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4日,張家港市暨陽中路長春園書場,還沒到13時開書的時間。
指針剛剛指向11時30分,那些每日必到的評彈聽眾,就陸陸續續來書場打卡了。親民惠民的評彈演出,對于天天聽書的老聽眾們來說習以為常。舉國喜迎二十大,港城評彈開新花。今天更是個好日子,這不,正趕上第四屆蘇州市“文華獎”藝術展演季,親民惠民的評彈演出美上加好。再過一會兒,大家期待了很久的張家港評彈團中篇新書《暗戰雙山島》就要上臺公演、獻禮。
長春園書場的后臺也已擺開了“龍門陣”,季靜娟團長和團里演員們,比老聽眾來得還要早。你看,他們忙著彩排和對詞,書場工作人員也在一遍遍調試音響效果,一陣陣緊張忙碌,好像是在“無形地說唱”大家投入“民牌”戰斗前的興奮心情。
“批卷老師來助陣”—今天書場里的聽眾們,扛起雙重身份,他們聽書時當然是聽眾,也是即將上演的這部新書,這部張家港評彈文化親民惠民的最新成果的“批卷者”和“檢閱人”。

“專家評委在督陣”—“文華獎”藝術展演親民惠民,專家評委們就像“檢查組”“督導者”,老一輩藝術家邢晏春、魏真柏,中堅實力派范林元、袁小良,他們的耳朵清明、眼神晴明、心態澄明,以最嚴肅的“審考官”態度等待著開書。
開書了,書情一回連著一回,時間過得那樣飛快;掌聲一陣接續一陣,聽眾放開互動情懷;說唱深切而又深切,情致鄉愁頻頻靚起;扛陣“民牌”種墾“兩創”,評彈親民惠民如此。書情緊湊多豐富,難以回回作復述,抓出四個關鍵詞,每回濃縮成一句。
交通站“順江龍”是中篇第一回《夜半槍聲》里的書眼務頭,也是貫領全書的草蛇灰線。聽【張調】高沖、【琴調】爽脆,說表和對白把人吸引;優秀青年演員挑重擔、打頭陣,長江后浪推前浪,評彈青年快成長,青春聲聲說唱里,當年雙山島的張巧珍,漁家拳武功的金沙根,偵察英雄郁排長,他們一個個又似活生生地回轉到了這21世紀著名的港城長春園書場。
“三年早就見棺材”!第二回《移花接木》驚心動魄,互不相讓,斗爭白熱化。敵人的瘋狂至極、詭詐百出;我偵察排長的機智非凡、從容對敵。評話說噱連帶著一招一式,動作配合表現得又贊又美,無不透出藝術家、非遺傳承人活潑潑的精氣神。
“這個女人不尋常”!第三回《智取秘圖》,書中女主角張巧珍與國民黨保密局特派員樊麗娜屢展周旋、針鋒相對,書情激烈到了教人透不過氣來!“這個女人不尋常”蘊藏善惡潛臺詞—女特務再“不尋常”,結局也必然失敗、毀滅,青年革命女戰士大寫的人生,才真是“不尋常”。
“在那生死線上把兒拉一把”!第四回《除奸成義》,老聽眾盼、等、期待,渴望著高潮,盼來了心中最掛念的“送客”壓臺書。喲,那般激蕩的敵我沖突中,革命戰士的激情熱血一節節如疾風暴雨而來,山呼海嘯般鳴動了70多年前沙洲英雄的巾幗須眉的堅定心聲,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演員、每一位聽眾、每一方時空,書情終于高潮迭起:高,【翔調】煊赫了英雄暗戰的高旋律;高,【姚調】勾畫出善惡明顯的高對比;高,【麗調】鋪排了藝術體驗的高享受……
“談來古古今今問是哪一朝文章,放懷今世亦有蘇昆生柳敬亭其人”,長春園書聯寫得高妙。好,好,好!喜聽《暗戰雙山島》,大家一起叫“好”,以表示感謝和致敬!感謝張家港市評彈工作者傾情藝術奉獻,致敬為人民服務和犧牲的眾多沙洲英雄!
