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向型漢英詞典中的語用信息
——以“vegetable”的語用信息為例

王安民

（廣西民族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一、引 言

目前，幫助中國人用英語進行產出的漢英詞典——內向型漢英詞典（以下簡稱漢英詞典）——的微觀結構①R. R. K. Hartmann, G. James, Dictionary of Lexicography,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s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0,p.94.，即詞條的內部結構，大同小異。它們一般只為使用者列出漢語詞目的對應詞，之后是一些展示對應詞用法的例證，最后是一些詞目在不同語境中的靈活譯法。

例如，動詞“吃”的其中一個義項的對應詞為“eat”。基本所有的漢英詞典提供了它作為對應詞。有些漢英詞典補充了“吃飯have a meal”和“吃藥take medicine”作為該詞靈活翻譯的例證。當然，介詞“on”的其中一個義項便是“吃”或“以……為食”。②胡壯麟：《新世紀英漢大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1857頁。因此，“每個人都應該吃脂肪含量高的食物嗎？Should everyone be on fatty food?”完全可以作為“吃”的靈活翻譯的一個例證。

因此，從幫助詞典使用者利用目標語進行產出——翻譯、寫作和口語交際——的角度講，類似這樣的靈活譯法自然多多益善。但遺憾的是，到目前為止，只有部分的漢英詞典在這方面做得相對較好，如《史氏漢英翻譯大詞典》等③史企曾：《史氏漢英翻譯大詞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吳景榮、程鎮球：《新時代漢英大詞典》，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潘紹中：《新時代漢英大詞典》，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惠宇：《新世紀漢英大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年版；杜瑞清：《新世紀漢英大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相比之下，其他的漢英詞典在這方面仍需努力。另一個問題基本是現有漢英詞典的通病，即與對應詞相關的其他重要信息，如可以以標簽、括注、用法提示或說明等形式提供的語法、搭配、語用信息等往往缺失。就這一點而言，目前的漢英詞典基本都處于同一水平線上。

當然，對于紙質漢英詞典而言，這樣做倒不是完全沒有理由。首先，提供這些信息會擠占詞典本來就非常有限的寶貴空間。同時，編寫一部大中型漢英詞典耗時甚久，工作量巨大。如果再提供以上的信息，估計完成詞典又得拖后若干年。但是，現在情形有所變化，很多詞典使用者開始使用網絡、電子或手機詞典，對于這些詞典而言，空間不再成為問題。那么，漢英詞典編者在現有優秀漢英詞典的基礎上再往前走一步，集眾人之力，補充完善以上各種信息，并非完全沒有可能。這確實是造福詞典使用者的大事。畢竟，我們都知道人們查閱漢英詞典就是“想知道某個對應詞在實際語言中是怎么運用的，這就是搭配和習慣用法”①惠宇：《新世紀漢英大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年版，前言。，還有語域、語體、語用特征等。以上信息缺失導致的直接后果便是詞典使用者在漢英詞典中查到了某個對應詞之后，往往需要利用英英或英漢詞典做二次查詢，才能查清楚它具體的意義和用法。因此，漢英詞典可以通過多種方式體現“英語表達式的語法、語義、語用、搭配等特點，以節省使用者再去查詢英語詞典或英漢詞典之勞”②趙剛：《關于漢英詞典編纂的一些思考》，《辭書研究》2006年第1期，第97—98頁。。

本文將以“植物人”一詞為例，先討論該詞的對應詞“vegetable”的語用意義，然后評價“植物人”在目前漢英詞典中的處理現狀，進而明確為該詞的對應詞之一——“vegetable”——提供語用信息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最后討論為該詞提供語用信息的具體方法。當然，這些詞典學手段也完全可以作為在漢英詞典中提供語義、語法、搭配等信息的旁證。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幫助詞典使用者有效進行產出。

二、“vegetable”一詞的語用意義

“vegetable”一詞進入筆者的視線純屬偶然。之所以注意到這一問題，是因為在收聽美國ABC新聞的過程中，其記者報道了一名黑人遭遇了警察的暴力執法，變成了“植物人”。筆者知道“植物人”可以譯作“vegetable”。但奇怪的是，記者和主持人都未使用這一詞語，而是使用了“...in a vegetative state”（處于植物人的狀態）。從上下文判斷，該表達自然表示受害者變成了“植物人”。但主持人和記者為什么都要舍簡就繁，筆者不甚了了，因為筆者之前并未關注“vegetable”一詞在指“植物人”時的種種限制，比如其特殊的語用意義。出于非本族語者對語言本身的敏感性，即陸谷孫先生所言的異族敏感性，筆者堅信他們這么做肯定有其原因。因此，筆者查閱了幾本權威英英或英漢詞典“vegetable”一詞表示“植物人”時的使用禁忌。具體查到的信息如下。

