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漢墓的玉之夢

編者按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國考古發現的重大成就充分說明，我國在新石器時代、青銅器時代、鐵器時代等各個時代的古代文明發展成就上都走在世界前列，我國先民在培育農作物、馴化野生動物、尋醫問藥、觀天文察地理、制造工具、創立文字、發現和發明科技、建設村落、營造都市、建構和治理國家、創造和發展文化藝術等各個領域都取得了令人贊嘆的成就。這些重大成就展示了中華民族開拓創新、與時俱進、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是蘊涵著豐富知識、智慧、藝術的無盡寶藏，是堅定文化自信的重要源泉。

陵山現古墓

很多考古發現都和一些施工建設有關，比如我們今天講的這個故事。

河北省滿城縣現在歸屬保定市，這里的西南方有一座小山丘，當地人稱它為陵山。很多人因為山的名字浮想聯翩，難道這里隱藏著什么人的陵墓嗎？相傳，當地很多人家的先人就是給人守墓的。

1968年5月，解放軍某部在陵山開展一項秘密國防工程。

5月23日，戰士們在靠近山頂處打眼放炮。然而，這一回并沒有炸下多少石頭，反而坍塌出一個洞口……幾天以后，考古專家緊急趕赴滿城，因為洞口之下發現的是一座古墓。

考古發掘中，最重要的一點是確定遺址年代，如果是墓穴，墓主身份的確定就是重中之重。考古人員在滿城墓室出土的青銅器上發現了“中山府”“中山內府”等銘文，以及封泥上的“中山御丞”印文。他們由此推斷，這座墓與古代中山國有關。

中國歷史上出現過兩個中山國，專家綜合位置和出土的物品尤其是錢幣判斷，這座墓室屬于西漢中山國。后來，這座墓室被命名為滿城漢墓1號墓。

與常見的夯土漢墓不同，滿城漢墓1號墓是座依山開鑿的崖墓。墓室內部整個布局再現了漢代諸侯王宮殿。前有前堂，后有后寢，南北兩側還有車馬房和庫房等。墓室頂部呈拱形或穹窿頂，周圍石壁呈弧形，符合力學原理，歷經2 000多年，洞內保存基本完好。

滿城漢墓的發現受到了中央政府的關注，時任中科院院長的郭沫若受周恩來總理委托負責發掘工作。6月中旬，發掘工作正式開始。

中山國一共經歷了10位王執政。1號墓的墓主是哪一位中山王呢？

一般來說，貴族墓穴中會有一些表明身份的東西，比如墓志銘，或者一些刻有銘文的私人用品。經過一番努力，考古工作者在青銅器上找到了線索，其中一件酒器的頸部刻有“中山內府銅鈁一，卅四年”等字樣，還有一件銅鑊（huò，蒸煮食物的鍋）上標明了“中山內府銅鑊……卅九年九月已酉，工丙造”。卅（sà），三十的意思。漢武帝以前，帝王沒有年號，只記錄在位年限，憑這一規律，墓主被確認為在位時間最長的中山王劉勝。劉勝在位長達42年，而其余中山王均不到30年。

金縷玉衣橫空出世

劉勝是漢武帝劉徹的異母兄長，被父親漢景帝劉啟封為第一代中山王。

史書記載，劉勝愛喝酒，墓中也確實出土了大量酒器，材質包括青銅、漆制、玻璃，以及玉。這其中玻璃器在漢代十分罕見，用它做酒杯，能看出墓主不但鐘愛酒，酒具也非常講究。另外，墓中倉庫還發現了一批體積碩大的陶缸，有的里面是糧食作物遺存，有的里面是魚的骨骼，而不少陶缸上面標注了黍酒、甘醪（láo，美酒）等字樣，說明這是存酒的酒缸。根據推算，每缸酒都在250千克左右，說明墓主酒量非同一般。

這樣一來，史書記載和考古證物就相互印證了一個事實，劉勝愛酒。

此外，生前愛喝酒，死后將心愛的酒具和整缸的美酒陪葬，也體現了古代人的一種生死觀念“事死如事生”，就是像對待活人一樣對待死人，讓他們繼續享受生前的快樂。

吃穿用度很好解決，但是尸體會腐爛該怎么辦？古代人想到了號稱山岳精華的玉。他們認為“玉能寒尸”，于是用昂貴的玉衣作殮服，用玉器塞住九竅（眼耳鼻等），希望能保住尸體不朽，精氣不會外泄，可求來世再生。這就是金縷玉衣，也叫金縷玉柙。

此前一些漢墓曾出土過玉衣散片，完整的玉衣還沒出現過。這一次，考古人員終于收到了一份大禮。在墓穴后室的北側，一番細致的清理后，一具完整的人形玉衣赫然出現在人們眼前。

這件玉衣由頭罩、上身、袖子、手套、褲筒，以及鞋等6個部分組成，全部由玉片拼成，并用金絲加以編綴。頭部有玉眼蓋、鼻塞，下腹部有生殖器罩盒和肛門塞。邊緣用紅色織物鎖邊，褲筒則是鐵條鎖邊加固成型。頭罩臉蓋上刻劃出眼、鼻和嘴形。胸背寬闊，臀腹鼓突，貼合人體曲線。在編織結構上，這套玉衣很像古代士兵所穿的鎧甲。