近年來,張家港評彈團(張家港市評彈藝術傳承中心)走好評彈親民惠民之路,下定決心擦亮“民牌”。這項工作實績早已經眾所周知。長春園書場傳統文化氣息古色古香,老聽眾沉浸在評彈藝術的美好享受中,這還僅僅是評彈惠民定點定位的常規任務。還要說,抗“疫”這3年,藝術發展雖遭困難,他們的創演腳步從未歇停,送進書場的中篇—《大江彩虹》《沙洲第一槍》《血糧》和今天的《暗戰雙山島》—都詮釋著一個閃亮亮的“民”字。而頗能見出“短、平、快”實力和功底的短篇彈詞,就有《大餅嫂嫂》《張桂梅看病》《小背簍》《解秀梅》等。最讓評彈團演員感到自豪的是,一次次走街串巷、深入鄉村的曲藝專場“星火燎原紅沙洲”,以及那評彈表演唱《故鄉行》《軍民情》《明天我要嫁給你》,吳韻說唱《黨旗飄揚演兵場》《文明典范第一城》,寓教于樂,親民惠民,為群眾喜聞樂見。
《暗戰雙山島》這部新書賦予了鄉愁更多釋義。
鄉愁在哪里?在《暗戰雙山島》樸實的中國故事中,在這個樸實中國故事的人民主體中,在姜永春、金見良說表評話時的精彩非遺技藝中,在季靜娟秉承了徐麗仙彈詞唱腔革新創造精神的藝術真諦中,在張家港評彈演員植根深扎于鄉民村民市民居民的真情務實中。看來,對于鄉愁的文化理解不該囿于表面狹義,它是余光中詩里那一方窄窄的郵票或那一道近近的海峽,它還是美食、工藝,它涉及政治、經濟。
無論藝術性還是思想性,這部新書都非常突出。

一是好的題材好思路。情報的戰略意義自然重大,形勢錯綜復雜更令人難料。爭奪一張沙洲江防圖,唯一一座水上交通站,依靠一對革命小夫妻,智勇一雙我軍指戰員,戰勝一群兇惡反動者,敵我雙方全力暗戰顯驚險,黎明前夜英雄敢為留佳話。如要換成影視劇,可不又得“視聽皆備,四角俱全”。可蘇州評彈不一樣,親民惠民有良方。你聽,書中沒有過度的華藻,不需那么多的機巧,實實在在的一個中國故事,普普通通的一方革命人民。它在講理想可老“土”?確實“土”——人民江山,江山人民,已經“土”到我們記憶深處、血脈深處、靈魂深處。家國家人情、鄉親鄉梓情,情情深摯,正因為它說唱著有親人的本鄉本土;革命斗爭氣、豪邁英雄氣,氣氣慷慨,正因為它在宣廣家鄉親切的大事;世紀歷史書、群眾路線書,書書有致,正因為它最懂得親民惠民。然而,如果要說這部書找不出一點“高大上”來,那可就完完全全錯怪它了。《暗戰雙山島》的“高大上”就是每日都在發生著的中國故事,就是偉大的人民,就是崇高的鄉愁。“革命理想高于天”,過去、現在、未來,就是偉大的中國故事和我們最真切的鄉愁。
二是好的演繹好對路。書情結構合理,行書節奏有序,說唱穿插搭配,可不能小看這簡簡單單18個字!若無合理的書情結構,那么激烈的敵我矛盾、故事沖突,繁復的情節演進、斗爭線索,揪心的當面攤牌、靈魂煎熬,這一系列故事和“關子”就無法深刻地表現、生動地傳達。行書節奏若要靠每個演員臨機把握,又談何容易?所以,只有千錘百煉后得來的藝術本能,才是“如何把握行書節奏”這道藝術難題的“最優解法”。因此,結構和節奏,這兩條看不見的藝術經絡,規定了書情的起伏頻率和脈動節奏。幾位女演員唱腔隱約呼應、層次分明,【琴調】正能量滿滿清脆爽利、【俞調】心語綿訴聲聲似泣、【麗調】飛瀑流泉湍湍密密,抻闊了說唱藝術的有機時空,激發出聲腔波瀾的豐富情緒。姜永春、金見良自如嫻熟的評話對口說表,聽著真叫一個帶勁。