我們以《牛津高階英語學習詞典》（第10 版）（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所提供的語用信息為例來加以說明。編者為“vegetable”提供的第二個義項如下：informal,offensivea person who is incapable of normal mental or physical activity,especially through brain damage.③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10th e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0,p.1733.（粗體與下劃線為筆者所加，以示強調）換言之，雖然該詞可以作為“植物人”一詞的翻譯，但我們必須要注意其使用語境，即它用于非正式場合，同時，使用它會冒犯別人。這就像我們不該用“nigger”來稱呼黑人一樣。

事實上，“Big Five”的所有詞典，都對它做了標注，雖然標注方式稍有差異。比如，在《朗文當代英語詞典》（第6 版）（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 for Advanced Learners）中，它的標記為“impolite”（不禮貌）。④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 for Advanced Learners,6th ed,Harlow: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2016,p.2022.其實這一語用標記與“冒犯”異曲同工，只是措辭不同而已。正因為不大禮貌，所以你才會冒犯別人。其他幾本詞典⑤此處的Cambridge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Collins-CoBuil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Macmillan Dictionary for Advanced Learners of English 與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均來自本人所使用的手機詞典應用“歐路詞典”，因此無法提供頁碼。的語用標記也大同小異：《劍橋高階英語學習詞典》（Cambridge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柯林斯高階英語學習詞典》（Collins-CoBuil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麥克米倫高階英語學習詞典》（Macmillan Dictionary for Advanced Learners of English）都將其標為“offensive”（具有冒犯性）。《美國傳統詞典》（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的編者認為“vegetable”表示“植物人”時為“offensive slang”（冒犯性的俚語）。換言之，在這些權威的英語（學習）詞典中，它們對“vegetable”一詞“植物人”這一義項都做出了標注，指明它會冒犯他人，并且應該用于非正式場合。

三、現有漢英詞典中對“植物人”一詞的處理

國內出版的比較權威的漢英詞典都僅僅提供了“vegetable”一詞作為對應詞，并無其他信息。①姚小平：《漢英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0年版，第1822頁；杜瑞清：《新世紀漢英大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2253頁；約翰·德范克：《ABC漢英大辭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3年版，第1275頁；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辭書部：《外研社·現代漢英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1年版，第1199頁。最新APP 版的《牛津·外研社英漢漢英詞典》也是如出一轍，僅僅提供了“vegetable”一詞作為對應詞。②上海海笛數字出版科技有限公司：《牛津·外研社英漢漢英詞典》，上海海笛數字出版科技有限公司2021年版。《漢英大詞典》（第3版）給出的對應詞為“human vegetable”。③吳光華：《漢英大詞典》，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年版，第2104頁。因為“vegetable”對應詞便是“植物人”，因此其前的“human”一詞有畫蛇添足之嫌，可以省略。《新時代漢英大詞典》（第2版）提供了三個對應譯法，分別如下：a patient in a persistent vegetative state；a person who is physically alive but mentally inert;a vegetable。④潘紹中：《新時代漢英大詞典》，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2360頁。其中第一個對應詞應該是陷入永久植物人狀態的病人。因為有些植物人確實有被喚醒的可能，所以它不夠準確。第二個對應詞為解釋性對應詞。它所提供的第三個對應詞，即“vegetable”，其前也沒有任何語用標志，以提醒使用者注意。

因此，雖然以上的漢英詞典基本都提供了“vegetable”一詞作為“植物人”的對應詞，但從語用語義上講，它與“vegetable”并不完全對等。在漢語中，使用“植物人”指稱別人并不會冒犯他人。所以，權威的《現代漢語詞典》中并未提供語用標志。⑤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1683頁。

