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傳統漁鼓唱時代心聲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堅持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因此，貫徹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推陳出新的方針，在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基礎上探索現代性，既符合廣大勞動人民的審美習慣，又能表現嶄新的時代精神，創作出更多更好的具有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的優秀文藝作品。這正是在文藝領域內踐行“中國式現代化”的應有之義。文藝要立足中國大地，講好中國故事，塑造更多為世界所認知的中華文化形象，努力展示一個生動立體的中國，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譜寫新篇章。《除五瘴》就是這樣的作品，它取材歷史，通過昭州（桂林平樂）知府梅摯一心為民、鞠躬盡瘁、不計安危，敢于破除官場弊病的品格和魄力，塑造了一個為國為民的清官形象，不僅舉起反腐倡廉的大旗，更表現出了新時代以人民為中心的文藝思想。

梅摯是北宋中期著名的清官，景祐年間擔任昭州知府，在昭州，他創作了反腐倡廉的名篇《五瘴說》，廣為流傳。《除五瘴》在尊重文學原著的基礎上，重新編排劇本，不僅在主題上體現了時代要求，而且采用勞動人民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形式，一舉兩得，將中國歷史上以梅摯為代表的清官能吏奉獻給廣大讀者和觀眾，以文化人，以藝通心，譜寫了新時代長征路上的藝術新篇。青年演員周彬憑借《除五瘴》榮膺第十二屆中國曲藝牡丹獎新人獎，說明該節目不僅文本優秀，而且演員的表演也可圈可點，獲得了廣泛的認可。下面我們不揣冒昧，談談這部作品的特點，就教于方家。

一、大膽改革、精心編創

傳統藝術要煥發生機，離不開大膽改革，但改革又必須尊重傳統，遵循藝術規律，所以不能隨心所欲，要小心編創。《除五瘴》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實現了藝術的平衡，充滿張力。

首先，作品從自然到社會，雙重緯度展示了時代主題。梅摯到任廣西后，微服私訪、東奔西忙，解決了人們的大事小情，雖然政務上的事情難不倒他，但南方濕熱、山巒疊嶂，最后他因為瘴氣侵體病倒在路上。危急時刻，鄉親們用當地的油茶治好了梅公，在與鄉親們的攀談中，話題由大自然的瘴氣逐漸轉向官場上的“瘴氣”。此后，梅摯寫了著名的《五瘴說》，并將大自然的瘴氣、官場上的烏煙，一同治理。“該拆的拆！該建的建！該抓的抓！該斬的斬！”為勞動人民繪制了一幅“浩然正氣整河山，迎來滿城百花香”的理想圖景。作品中，“瘴氣”具有雙重含義，大自然的瘴氣能傷害身體，官場上的瘴氣會危害國家，只有肅清大自然與官場的雙重“瘴氣”，才能讓人民的生活更加美好、更加幸福。“大自然是賜予中華民族的一塊寶地，一定要保護好，這是第一位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保護好生態環境同樣是國計民生的大事。編劇邱有源、唐力突破性地設置了梅摯感染大自然瘴氣的戲劇性情節，作品因此具有環保和反腐的雙重主題，不僅有傳統文化的血脈，而且有當代生活的底蘊。在作品中設置雙重維度的主題，是現代藝術中常用的手法，漁鼓戲《除五瘴》在極短的篇幅內將雙重主題處理得互相映襯、詳略得當、恰到好處，體現了編劇高超的駕馭能力和布局謀篇的水平。