兩人雖然沒有一句彈詞的唱腔,但是“說中有唱,唱中有說”,與彈唱相得益彰。帥小伙子祁曄的兩段【蔣調】,都得到了聽眾認可的“彩頭”,也說明評彈聽眾歡迎和喜愛說唱搭配、書路入理的作品和表演。正如蘇州彈詞藝術家蔣月泉,在他的名曲中也曾唱過“鄉里女子鄉里樣”,而在《暗戰雙山島》中,女主人公張巧珍滿腔革命情里,既有著“鄉里女子鄉里樣”,又把這份“鄉里樣”推向了“鄉愁情臻不尋常”的升華境界。那曲“在那生死線上把兒拉一把”的【麗調】演唱過程,就是書情升華、藝術結晶的過程,民意于焉昂揚,一下子就把演員和聽眾帶進不愿離去的情境,就把情感性和藝術性、人民性和思想性全部“逮住”而“團捏”出了蘇州評彈說唱美學的精髓,就把評彈“民牌”的實在平凡、真切鄉愁,“兩創”思想的真實落地,做成了犖然的英華、有機的整體。
三是好的動力好上路。立足于民,服務于民,《暗戰雙山島》為張家港評彈親民惠民增光添彩,祝賀這一群評彈“民牌”創演者,走對了“出人、出書、走正路”的“好路子”。
好了,本段結尾,請讀者記住:1949年4月15日晚上發生的中國故事,它遙遠而又近在咫尺——在“順江龍”這一設在沙洲中的中國共產黨地下交通站中,革命青年夫妻張巧珍和金沙根,配合我解放軍偵察排長郁忠良,大義凜然、不怕犧牲,深入虎穴、智斗頑敵,打贏了黎明前驚險的暗戰,為渡江戰役提供了具有著戰略意義的情報江防圖。這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永遠不該被忘記。如果你心生出崇高的敬意,請你到長江港城張家港來做客和尋跡。
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既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系統工程建設提供了宏觀導向,也給微觀層面文藝創演活動標示了具體方向。運用“兩創”思想觀照中篇新書《暗戰雙山島》,它是張家港評彈團辛勤種墾“兩創”、精益求精為民服務的藝術成果。由于在“兩創”中明確了“說書”的本質,所以《暗戰雙山島》第二回“關子上路”說表大成,彰顯蘇州評話藝術的殊麗華彩;第四回的彈詞新曲“壓臺送客”,述人民平凡偉大之情,【麗調】唱腔的藝術性更鮮明,深廣作品的思想性更深刻。
聽眾們慣將中篇最后一回書目喚作“送客”。這最后一回的“送客”書,亦可看作是演員以書情高潮來感謝和致敬聽眾的禮遇方式。但在一些藝術實踐中,這種方式似乎有了些別樣的“發展”:有的四回書中篇作品,愛把“送客”提前至第三回,讓高潮白白地“宕掉”。而《暗戰雙山島》在堅持用“送客”“攢底”的同時,更用“說”和“唱”組成了難能可貴的雙高潮,一舉征服了聽眾。如果說,季靜娟的【麗調】唱腔引發了“送客”“唱”的高潮,那在評話表演中,兩位蘇州評話表演者就用精湛的表演引發了“送客”“說”的高潮。姜永春老練,拿出金聲伯說書的精致的風格,英雄人物的“官白”嚴整端肅、氣場強大;金見良熟稔,展現張國良說書感性化的路數,反派角色的滑稽使人時而捧腹、時而莞爾。兩人的表演,語言一句句、一聲聲,動作一連連、一串串,快,快得迅雷不及掩耳,慢,慢來窒息催人心急。端的是藝高逢對手,默契巧配合,你來我往精說表,手面招式顯嫻熟,嚴絲密縫成一體,直像出自同一人口舌。