸出一只手,她攥住了那只手,像是攥住了一個希望,她像個小姑娘似的臉紅了。
最后一個鏡頭,是他們在省作協大院坐上大巴車前往營地的時候:張珂看了一眼鄰座的男人,男人也在看著她。男人說:“你好,我叫陳囚。”張珂在心里笑了:陳囚,這是一個畫地為牢,把自己囚住的男人嗎?
六天后,張珂知道了答案——這個叫陳囚的男人,為自己挖了一個洞窟,自稱山頂洞人。
[責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