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獸醫“廣禪侯”常順考證

王書平

（晉城市政協，山西 晉城 048000）

我國是個歷史悠久的農業國，畜牧業約在1萬年前發生，作為服務于畜牧業的獸醫業隨即應運而生。先人們在長期的畜牧生產實踐中積累了極為豐富的家畜疾病防治技術，并形成了傳統中獸醫學術體系。中獸醫學起源于原始社會，發展于西周，興盛于隋、唐、五代、宋、元、明、清，清朝后期工業革命在世界興起后逐漸衰落，新中國成立后的和平建設時期曾再度輝煌，但在改革開放現代化進程中又日漸式微。在中獸醫學史中，曾出現過許許多多的獸醫代表人物，西周及春秋戰國時期的畜牧獸醫名人有造父（西周）、伯樂（春秋）、王良（戰國）；秦漢時期有張仲景、華佗；晉代有葛洪、賈思勰；唐、宋、元時期有李石、常順、卞寶，還有“金元四大家”的劉完素（寒涼派）、張從正（攻下派）、李杲（補土派）、朱震亨（滋陰派）；明代有喻本元、喻本亨、李時珍；清代有李春松、李南暉；新中國成立后有蔣次生、于船、金重冶等。這些獸醫先祖和名家們，都曾受到當時社會的褒獎和民眾的崇敬，但只有宋朝山西陽城民間獸醫常順曾榮受過朝廷欽封“廣禪侯”，并敕令官建“水草廟”，可以說是有史唯一，舉世唯一。

一、民間獸醫常順被封“廣禪侯”的由來

農耕文明時代，畜牧業的發展標志著一個地方、一個國家的富裕和強盛。古時即有“三千乘為富”“五千乘為強”“萬乘為尊”“三萬騎為天下無敵”之說。由此不難看出，畜牧業在農耕文明時代的重要性，而保證畜牧業健康發展醫治獸病的獸醫，過去叫中獸醫，古時地位應該是極高的。據考證，獸醫一詞始創于周朝，據《周禮·天官》記載，醫分疾醫（內科）、瘍醫（外科）、食醫（營養科）和獸醫。獸醫自西周興起至清朝后期逐步衰落下來，唐宋元明正是其興盛和輝煌期。北宋宣和二年（1120年），宋徽宗欽封“救戰馬，立軍功”的山西省陽城縣常半村（現鳳城鎮山頭村）民間獸醫常順為“廣禪侯”，可以說常順是有史以來被朝廷授官位最高的獸醫。至元七年（1270年），元太宗敕令地方官府為“廣禪侯”常順在家鄉常半村修建“水草廟”，每年陰歷三月十五和七月初七由官紳與鄉民共同祭祀。歷史上，凡是能夠被社會和世人所推崇并為其樹碑立傳、修禪廟、塑尊像、享祭祀的，皆是有高功大德之人，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在中國封建社會，被封侯賜爵者多為皇親國戚，也有功勛卓著的封疆大吏或文臣武將，平民百姓被封侯的可以說是鳳毛麟角，民間獸醫被封侯的更是絕無僅有，可以說有史以來唯有常順一人。

“廣禪侯”是什么意思？單從字面理解：廣，本意為有頂而無壁的大殿；禪，古時指盛大的祭典；侯，是古代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的第二等，既特指君主，又可指諸侯。“廣禪侯”正是皇帝欽封的在明堂大殿盛大祭典的君侯。正史記載宋真宗于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在泰山封禪時，曾封泰山“亭山神廟為廣禪侯”。此外，歷代神異傳說或文獻從未發現有封其他神靈或先賢為“廣禪侯”的記載。雖然宋代開始將保護耕牛之職責統一于“牛王神”（牛首人身），但也從未發現有“牛王”或其它“牛神”被封為“廣禪侯”的記載。民間獸醫常順被封為“廣禪侯”有傳說和碑記，但在正史卻沒有記載。查閱清康熙、乾隆、同治《陽城縣志》版本，均未提及。《澤州府志》亦無所述。但據清順治十六年《重修水草廟碑》記載：“水草廟去邑西北三里許，載在邑乘……”，似乎肯定地說明水草廟在清代以前的《陽城縣志》應有記載。一般來講，書之于冊頁者為書史，刻之于碑石者為金石。書史和金石同等重要，同樣都是歷史的記載和見證，都是進行歷史考證的主要依據。廣禪侯和水草廟，雖正史無載，卻碑文有記，似當以碑文為憑；雖方志無述，卻碑文有書，似當以碑文為據。況山頭村“水草廟”正殿上懸“圣旨欽封”的“廣禪侯”大匾幾百年，在皇權至高無上、社會等級森嚴的封建時代，應該沒人敢公然冒僭越之大不韙，官府也不會視而不見任其妄為而不糾。