其次，《除五瘴》以貼近時代、貼近民眾、貼近生活為出發點，穩中求變，在表演形式上進行了大膽的改革。曲作家唐力在漁鼓傳統唱句的基礎上，融入了現代音樂節奏、融入了與漁鼓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民間音樂，使作品更豐富、更飽滿、更立體，也更符合新時代觀眾的審美習慣。從表演行當上看，作品在漁鼓的基礎上增加了伴奏，渲染了舞臺效果，漁鼓、四寶、碟子、三弦、二胡、琵琶、揚琴等多種樂器一應俱全，從主要樂器到伴奏樂器，構成了一套比較完備的器樂體系。其二，唱腔的腔尾繼承了傳統漁鼓齊聲幫腔的形式，回環往復、余音裊裊。其三，劇本由唱詞和說白兩部分組成，在唱的過程中穿插說白，繼承了傳統的說唱表演形式。唱白結合不僅可以使作品的敘事更加連貫、清晰，同時也可以讓唱腔更凸顯、更有力。在承繼前賢優秀文化的基礎上，《除五瘴》還根據自身的敘事和抒情需要，遵循漸變的結構原則，將三句一扣和一句一扣結合起來，有時候又靈活地采用半句一扣的方式，絕不泥古。漁鼓在板腔內的唱詞也有獨特之處，作品唱詞主要以七字句為基礎，前四后三，但根據劇情發展和表演的需要，又靈活多變。如第二段唱詞，“話說梅摯大人上任后，風里雨里東奔西忙。剛上桃花嶺，又下五里塘；出門天剛麻麻亮，回朝夜時光”，在七字句的基礎上發展出了字數不一的句式，分別采用了九字、八字、五字、七字等不同且不完全對稱的唱詞，靈活機動，富有變化和表現力。作品還采用了一韻到底的韻式，一氣呵成，蕩氣回腸。文藝界要求廣大文藝工作者必須要立足中國大地，俯下身子、邁開步子，才能創作出有深度、接地氣、與時代同頻共振的優秀作品。《除五瘴》繁簡結合，為漁鼓注入了現代活力，可謂守正創新之佳作。

二、表演立體、誠摯動人

對于舞臺藝術而言，文本僅僅是前提，它的審美特征主要體現在演員的表演之中。《除五瘴》的情節和內容雖然比較簡單，但內涵豐富，人物也比較多，表演難度大，但從演出效果來看，無論是主演還是助演，他們都演技精湛，拿捏得當，如果沒有長期的積累和艱苦的訓練，顯然是難以達到的。

首先，他們的表演靈活多變，有表現力。作品中既有對桂林平樂的介紹，也有第三人稱的故事講述，還有梅摯第一人稱的表演以及與群眾的互動，10分鐘的舞臺容納了多重敘事，對漁鼓表演團隊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桂林市戲劇創作研究中心主任張樹萍在排練過程中多次強調，“演員在表演時，求一個‘真’字，必須要真聽真看真感受。在舞臺上每個人心中都要有對方，所有人是一個整體，每一個人都是重要演員，要有心靈感應，也要互相多交流。”這就是對表演整體性的要求。法國文學家布爾迪厄運用社會學的分析方法，提出了“場域”的概念，認為“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除五瘴》的舞臺也可以看成是一個場域，主演和助演之間、助演和助演之間、演員和司樂之間，形成了共榮共生的場域，任何一個環節都關乎演出的整體效果。主演和助演們不斷轉換角色，充滿了舞臺張力，例如，“這昭州，是什么地方？”“就是現在桂林的平樂縣”“梅大人，這大自然的瘴氣倒是好對付”“是啊”“可是這官場上的瘴氣……”“怎么樣？”……這些互問互答的表演，豐富而不凌亂，形成了一個靈動有序、美妙獨特的藝術場域。場域中演員間的有效互動與細微表現，激發了主演對主人公梅摯人物形象和表演尺度的把握，為作品《除五瘴》的情感表達與藝術追尋貢獻了力量。

