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喜手中的“魔法棒”

《魔法師的接班人》是新西蘭著名童書作家瑪格麗特·梅喜（Margaret Mahy，1936— ）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憑借這部作品，她于1982年斬獲英國卡內基文學獎。在這部作品中，梅喜充分展現了她在小說情節架構和語言塑造等方面的才華，她游刃有余地揮動著手中的“魔法棒”，引導小讀者領略了一場引人入勝的“魔法”表演。

情節魔法師

說梅喜是情節架構的魔法師，一點兒都不夸張。在書中，她帶小讀者玩了一個游戲，一個猜謎游戲——到底誰才是魔法師的接班人。她先安排巴尼出場，重著筆墨，圍繞他設計了一系列神秘的、不可思議的、略帶恐怖的情節，讓讀者誤以為巴尼肯定跟某種神秘的魔法有不可分割的聯系。然而隨著故事的層層展開，讀者會懷疑最初的判斷，難道真正的魔法師另有其人？梅喜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引讀者誤入歧途，然后筆鋒一轉，卻又不肯直接將真正的魔法師接班人說出來，而是故意賣關子、設懸念，讓聰明的讀者去思索、去猜測，等你心中有了篤定的答案，正在一步步驗證時，她似乎猜透了你的心思，在你沉浸于故事激烈的矛盾沖突中時，她忽然將真正的魔法師接班人推到臺前，揭曉謎底，從而使故事達到高潮。這樣的情節安排，藏頭露尾，始終充滿神秘感，令人手難釋卷，必得一口氣讀完。

不得不說，梅喜深諳小讀者的心理，她用“幽靈”這個神秘的元素緊緊抓住了孩子們的眼球，幽靈的一次次出現以及腳步聲、夢境、黑夜，營造了神秘而略帶恐怖的氛圍。然而梅喜把握尺度又頗有技巧，敘述中并未大肆渲染，反而讓你感受到神秘中略帶一絲俏皮，恐懼中融進的幽默調侃，既緊緊攫住了孩子們的心，又不會用恐怖削減他們探險的勇氣和樂趣。

梅喜的高超之處還在于，她不是一個人在“表演”，而是充分調動了讀者的積極性，讓他們進入沉浸式體驗。書中除了用巴尼的恐懼經歷作為明線貫穿全文之外，還安排了另一條線索，偶爾露出一些蛛絲馬跡，逐漸構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讓小讀者不由自主地參與進來，帶著懷疑、猜測，在字里行間尋找線索，抽絲剝繭印證自己的推斷。兩條線索明暗交替、交織穿插，讓故事撲朔迷離，而謎底揭開時又讓人覺得在情理之中。閱讀的興趣加上偵破的樂趣，使整個閱讀過程酣暢淋漓，美不勝收。

語言魔法師

不得不說，梅喜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一個塑造人物的高手，是真正的語言魔法師。英國卡內基文學獎的評委認為，梅喜語言中的詩性、童趣、魔力和超自然等元素使她成為“世界上少有的、重新塑造語言的杰出作家”。

她筆下的小巴尼是個隱忍的小男孩兒，當巴尼遇到幽靈后，他“抬頭看著天空，想看看是否有幽靈，卻只看到一大片藍天正向他重重地壓下來。他趕緊看向旁邊，擔心自己會被壓成一個扁扁的姜餅人，還是一個穿著肥大的、平鋪開的校服的姜餅人”。想象一下，多么有畫面感！然而當你露出笑容的一瞬間，笑容卻凝固住了，你會不由自主地心疼起這個小男孩兒來。巴尼不是一個被上天眷顧的孩子，他出生時母親便死去，父親忙于工作無暇顧及他，小小的他經歷了不少苦楚。這是個早熟的孩子，在生活的折磨里，他學會了隱藏情緒，也學會了忍耐，但骨子里那份屬于孩子的天真還在。梅喜像是個編織的高手，把復雜的情愫以及對人物寄予的情感隱藏在文字的經緯線中，她拉動著線的那頭兒，不露聲色地牽動著你的喜怒哀樂。

幽靈即將出現，巴尼“覺得自己的腦子里正在發生什么奇怪的事，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攪動、在打開，像是一只蝴蝶在掙扎著擺脫它的蛹，努力地展開它皺巴巴的翅膀”。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幾乎是小讀者未曾體驗過的，想要把這種抽象的感覺描寫出來非常不容易。但梅喜找到了正確的呈現方式，借用一只蝴蝶掙脫繭的樣子，將巴尼害怕、抵抗然而還是無法阻止的狀態生動淋漓地展現出來。

