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學院畢業兩周后,我來到哥倫比亞大學的醫學中心實習。我的第一項任務是在心臟護理科輪值一個月。那個科室里所有的病人都依靠呼吸機生活,除了一個叫班尼的拉美裔人,他40多歲,個子不高,看起來卻很結實。和其他躺在床上的病人不同,班尼沒有穿病號服,他穿著紐約巨人隊的T恤和牛仔褲,一邊蹬著健身腳踏車,一邊看《朱迪法官》。
班尼在等待心臟移植的患者名單上,等待時間至少6個月。病房人員一直在流動,而班尼卻日復一日地住在那里,大塊頭的體型和罕見的血型使他的情況變得有些復雜,我不得不每天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你感覺如何?”我例行公事地詢問他的情況。“還行。”他回答道。“不錯。”我低頭看了看今天的清單,準備離開——還有10多件事要趕在查房之前完成。“你有時間嗎?”他問。“我有一分鐘時間……不到一分鐘。”
班尼將電視靜音,“每個月都有一批新的實習生來到這里,有時候我會給他們一些反饋,”他停頓了一下,“你給我的感覺是,你總是手忙腳亂的,好像和我說句話只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已。”“那是因為我每天都很忙。”我不自覺地僵住了,這種評價對我來說很難接受,我承認自己年輕又沒什么經驗,但是沒人愿意聽到病人說自己不夠上心。不過,班尼的語氣讓我感覺像是和朋友聊天,于是我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你說得對,這里的工作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你要用心,”班尼說,“你看,現在這才是正常的談話,通常你只是——”“剛進病房就準備走了……”“沒錯,大部分時間你要么看醫書,要么東張西望,卻很少聽人說話……”
那次聊天之后,我便經常去看望班尼,我在心里告訴自己,班尼身體狀況的改善跟作為醫生的我的職業素養及態度很有關系。然而,讓我感到有點不公平的是,時間的流逝并沒有給班尼帶來任何好轉,他只是等啊等,有時他在移植名單上的名次上升了,然后又降下去,似乎被困在一部荒誕的戲劇里。
一天晚上,我去看望他,忍不住問道:“等待名單有什么進展嗎?”“沒有消息。”他輕聲說,“但我有信心,我知道上天自有安排。”這話他說過很多次了,比之那顆似乎遲遲不肯到來的“心臟”,堅定的信念才是維持他生命的強大動力。我不得不重復著對無數病人說過的話:“你一定會挺過去的。”
時間一晃,我已經在哥倫比亞大學做了兩年的住院醫生。第三年的春天,班尼的情況有所好轉,得以搬出醫院繼續等待心臟移植。那天下午,當我正在教一個醫學生做心臟復蘇時,傳呼機震動了:他得到了心臟,準備安排手術!
我沖下樓梯,奔向心肺重癥監護室,我看到了班尼,沒錯是他!此時的他已經被麻醉而失去了意識,身上連著呼吸機,胳膊上插著十幾根管子……“我認識他很久了。”我對面前的醫生說。我急切地想讓別人了解這個堅毅、包容、值得尊敬的人,但話到嘴邊又收住了,“好好照顧他,”我輕聲說,“我現在不是他的醫生了,是他的朋友。”
班尼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曾經的那些溫暖而滿含期望的畫面在我腦海中一一閃現、揮之不去,他對生命的信念、對生活的熱愛與尊重,將隨著他的新生傳遞給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