據明永樂十六年（公元1418年）碑文記載：“宋徽宗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金人南侵，在平陽一帶與宋兵大戰年余，宋軍力不能支，時值陰雨天，戰馬三停病一，愈不可支。時常半村獸醫常順，行醫至約縣西四百里之汾河邊，見戰馬神志恍惚，身生白灰斑塊，奔走驚竄，陣陣嘶鳴，不時甩尾打身，回頭撞脖，斷為所疾‘族蠡’。病馬萬余，病則需治，無病則防，外敷服藥慢不救急，調草藥六、七味，沸水煮之，傾之河中，驅無病馬先浴飲之，后驅病馬浴飲之，日一次，約四、五日，六、七日馬愈，兵進，略勝。挽留軍中，不肯。繼趨別地行醫。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欽封廣禪侯，以嘉其術。”據山頭村常氏墓銘所記，山頭村古稱常半村，因村西頭一半居民姓常故名。當地百姓流傳：宋時常半村常氏家族以獸醫為業傳家，祖宗數代以獸醫為業名揚州府，確實有一個因救戰馬、立軍功受過皇帝嘉獎的常獸醫。這個民間傳說對上述碑記無疑是有力的印證。

二、民間獸醫“廣禪侯”常順的生平可考

關于“廣禪侯”常順的身世和生平事跡，原山頭村水草廟有《廣禪侯傳記》碑記載，只可惜該碑在20世紀70年代被毀，但原陽城縣教育局進修校姬慶綏老師（已故）曾在山頭村水草廟小學任教，他教學之余對《廣禪侯傳記》碑文主要內容有抄錄，而《廣禪侯傳記》碑文對廣禪侯的生卒時間、家庭身世、從醫簡歷及獸醫醫學思想等方面都有所記載。陽城縣政協主席潘小蒲女士（已故）1987年專門撰文對此有過考證。筆者依據潘小蒲考證“廣禪侯”常順生平、家族、醫術、事跡及對后世的影響來看：

（一）“廣禪侯”生卒年代大致可考

據碑文記載：常順（乳名三娃），因救戰馬、立軍功，宣和二年宋徽宗頒旨欽封“廣禪侯”以嘉其術，時順已年近花甲。年老巡醫鄉間，七十五歲壽終歸天。從碑文記載的以上三個年限作為考證的依據判斷：一是封侯的時間是宋徽宗“宣和二年頒旨欽封廣禪侯”，即公元1120年；二是晉爵封侯之時，“時順已年近花甲”，即謂年近六十，可以判斷大約是57至59歲；三是“七十五歲壽終歸天”，說明常順封侯以后，仍行醫民間達16年或18年之久。以封侯時間為中界往前推57年或59年，往后推16年或18年，可以較準確地推算出“廣禪侯”常順生于北宋仁宗（趙禎）嘉祐三年（公元1060年）或嘉祐五年（公元1062年），卒于南宋高宗（趙構）紹興五年（公元1135年）或紹興七年（公元1137年），即為金朝熙宗（亶）天眷元年或二年。

（二）“廣禪侯”從事獸醫經歷大致可考

據碑文記載：常順曾祖父給財主看家護院種地糊口，祖父是較有名望的獸醫，其父兄弟三人皆從父業。常順弟兄四人行三，聰明伶俐，自幼好學，博聞強記，少學《四書》《五經》皆能釋文講字，熟背如流。因年景不好被迫輟學，先跟著父親學習獸醫，已能據情斷疾，調方配藥；后遵從祖父囑咐，自十六歲起跟隨二叔學習獸醫，醫技長進很快，十九歲便可獨自出診，并在方圓百里已小有名氣，經常外出行醫至沁水、翼城、浮山、岳陽（安澤）等地。“遠近行醫十余年，佳名播揚州府。”后名聲愈高，影響愈大，相請的人愈多，行醫的地方愈廣愈遠，足跡遍布澤州、潞州、平陽、冀、豫兩省諸縣，五十歲后，還經常巡醫汾河兩岸，南去平陽、解州、渡河至秦，北到雁北、內蒙及至長城內外，長年累月不歸。

（三）“廣禪侯”救戰馬立軍功被封侯大致可考

常順不僅能把握牲畜內外病癥、調配奇驗藥方，尤精于馬肚疼和牲畜皮膚病的治療。據前述明永樂十六年（公元1418年）碑文記載來看，常順獲立軍功，當時震動朝野，后又獲立軍功數次，大宋皇帝才特頒旨欽封常順為“廣禪侯”以嘉其術，并贈諭制飲封“廣禪侯”金字巨匾一幅，時順已年近花甲。《山右金石記》卷三十四，元至順四年（公元1333年）《廣禪侯廟碑》載：“……歲在祀酉，至順季秋哉，生明越翌日記，碑標目云維大元國晉寧路潞州壺關縣三老鄉內王村（今四家池）新修廣禪侯廟碑記，下署前鄉貢士元維一撰。按潞城有廣禪山，此云廣禪侯，未詳所自、而祀為牛王，事涉不經。文亦鄙里，錄以存古。不因鄉曲委巷之言而撰之也”。從碑文記載來看，雖然潞城的“廣禪侯”山因何得名不清楚，壺關的“廣禪侯廟”也未說明從何而來，但此新修的“廣禪侯”廟比陽城山頭村“廣禪侯”的“水草廟”遲了六十幾年，雖不知村廟由來，卻可說明世人皆知“廣禪侯”是醫治畜病的高手，或是時人所信奉的“牛王”，不應是宋真宗在泰山所封的“山神”。

