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領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后,全家計劃南下送我上學,順便看望老人們。爸爸在出發前幾天的早晨去巷口的蛋糕店買了幾斤蛋糕。
這家作坊是一位來黑龍江謀生的日照人開的,人們帶著自家的面粉和雞蛋過去,店主只收取加工費。這些新鮮的蛋糕呈花朵狀,淺黃和焦糖色的表皮散發著麥子和豆油的香氣,備受鄰里喜愛。家里當時正處于最困難之時,媽媽將這些蛋糕視為上乘糕點,準備一小部分旅途食用,另一部分給姥姥姥爺嘗嘗。我們拎著數量可觀的蛋糕和行李,搭乘綠皮火車,從黑龍江的東南小城出發,穿過松嫩平原,一路顛簸,終于抵達長春。那一次,很久沒出門的我竟暈車到嘔吐,即使面對心儀的蛋糕也毫無胃口。父母一路上也是匆匆塞了點東西,這一大包點心幾乎未動。如今,憶起這二十年前的旅程,倒是慶幸自己當初“及時”暈車,無意中讓長輩們品嘗到更多一點的“心意”。
那不易的歲月總和旅途有關。十歲那年暑假,媽媽帶我和姐姐在北京玩了幾天。坐上回東北的列車,發車前的幾分鐘,我倆忍不住拿出大姨給的“高級”面包夾著榨菜吃起來。說“高級”是因為和那時的老式面包不同,這面包塊頭不大,形狀類似法式可頌,口感松軟。在頤和園游玩時,大姨買來做午餐。見我們小姐倆吃得津津有味,細心的大姨在我們離京前特意又買了好幾包。我們手握這種精致小面包,邊吃邊看著窗外依依惜別的大人,渾然不覺離別的感傷。
七年后,我因上學又和大姨團聚,常會在周末去她家改善伙食。從長途汽車站步行到家,約十五分鐘左右。馬路崎嶇不平,走起來有些費力氣。但想到那里有大姨變著花樣做的熱乎飯,步伐就輕快許多。回城前,大姨常讓我捎上她烘烤的點心。那點心用果丹皮和花生葡萄干做餡兒,甜而不膩,分量足,夠我一周的早餐。
也是上學時,回京前夜,爺爺會親自炒些花生,放涼后塞進我的行李包。故鄉出產的花生飽滿多油,炒花生是上好的零食。每次炒完花生后,爺爺就用大手抓一把,邊搓邊吹皮兒??上覍Τ椿ㄉd趣一般,每次只象征性裝一點回去。當時的心可真鈍,不知這包裹著愛意的小果實,一輩子也就能吃幾回而已。
近幾年很貪戀膠東的民間面點。每次離家前,爸爸都特意去買很多厚實的喜餅和酥脆的點心,生怕我不夠吃。點心的包裝極為簡單,塑料袋上只是印著紅色的花朵。帶回這些點心存放在冰箱,打開聞到家鄉的氣味,既滿足也傷感。
說起來,這些路上的吃食都是為了乘坐需要花時間的交通工具準備的。人們以前很少有速度的意識,只知道出遠門要備足干糧。每個離家的人,大包之外的小兜里裝的都是一份瓷實的愛。在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中,火車徐徐前行,乘客變為游子,望向窗外,遠方的村莊和山巒慢慢沖淡了對家的不舍。人生的路,有無之間,一朝一夕。真想念長輩們準備的每一口點心啊!那都是以前的食物和事了。
(林悅薦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