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米到底有多重？

在父親的日記中，有一份他親手繪制的表格，即1961年為全家制定的用糧計劃安排表。近六十年過去，這份表格應該屬于特定時代的特殊文物了。

表格最左邊為我們?nèi)胰嗣值暮唽憽Ｍ乙来问敲咳嗣吭碌募Z食定量指標及折合兩數(shù)、每日的平均兩數(shù)、每日安排的用糧兩數(shù)、全月合計兩數(shù)、尾數(shù)、每人保留8兩作為周轉(zhuǎn)糧后的實際找尾兩數(shù)。從備注中還可看出來，該年9月我即滿10周歲，定量將增加1斤，由25斤變?yōu)?6斤了。

另需說明，因父親當時在貴州坪塘石灰廠工作，屬集體戶口，且每周只回家一次，不在此表計劃之列。但他要求全體家庭成員必須嚴格按此表用糧，絕對不能超量，以免月底斷頓。

從此表中亦可看出，當時的計量單位還是沿用1市斤等于16市兩的老秤。而父親竟然將全家每人每日安排的用糧數(shù)精確到兩、錢、分、厘、毫。如我二哥每日的平均用糧數(shù)為13.9354兩。

小時候的我看著這張表格，不禁大聲朗誦起來：13兩、9錢、3分、5厘、4毫。于是疑惑也隨之而來，尾數(shù)的“4毫”，有幾粒米呢？且自然而然地，終極追問來了：一粒米，到底有多重呢？

父親到底不愧為學經(jīng)濟的高才生，此等問題于他不過小菜一碟。轉(zhuǎn)眼之間便對我說，這個問題雖然無聊，但我還是告訴你一種方法。

我趕緊洗耳恭聽。

父親說，方法其實很簡單。你先數(shù)出100粒米或者1000粒米，稱出它們的重量，再除以100或者1000，不就成了？

我大悟。摸摸腦袋，嘟噥說，我原來光想到把一粒米放到秤上去稱。父親便有些不屑地說，如今哪里找得到這樣的秤呢，除非用戥子。先前我從不知道什么叫作戥子。那次算知道了。原來是一種發(fā)明于宋代，專門用來稱金子銀子、人參燕窩之類貴重物品的精密小秤。

但我們的討論隨即遭到母親的譏諷。并且她不無挖苦地批評了父親的用糧計劃安排表，竟然算出“毫”來，根本不考慮能不能具體執(zhí)行，終究不過紙上談兵。

父親卻不以為然。他認為母親不懂得統(tǒng)計學的價值與意義。

當然，我沒打算去數(shù)100粒米、1000粒米，還要去稱、去除。餓肚子的人，畢竟干不出“吃飽了撐的”的事情來。

至于計劃用糧，最后還是按母親的辦法做了。她將家庭成員每人每月的糧食，用一桿老秤分別稱好 （絕對沒打算精確至“毫”），分發(fā)給每個人自行保管，除開兩個妹妹。每人每月8兩周轉(zhuǎn)糧預先扣出另存，以防不虞。做飯時由母親親自監(jiān)督，大家將自己每餐用米量小心翼翼地舀出來，放在屬于自己的那只碗里，誰也不占誰的便宜。

七八只形態(tài)不一的各式飯碗，由母親分作兩層放入一只生鐵爐鍋里蒸。每天放學歸家，必定聽見爐鍋底部的瓷瓦碴子因水開了，發(fā)出啵啰啵啰的響聲，煞是誘人。

幸虧作為城里人，我家尚未餓到吃樹皮、吃觀音土的地步。不過直到小學畢業(yè)，我的身高僅為一米二六，體重才52斤。

回憶至此，居然還是不知道一粒米到底有多重。想想餓肚子的年代畢竟已經(jīng)過去，我亦干過不少“吃飽了撐的”的事情了，何妨再干一件。不過沒有打算去找1斤等于16兩的戥子。最便捷的辦法是先上網(wǎng)去查。不料網(wǎng)上也有人認為這個問題“極度無聊”。但即便如此，此君還是無私地公布了他的研究成果：

考慮到每粒米的重量不可能絕對相同，南方出產(chǎn)的大米與北方出產(chǎn)的大米亦有差異，只能取其平均值。一粒米的大致重量為0.01859克。

未料剛剛了卻此番夙愿，我腦子里卻無端跳出一句偈語：“佛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這樣想來，哪怕面對的是一粒不足0.02克重的米，亦絕不能等閑視之了。

（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倒脫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