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重是當下社會的最佳隱喻

最近，我對男人的長腿產生了強烈興趣。上班路上，我經常盯著男生下半身看，遇到大長腿，總會不由自主投去艷羨的目光。在和自己身材對抗了近十年后，我基本已經認輸。那樣的身材和長腿，大概永遠離我而去。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我就是一點點，把自己積累成一個胖子。

曾有同事點評我的身材，說是公司的薛定諤之謎——“在下一個體檢日到來前，你永遠不知道張恒是屬于胖子還是正常體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永遠不會是瘦子。有賴于間歇性減肥的作用，我的體重偶有下降，但放寬歷史的視野，體重曲線整體還是保持上升。經過十多年的實踐研究，我總結出了一個哲學觀點，稱之為“辯證唯物主義體重觀”，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前進性與曲折性的統一，體重也是。歷史和體重，都是在曲折中前進的。

思想家桑塔格說，疾病是一種隱喻。我覺得，體重也是。每一個深受體重困擾的人，大概都會同意這個判斷：做減法太難了。從來沒有一門課程教人長肉，卻有無數課程針對減肥;從來沒有人去學習如何買買買生活用品，卻有人學習或者花錢請人來做斷舍離。思想家希望人們能警惕這種現象，絞盡腦汁研究消費時代的秘密。而疫情之下的焦慮，無疑讓這種情況加重了。媒體報道稱，“末日生存狂”越來越多，有人開發山洞囤物資，家中食物能撐一年，罐頭多到吃不了。因為擔心未來物資短缺于是囤積到物資吃也吃不完，這個行為就很辯證，很唯“物”主義。鐫刻在人類基因里的囤積思維，注定會讓我們成為一個個拜物教的信徒。

終于醒悟過來的人們，如我減肥一般地決定要和消費的增長劃清界限。社交網站豆瓣上，33萬人加入了“不要買|消費主義逆行者”小組;另有18萬人聚集在“如果我們可以不通過消費獲得快樂”小組里抱團取暖;還有15萬人在“低消費研究所”小組。其他會員十萬以下的反消費小組，更是數不勝數——連教人做減法的小組都在不斷增加中。

我對年輕人如此決絕的反消費行為感到好奇，點進“不要買|消費主義逆行者”想一探究竟，置頂第一條竟然是《護膚/彩妝/醫美類單品咨詢專樓》，樓主在帖子里寫道：“鑒于組內姐妹們的此類需求日益增長，堵不如疏，特開設專帖。”好一個“堵不如疏”，小組里，以這個名義開帖的還有服飾、鞋、包、手機、電腦、游戲機……無數人在小組里分享自己買的超值物品，大概初衷是讓人們購物目標明確，不要隨意亂買。可是，我看著幾十上百條的電子產品推薦信息，怎么感覺到購物車正蠢蠢欲動？啊，不對，那是我的欲望在膨脹。

早在1958年，美國經濟學家加爾布雷斯就寫過一本書叫《豐裕社會》，在書中，他提出了一個劃時代的問題：傳統經濟學的前提是研究物質稀缺并試圖解決這個問題，可如果我們的社會已經終結了物質稀缺怎么辦？在他看來，當時的社會就是如此——生產已經不是為了解決稀缺，不是為了解決人類的需求，而是為了滿足人類日益增長的欲望。在他之后幾十年里，這種趨勢愈演愈烈。不但是物質上，還有精神層面，滿足欲望已經成為當下都市社會的主要潮流。堆滿衣服的衣櫥、塞滿APP的手機屏幕、還有書架上越來越多的可能此生都讀不完的書籍。以及，又有多少人如我一般，注定要與自己的98號高標脂肪廝守終生？

人生諸事，終究是一場和自己欲望的較量。所以——我摸著自己豐潤的下巴想——人啊，你才是自己的敵人。

（丁楓雨薦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