鎧甲先生

盛林

我的同林伙伴中，有一位長鎧甲的先生，鎧甲從頭一直武裝到尾巴，這是誰呢？可不要猜它是穿山甲，它的名字叫犰狳。

我家林子里有不少犰狳，但我很少見到它們，因為犰狳的活命哲學，和棉尾兔一樣，就是一個“躲”字。它們在林中有幾處洞，白天黑夜都躲在洞里，為了迷惑敵人， 它們兩小時換一個洞，所以“狡兔三窟”這個詞，應該用在犰狳身上。

有一次，我在玫瑰樹下看到一個洞，認為是小狗茉莉干的好事，茉莉也是個挖洞天才。我狠狠責備了茉莉，并當著它的面把洞填好，但第二天洞又出現了，不止一個，所有玫瑰樹下都有。

被打擾的玫瑰樹，全部變得病病歪歪。我這才感覺蹊蹺，拿手電往洞中照，發現里面是空的，這不像是我家茉莉的作品。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菲里普， 他跑過去一看， 說肯定是A r m a d i l l o來過了。A r m a d i l l o就是犰狳，這個單詞我記了很久才記住。菲里普說，犰狳是高度近視眼，愛吃葷肉，但葷肉被眼睛好的動物搶走了，根本輪不到它，它只好撿別的動物的剩菜，要么挖點樹根吃，玫瑰根是犰狳的最愛， 所以它還有個外號，叫玫瑰鼠。我聽了大吃一驚，跑去把玫瑰樹拉出來看，果然全部沒了根。我嘴里罵著犰狳是缺德鬼，跑去花市再買回一車玫瑰， 種下后罩上了鐵網。我把花種下后，犰狳又來了，它直接從鐵網下面打洞進去， 在洞里把玫瑰根吃了，它干完這些事，我毫無察覺，直到玫瑰樹紛紛倒下來我才知道。

有一天晚上，犰狳吃空了玫瑰根， 掉頭去吃杜鵑花。杜鵑花的根又大又壯， 犰狳吃了一晚上沒吃完，它牙口很不好，沒把杜鵑花的根吃完， 天已經亮了，它很怕暴露自己，便就地挖了個坑，屁股朝外住了進去，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犰狳。更確切地說，是茉莉先看到了它，茉莉夸張的咆哮聲把我引出了屋子，看到了犰狳的屁股，我不敢上前拖，就對茉莉說：“G e t i t！”茉莉知道拖不出犰狳，它動手刨洞，這叫棋逢對手，它的刨洞速度，讓里面的兄弟大吃一驚。就在茉莉把洞口扒開，向犰狳撲過去時，驚人的事發生了，犰狳瞬間變成了一只皮球，茉莉圍著這只球做著搏斗動作，“球”卻抱定主意，打死也不把頭伸出來。這時，菲里普下班了，他上前敲敲那只球，摸索了一陣，竟摸到了一根鎧甲尾，一把拎了起來。犰狳被揪了尾巴，只好把身體打開了，它里面的身體軟綿綿、毛茸茸的，露著肉肚皮，就像一只普通老鼠。

那只可憐的倒掛的犰狳，在我們的注視下變得很驚恐，不斷轉動著腦袋，似乎在找一個突圍的方法。菲里普拎著它的尾巴，大步走向林子，他準備把它放歸林子。但就在這時， 發生了一件事， 那只驚恐萬狀的犰狳，突然發出一聲尖嘯， 像體操運動員一樣，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轉，“哧”一聲，尾巴上的鎧甲斷了，露出血淋淋的尾肉。它掉到地上后，沒有停留，帶著滴血的尾巴，向密林狂奔，很快就消失了。菲里普手上捏著一段空鎧甲，嚇得目瞪口呆，然后猛然把鎧甲扔向犰狳奔去的方向，好像是要還給它。但丟掉了鎧甲的犰狳沒有回頭。我們倆相視無語。菲里普說， 他只是想救這只犰狳，卻做了一件殘酷的事。

很長時間，我眼前無法擺脫那條血淋淋的尾巴。直到后來在網上看到，犰狳扔殼，就像蜥蜴斷尾、螃蟹斷腿一樣，是逃生的一種方法，心里才釋然了一些。從此再看到犰狳，我會猜，是不是那只再生的犰狳？我會扔點香蕉蘋果給它，但它似乎更喜歡吃玫瑰樹。如果你到我家來玩，看到到處有枯死的玫瑰樹，下面還有個大坑， 那一定是犰狳的作品。當然，我已經不介意了。玫瑰樹是生命， 犰狳也是生命， 就讓它們互相理解、完成它們的生命交割吧。

洛奇獅//摘自《半寸農莊》，天津人民出版社，本刊有刪節，INKAline/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