其次，演員情緒飽滿、真摯，有感染力。《除五瘴》采用唱白交織的方式，主演周彬與各位助演配合融洽，使得表演真摯動人。導演葉春桃在排練中打破了傳統漁鼓的表演形式，讓演員融入了人物化的表演，有利于演繹故事、塑造人物、感染觀眾。雖然作品采用了比較復雜的敘事模式，主演與各位助演的角色不斷切換，但演員對舞臺和人物身份的把握十分到位，身份切換自由靈活，渾然天成，不著痕跡。梅摯暗訪的過程主要以主演旁白的方式演繹，從大自然的瘴氣過渡到官場的“瘴氣”后，主演周彬開始從第一人稱角度演繹須生梅摯，以梅摯之口唱出了“好家園豈容歪門邪道？驅瘴氣擒惡魔絕不彷徨”等鏗鏘有力的心聲，塑造了一個心懷百姓、不畏艱險的清官形象，將整場演出的感染力推向了高潮。這種人物交織的敘事模式與巴赫金的“復調”理論不謀而合，在巴赫金那里，“復調指的是擁有主體權利的不同個性以各自獨立的聲音平等對話，在互證互識互動互補之中共存共生的一種境界。” 主人公梅摯的聲音與旁白的聲音各自獨立又和諧地組合在一起，念和白對故事背景的介紹，高潮時主人公梅摯聲音的出現，不同敘述者聲音的對比，不僅在互補中完成了人物塑造，情感表達也顯得更加充實飽滿。同時，助演所扮演的人民群眾與梅摯友好的互動，也在有條不紊中一一展開，一幅幅官民融洽的美好圖景徐徐展開，既是人民的心聲，又讓觀眾為之動容。

三、扎根傳統、個性鮮明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藝術個性是一部作品區別于其他作品的獨特魅力之所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藝術家，都需要保持藝術的定力。《除五瘴》不僅保留了桂林漁鼓的傳統優勢，還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廣西是多民族聚集地區，這里的世居民族形成了一套自成體系的獨特的民族文化，作品以梅摯放官昭州的事跡為題材，巧妙地融入了廣西獨特的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作品通過說白的形式敘述了平樂的自然環境和嶺南瘴氣的險惡，又用唱腔的方式渲染了油茶的制作方法與治療效果，唱白結合，不動聲色地將廣西特色融入了作品之中，用傳統的漁鼓藝術承載了厚重的地域文化，體現了鮮明的地域特色。《除五瘴》的演唱也有地方特色，廣西漁鼓大多以桂柳方言為基礎，唱腔也在語音和音調起伏等方面與普通話明顯不同，有鮮明的廣西特色，《除五瘴》延續了桂林漁鼓獨特的語言表達，雖然周彬是河南人，但桂柳話的唱詞和唱腔都給觀眾以原汁原味的感覺。表現在不同地方，尤其是邊疆地區、少數民族地區的文化生態，不僅體現了個性鮮明的獨特地域文化，還展示了中華民族文化的豐富性和包容性，使觀眾管中窺豹，理解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基本格局。

《除五瘴》之所以給人以獨特的藝術感受，還在于它不拘泥于傳統，不斷探索傳統藝術的現代可能性。無論是主題、音樂還是表演形式，都可以看出編劇、導演、演員的匠心，他們與時俱進，讓傳統的藝術走進人們的欣賞習慣，符合現代人的審美心理，煥發出了新的光彩。傳統藝術當然有不可替代的藝術價值，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藝術種類不斷出現，人們也有了更多的選擇，傳統藝術只有完成現代轉換，才能吸引更多的讀者和觀眾。但在啟蒙和救亡的文化語境中，中國文藝的現代性追求有一種脫離傳統的傾向，丟失了民族的個性，新時代的文藝有糾偏之責，這就要求藝術家扎根傳統，講好中國故事，《除五瘴》正是致力于此的有益嘗試。

講好中國故事，是中國文藝工作者的使命。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的精髓都蘊含在傳統文化之中，用人們喜聞樂見的傳統藝術來講中國故事，是傳統藝術現代性追求的應有之義，往往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人就開始了漫長的現代性追求，這是中國救亡圖存的需要，也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需要。現代是持續發展且不可回頭的時間觀念，在現代化進程中，每一種藝術形式都需要發展進步，與時代同呼吸共命運，都需要呼應時代的要求、反映人民的心聲，《除五瘴》傳遞了正確的為官為政的理想和信念，歌頌了勞動人民樂于助人、敢于抗爭的優秀品質，同時倡導生態與經濟協同發展的理念，短短的篇章里容納了時代多個主題。作品還塑造了梅摯這一可信、可愛、可敬的形象，不僅表現了勞動人民傳統的道德理想和價值觀念，更顯示了傳統社會治理中的中國智慧，是一部值得肯定的佳作。

（作者：陳代云，河池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付慧明，河池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助教）

（責任編輯/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