郭沫若和專家經過分析，最終認定這是當時出土的第一件保存完整的金縷玉衣。

發掘過程中發現，后室中的棺槨腐爛，未發現墓主尸骨。專家試著打開玉衣，發現里面有一些棗泥灰樣物質和一些牙齒，他們推斷劉勝的尸骨就在玉衣里面，只不過已經腐爛成灰。因為劉勝墓隨葬品豐富，其中的動物和酒會增加墓室中的有機物，很容易導致尸體腐爛。本來是想死后享受的美食美酒，結果卻成了最麻煩的存在。另外，墓室中潮濕的環境也加速了這一過程。

好事成雙

8月13日，考古隊在1號墓北邊發現了2號墓，種種跡象表明墓主是一位女性。她又是誰呢？

在墓中，考古隊員發現了一座宮女造型的宮燈。它的設計十分精巧，燈盤和燈罩都可以轉動或推拉，能夠調節燈的亮度和照射方向；燭火的煙灰通過宮女右臂進入中空的身體，內有清水，以此保證室內的清潔。這是一種超前的環保行為。燈的6個組件是分別鑄造的，可以拆解清洗，組裝后又天衣無縫，足見當時鑄造工藝的高超。

在宮燈的外側，考古人員找到了“陽信家”三字，又在燈的底部發現銘文“長信尚浴，今內者臥”。“長信”指的是長信宮。漢文帝時期，長信宮主人是皇后竇氏，而她正是劉勝的祖母。后來，這座銅燈就被命名為長信宮燈，有中華第一燈的美譽。

那么，這是竇氏皇后的墓室嗎？

考古人員從后室發現的一枚銅印中找到了答案。墓主是劉勝的妻子竇綰，而長信宮燈是竇太后送給她的陪嫁品。

確認墓主之后，更大的驚喜又隨之出現了——2號墓再次出現玉衣！

這是一款女士玉衣，比劉勝墓出土的玉衣略小，更大的不同是玉衣胸部的玉片不是用金絲編綴，而是絲織物編結而成。這些織物發現時基本腐爛，部分玉片已經散亂。在玉衣中，考古人員發現了部分遺骨和牙齒，這證明了之前的判斷，玉衣確實是穿著在尸體上的。

經統計，劉勝的玉衣共用玉片2 498片，金絲重1 100克，竇綰的玉衣則使用2 160片玉片，金絲700 克。這些金絲一般長4～5厘米，最細的金絲直徑只有0.08毫米，和頭發絲差不多。兩件玉衣做工精細，顏色協調，而且充分考慮了兩個人不同的體型，比如劉勝玉衣的腹部寬松膨大，可能是縱酒享樂讓他長了大肚腩。

據記載，漢代統治者設立了專門從事玉衣制作的東園。工匠要對大量玉片進行選料、鉆孔、拋光等十多道工序的加工，并按照人體不同部位將玉片設計、裁切成不同的大小和形狀，再用特制的金線等連綴。許多玉衣玉片背后有墨汁書寫的數字，可能在設計和連綴時發揮了作用。據推算，制作一件中等型號的玉衣，一名熟練的玉器工人要耗費十余年時間才能完成。

不過，由于金縷玉衣過于貴重，每每遭到盜掘，再加上制作過程耗費大量人力財力，得不償失，于是魏文帝下令禁止使用金縷玉衣，魏晉以后的帝王陵墓便再沒發現金縷玉衣。

文物拾萃

滿城漢墓的發現，揭示了西漢時期諸侯王的墓葬結構和埋葬制度，反映了人們的生死觀念，而出土的珍貴文物為研究漢代冶煉、鑄造、漆器、紡織等手工業和工藝美術方面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兩座滿城漢墓共出土了10 633件文物，除了引人注目的金縷玉衣、長信宮燈，值得一提的文物不勝枚舉。

墓中出土了不少珍貴的醫療器具，包括4枚金針、5枚銀針、醫工銅盆、銀漏斗、銅藥匙，以及銅制手術刀等。其中針灸用針是我國目前發現最早的古代金屬醫針。

錯金博山爐作香薰、薰爐使用，象征傳說中的海上仙山博山，因而得名。博山爐高26厘米，通體用金絲和金片錯出舒展的云氣紋。盤上部鑄有起伏的山巒，山間神獸出沒，獵人尋獵于山石間，儼然是生動的立體狩獵圖。

透雕雙龍白玉璧是漢代玉璧中的珍品。

朱雀銜環杯僅高11.2厘米，但是通體錯金，鑲嵌綠松石，朱雀站在獸脊上，銜著的玉環可以轉動。因為杯底有朱砂，專家推測，這是盛放竇綰化妝品的，比如胭脂。

在陵山上，除了劉勝夫婦的墓，還有18座附葬墓。據專家推斷，這些附葬墓的不遠處很可能還有一座隱藏在山巖中的大型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