姜永春噱推高潮,且聽,我英雄郁排長輕蔑地冷嘲熱諷敵營長孫寶山,一句貪嘴勿留窮性命,“三年早就見棺材”,盡顯評話傳統“小閑話”的言到意顯、趣味生動,這就叫善說會做,能噱有肉;這就叫藝訣無他,口舌功夫;這就叫民間草根,獨有韻味。不經意間,最后一排的聽眾受到感染而不由自主地站立起來!這鼓掌、那叫好,彼時彼刻都變得多余,一個身不由主的起立動作、一種靈犀相通的心理響應、一次突如其來的忘形起勁,或許確實要比任何分貝的叫好、多么響亮的贊揚都更能表達場內聽眾的敬意!臺下聽眾可能還在期盼,此時此刻,要是能加上一段“一口干”的韻白賦贊,那么,大家伙可就真要醉了。但是,“說書”高潮當然處在全書的賓位,故而它沒有不適當地喧賓奪主、嘩眾取寵,而是賓隨主意、鋪墊并服務于【麗調】最高潮。

或許這段“母子情”的【麗調】新曲,可以歸納出“三有、三性、三現場”的特點。“三有”就是板式唱法有所變,深拓主題有所煉,人物情態有所顯。“唱”是“說”的繼續和升華,季靜娟所唱【麗調】是整部《暗戰雙山島》的升華和高潮。女主人公張巧珍正義凜然,演唱【麗調】就不能有風塵女子敫桂英“梨花落,杏花開”那悲苦伶仃的低沉哀慘,于是,季靜娟改變板式、豐富唱法、細膩層次,以高亢與悲怒深情交互、短調與長腔跌宕合一、決斷與憂慮情感交織,創造出了這闋【麗調】新曲的新韻味。這新韻味深拓提煉著書情主題,細致描摹了人物情態——張巧珍多么想激情地高呼出一聲——“在那生死線上把兒拉一把”,可是革命者大公無私,那許多“在那生死線上”的人家和他們家里的兒女需要革命者的幫助,使得他們脫出水深火熱的無底淵谷。于是,那么摯切、那么濃厚、那么強烈的感情在舍與不舍的激烈碰撞中噴涌而出。《暗戰雙山島》有了新貢獻,季靜娟唱出了【麗調】藝術譜系中一個新的可能。我們透過她的聲音,在她塑造的人物靈魂中,仿佛能看到《紅燈記》中小鐵梅的機警,《智取威虎山》中小常寶的堅決,《沙家浜》中阿慶嫂的智慧,以及《洪湖赤衛隊》中韓英、《杜鵑山》里柯湘的柔情與豪情。
蘇州評彈的藝術性、思想性,注定要通過聲音的形象性、或者說“聲象性”來表現。而藝術性、思想性、聲象性這“三性”,又被季靜娟的【麗調】新曲進一步表現為“三個現場”。可真像,徐麗仙也來到了季靜娟的演出現場;可共像,季靜娟代入到了張巧珍的斗爭現場;可想象,張巧珍也穿越到了長春園的演出現場。蘇州評彈的聲象力量似乎是無形的,但是,它卻能引發書場里的聽眾縱情馳騁心中無窮的想象。徐麗仙定下了【麗調】與時俱進、不斷發展的調子,而季靜娟則繼承了她的藝術追求,延展出了【麗調】傳人足以自豪的評彈心跡。這心跡與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之“委曲”標示的“水理漩洑,鵬風翱翔。道不自器,與之圓方”暗合,并顯示出創作的妙訣絕不是拘于一隅、做籠自框,而是時蓄時放、時挫時揚,弱以合強、柔濟以剛,與時事俱融,隨時情抑揚。在季靜娟肅謹而跌宕的【麗調】之中,還加入了【姚調】的音樂元素和深化了作品書情的唱腔藝術建構,更增加了作品的音樂跳躍性、情感飽滿性、高潮爆發性。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