梅喜寫太外婆：“她看上去十分整潔，太整潔了，簡直就像個被從博物館的玻璃盒子里拿出來、專門為這個場合而擺放展示的古董人偶。不過，她的目光銳利，看上去充滿敵意。她的皺紋也并不整齊，甚至有些亂七八糟的，仿佛時間在她臉上漫不經心地玩過畫圈打叉游戲。”梅喜有魔法師的本領，寥寥幾筆便能讓太外婆從書頁間站起來，走過來，她的模樣越來越清晰，仿佛就站在你面前。梅喜用“畫圈打叉”來刻畫太外婆臉上凌亂的皺紋，實在太傳神、太與眾不同了，讓人感受到些微的調侃與不喜歡。“她的每條皺紋都氣哼哼的。她就像一堵墻，墻上寫滿了憤怒的臟話。”這是塔比瑟眼里的太外婆，連她的皺紋都是帶著表情和情緒的，一下子就把對太外婆的嫌惡表達出來了。

一個出色的作家，必定是運用語言的高手，而梅喜則是頂尖高手。她的語言給人一種“陌生感”——運用想象力和創新的思維，重新構建了一種讓我們讀起來覺得新鮮、有趣的語言。顧城說：“習慣是感覺的厚繭，使冷和熱都趨于麻木。”所以，梅喜不用慣常的表達方式，她的語言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不落俗套、饒有趣味。她似乎具有一種重塑語言的魔法力量，寫出來的文字就像竹筍，看上去很樸素，但筍衣下面卻是鮮嫩的、飽滿的、清新的，你甚至能想象到它成長為翠竹時的綽約風姿。

愛的魔法師

巴尼是一個讓人憐愛的小男孩兒，他自幼喪母，所幸遇到了克萊爾。和童話故事中惡毒的繼母不同，克萊爾給了巴尼親生母親一般的愛和溫暖。除了生活中無微不至的照料之外，她還教導巴尼，也尊重和理解巴尼。巴尼受到傷害，她會發自內心地心疼；巴尼有心事，她會想方設法開導；巴尼遇到危險，她會奮不顧身地保護。有這樣一位偉大的繼母，巴尼又是幸運的。在故事中，梅喜運用了很多筆墨描寫了母子二人的互動，比如從巴尼對克萊爾生孩子的擔憂看出他對繼母的依賴和愛。

更幸運的是，巴尼還有兩位好姐姐。夢想成為小說家的塔比瑟為了解開巴尼遇到“幽靈”之謎而向叔公求助，在關鍵時刻把巴尼擋在身后；而不愛說話的姐姐特洛伊才是真正的魔法師接班人，平時她刻意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但在科爾叔公要帶走巴尼、家人的安全受到威脅時，她不再躲藏，挺身而出保護家人。

這一家人性格迥異，但他們彼此間有愛的牽絆，巴尼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中，愛支撐著他，鼓舞著他，保護著他，讓他可以勇敢面對“幽靈”，面對內心的恐懼。他們用對彼此的愛和超自然的力量，抗爭著生活中的種種苦難，最終他們勝利了。

而故事中的另外一對母子——太外婆和科爾叔公則完全不同。太外婆因為自己的糟糕經歷而痛恨魔法，她認為只要下定決心就可以將魔法力量趕出身體，于是蠻橫地要求孩子們遠離魔法，她把孩子們變成了同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符合她要求的樣子。科爾叔公因為反抗而遭到母親的殘忍懲罰，最終憤然離家出走。也正因如此，科爾叔公執意要帶走他認為同樣是魔法師的巴尼。太外婆的固執毀了科爾的心，也讓其他孩子的人生失去了光彩。最終，還是克萊爾一家用愛融化了科爾，引導他從過去的陰霾中走了出來。

兩對母子相處方式的對比讓身為讀者的我們警醒：即便是給予孩子生命的母親，也不意味著有權利決定孩子的人生。母親帶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但孩子絕不歸母親私人所有。母親與孩子相處，不可率性而為，不可隨心所欲。在任何一種相處方式中，尊重與愛都是必不可少的，它們是人性中最柔軟的部分，從柔軟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必然是豁達、包容和更深厚的愛。

梅喜借這樣一個故事，詮釋了家庭中“愛”的魔法力量，也定義了何為真正的愛，令讀者深思愛的邊界與尺度到底在哪里，何時該尊重并放手，何時該挺身而出奮不顧身。

“人生就像開車在十字路口，永遠有著不可預知的生活，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個會遇到誰。”這是梅喜所理解的生活。在《魔法師的接班人》這本書里，她就像一個真正的魔法師，將魔力帶進了文字，將幻想帶進了生活，為我們營造了另一個多元的、充滿神秘力量的世界，而當我們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那種神秘力量依然能夠帶給我們勇氣和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