英漢詞典中的對應詞可能會導致英語學習者將不同的英語詞匯單位當作對等詞而誤用它們⑥C.W.Ng,"Impacts of the Monolingual and Bilingual Dictionaries on the Lexical Errors Committed by EFL Learners in Hong Kong a Semantic Analysis",Lexicography,No.2,2015,p.171.，同樣假如產出型漢英詞典中的可插入性對應詞在語義、語法、搭配、語用等方面的特征未得到凸顯，詞典使用者也完全可能誤用這些對應詞。原因非常簡單：操本族語者對其母語的“社會語言事實的掌握是一種本能……非本族語者對于一些次要用法，例如禁忌語的用法，需要明確的指導，甚至警告”⑦R. R. K. Hartmann, G. James, Dictionary of Lexicography,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s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0,p.111.。因此，詞典編者應當使使用者可以從漢英詞典中獲取語法信息、搭配信息、語用信息以及必要的文化背景等信息⑧魯團花，田兵：《內向型漢英學習詞典配例標準研究——基于使用者視角的詞典定位》，《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第4期，第52頁。，以有助于他們產出。

因此，假如讓詞典使用者利用漢英詞典去翻譯“他現在成了植物人。”這樣一個句子，他們很多人估計懶得再查閱英語詞典或英漢詞典，而是直接會將其譯作“He has become a vegetable”。但是，根據“vegetable”一詞的語用標簽，雖然這樣的翻譯從語法上講沒有什么問題，但它缺乏“政治”正確性，因為它在英語語境中會冒犯他人。所以，它可以譯作“He has fallen into a vegetative state.”。當然，如果這個人永遠不再有任何康復的希望，我們便可以使用“He is in a persistent vegetative state.”。這兩種表達都可以接受，完全符合植物人的醫學定義。

需要另外補充的是，除了《新世紀英漢大詞典》之外⑨胡壯麟：《新世紀英漢大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2900頁。，包括《英漢大詞典》（第二版）、《新時代英漢大詞典》、《新英漢詞典》（第4版修訂本）等在內的國內比較權威的英漢詞典都僅僅提供“植物人”這一對應詞，并未在其前加上語用標簽。①陸谷孫：《英漢大詞典》，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2261頁；張柏然：《新時代英漢大詞典》，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2613頁；高永偉：《新英漢詞典》，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2900頁。《英華詞典》（修訂第三版）中甚至沒有提供這一義項。②商務印書館辭書研究中心：《英華詞典》（第3版修訂本），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第1711頁。我們認為，“vegetable”一詞的語用標簽應該在英漢詞典中得以保留，因為使用它具有冒犯性。對于英語學習者而言，做到語法正確固然重要，但是要做到語用正確至少同樣重要。因此，英漢學習詞典應該用“語用標注表明在一定場合使用哪一種表達方式”③鄧小玲：《積極型雙語詞典的例證》，《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2期，第142頁。。

這就繞回了之前的話題，即ABC主持人和記者為什么沒有使用“vegetable”一詞來指那位遭遇暴力執法的受害者，而是使用了“...in a vegetative state”這一短語取而代之，因為她們知道使用前者將使其失去政治正確性。因此，在漢英詞典中為“vegetable”提供語用標簽則可以幫助詞典使用者“克服可能產生的語言習得障礙，縮短……從語言能力……到社交能力形成的語言習得過程”④魏向清、張柏然：《新世紀詞典學理論研究趨勢展望》，《外語與外語教學》2001年第4期，第55頁。。理由非常充分：對非本族語學習者的語音和語法錯誤，本族語者一般可以容忍。但其語用失誤則可能會帶來比較嚴重的后果，因為“語用失誤反映出他的人品存在一定問題”⑤J.A.Thomas,"Cross-Cultural Pragmatic Failure",Applied Linguistics,Vol.4,No.2,1983,p.97.。

四、與“植物人”對應詞相關的語用信息及其提供方式

既然漢英詞典在指導詞典使用者運用英語進行編碼時功能普遍偏低⑥李德俊：《語料庫詞典學——理論與方法探索》，譯林出版社2015年版，前言。，那么其編者就應該服務于他們的翻譯、寫作等生成性言語活動⑦王馥芳：《編碼詞典學和雙語詞典》，《外語與外語教學》1998年第12期，第40頁；李德俊：《完全對等、零對等的考察與漢英雙語詞典研編——基于平行語料庫的研究》，《辭書研究》2009年第2期，第65頁。，在這方面做出種種的努力，目的是使對應詞符合英語習慣⑧潘紹中：《十年磨一劍 甘苦自心知——談〈新時代漢英大詞典〉的編纂》，《辭書研究》2003年第6期，第89頁。，包括語用習慣。因此，我們可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為“vegetable”一詞提供語用標簽。綜合以上各部英語學習詞典所提供的信息，我們可以在其前加上“”和這樣兩個語用標簽。

當然，除了給“vegetable”一詞提供語用標簽，我們還可以通過詞典編者的另一大利器——例證，來達到提供與對應詞相關語用信息的目的。例如，我們可以為“植物人”提供以下例證：“他已經變成了植物人10多年了。He has been in a vegetative state for over a decade.”同時，我們還可以在它后面添加一個括注：（因為用vegetable指“植物人”會冒犯他人，所以我們一般用“Sb.be in a vegetative state”來指某人是“植物人”。假如某人永遠無法喚醒，最好使用“Sb.be in a persistent vegetative state.”來翻譯植物人。）黑體體現了編者對于語言中語塊的強調，因為它們是作為整體這樣使用的。我們認為，增加這樣的語用括注及用黑體強調絕非畫蛇添足之舉。這一做法順應詞典“‘用戶視角’……[的]重要性正日益凸顯”⑨約翰·辛普森著，田兵譯：《英語詞典學的革命》，《辭書研究》2016年第2期，第9頁。這一趨勢，以真正服務于詞典使用者運用英語進行翻譯、寫作、交際等產出行為。同時，我們還可以給詞典使用者一個額外的福利。將“in a persistent vegetative state”融入相關例證之中。比如，我們可以為他們提供如下例證：“即便對醫學專家來說，永久植物人狀態也使其無比困擾。Even for medical experts,the persistent vegetative state is very disturbing.”

我們認為，這樣以語用信息為導向的語用標簽、例證、括注等對于詞典使用者非常重要。當然，如果漢英詞典中還有跟“vegetable”一詞相關的其他表達在表示“植物人”時也具有語用意義，我們可以提供必要的參見，使其形成一個語用信息網絡。如果必要，我們甚至可以為這些與“vegetable”相關的語用信息提供專門的語用插頁。在電子、網絡、手機詞典中，這一切變得極為便捷。詞典使用者只需要點擊詞條中的相關鏈接即可。這樣，漢英詞典中與“vegetable”相關聯的語用信息便融合成為一個更為便捷的有機網絡，點擊可見，彼此聯結。漢英詞典的編者絕對應該避免僅僅羅列對應詞，因其正確、地道與否，都有存疑的空間。①劉澤權、張丹丹：《基于平行語料庫的漢英文學翻譯研究與詞典編纂——以〈紅樓夢〉“吃”熟語及其英譯為例》，《中國翻譯》2012年第6期，第2頁。即便正確，我們也可能需要提供額外的語法、搭配、語用等信息。因此，這一點值得再次強調：如果詞典編者發現所提供的對應詞與詞目在語義、語法、語用等方面存在差別，就應該在提供對應詞時加以標注，以免詞典使用者再去查閱一遍英漢或英語單語詞典來進一步了解對應詞的用法②惠宇：《讀者第一 注重實用——關于《新世紀漢英大詞典》編纂思想的思考》，《外語教學》2004年第3 期，第1頁。。

五、結語

我們僅以“植物人”一詞的對應詞“vegetable”為例，探討了漢英詞典中應該從詞典使用者的需求出發，為該詞以語用標簽、語用括注、例證、語用參見、語用插頁等的形式提供語用信息，以黑體、粗體、不同背景色等表示強調，從而增加詞典使用者關于該詞的語用知識儲備，幫助其得體地進行產出，避免語用失誤。雖然我們所探討的問題是一個非常小的個案，但見微知著，它具有一定的普遍意義。現有包括紙質詞典在內的大多數漢英詞典基本還處于因循守舊的階段。因此，漢英詞典的編者在為對應詞提供語法、語義、語用、搭配等信息方面還大有可為。他們應該真正順應從“20世紀70年代[起]國際辭書從‘編者視角’向‘讀者視角’轉換的大趨勢”③張柏然：《新時代英漢大詞典》，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編者絮語。，尤其在電子、網絡、手機等漢英詞典中大展拳腳，造福廣大漢英詞典使用者。因為這些媒介的詞典無須考慮空間問題。倘如是為之，功莫大焉，億萬漢英詞典使用者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