（四）“廣禪侯”家族及其后代可考

據說常順后代中獸醫眾多，因家譜失落被毀，已無法稽考。但從其后代碑記（常國寧清康熙四年碑記、常國能清嘉慶十七年碑記、常國正清乾隆四年碑記、常志道清乾隆十二年碑記）中可以看出，自宋至明，常氏家族興盛，且按一輩單字名，一輩雙字名的規矩排列下來，清始排列漸亂，趨于衰落。至乾隆年間，不知何故，龐大的常氏家族逐步解體。一支遷往石家莊村（城東三里），一支遷往坪頭村（城南三里），一支遷往蘇村村（城西南十五里），一支留住山頭。遷往各處的第一、二代死后均歸葬山頭祖塋三畝棧。山頭村常氏于清光緒三年死盡，自此成為絕戶。至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石家莊村常氏達六百多人，坪頭村達三百多人，蘇村村達百余人。每年清明節，石家莊村、坪頭村、蘇村村常氏后人都要回山頭村上老墳祭祖宗，直到解放以后終止。石家莊村常氏獸醫最多，年代久遠。碑碣失落，名、字埋沒，唯記常磊（約生于清嘉慶年間，卒于同治年間）、其子常法瑞（85歲，約生于道光年間，卒于光緒末年）、其孫常百順（53歲，生于光緒初年，卒于民國二十年）皆是承祖業、繼祖風、傳祖技而又有一定名氣的獸醫。

三、民間獸醫“廣禪侯”常順的醫藝和社會影響

（一）“廣禪侯”常順具有相當高的獸醫醫術和醫學思想

1.注重運用解剖手段醫治獸病

據《廣禪侯傳記》碑文記載，每遇殺豬宰羊，他便從頭到尾觀察其內臟部位及骨骼結構。誰家的牛驢騾馬因病而死，他就想方設法弄來開膛破肚、認真研究，定要弄清得病原因、癥狀、致死的緣故。可見其很早就注重運用解剖手段醫治病畜，實為當之無愧的動物解剖診病先驅。

2.注重內外結合辯證綜合施治

據《廣禪侯傳記》碑文記載，常順在通過解剖手段醫治獸病的同時，還十分注重研究陰、晴、風、雨、干、濕、冷、暖等氣候變化和山、溝、陰、陽、土、石、水、草等地理條件對牲畜發病的影響，對醫治地方性、區域性、遺傳性、傳染性的畜病，調藥內外結合，治療表里并重，基本上能夠因地制宜用藥，效果奇佳，聲名遠播。

3.擅長群防群治防治兼顧

據《廣禪侯傳記》碑文記載，常順受封“廣禪侯”后更加勤勉，從不居功自傲，年老不便外出，則專心致力家鄉牲畜病的防治達十數年。每遇人畜瘟災，分別將配制的草藥裝入囊中投入井內，或放置小河上游，或撒于露水秋草之上，人畜飲之食之便好，藥到病除。山頭村邊的水草溝，町店鄉孔家溝后的水草溝、水草圪堆、水草腰，增村的水草圪梁，駕嶺鄉暖辿村的水草坪等地，均因“廣禪侯”曾撒藥水草之中為牲畜治病而得名。

（二）“廣禪侯”常順在民間的社會影響深遠

常順自15歲始至75歲終，歷經六十年的獸醫生涯，一輩走南闖北，飽經風霜，醫治畜病無以數計，有功社稷，深得民心，醫術之高，貢獻之大，影響之廣，可與扁鵲、華佗、李時珍以及“藥王爺”孫思邈齊名。“廣禪侯”常順去世后，人們深切懷念，年年祭奠，寄托哀思。及至元太宗時頒旨敕建水草廟，修“廣禪侯”大殿，塑“廣禪侯”尊像，春秋兩季隆重祭祀，奉若神靈；官祭之外，百姓私祭更是絡繹不絕，終年不斷。水草廟祭祀極盛時，每年農歷三月十五（現訛傳為清明）和七月初七，山西、河北、陜西、江蘇、山東等地都有很多百姓自發前來焚香叩拜。參加祭祀的人員行至廟門前500米處的黑虎廟（相當于“廣禪侯”的看門神）時，必須“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百姓脫鞋”，然后隊伍緩步前行至水草大廟祭拜。在各州縣官員拜祭完畢之后，普通百姓跟在后面隨祭。可見，“廣禪侯”于民間當時及后世的影響之深遠。

（三）“廣禪侯”常順的故事至今盛傳不衰

“廣禪侯”常順在其整個六十年的獸醫生涯中，有不恥下問的艱苦探索，有解剖求證的大膽嘗試，有防治結合的獨到認識，有因地制宜的診治方法，有拯救生靈的菩薩心腸，有真摯赤誠的家國情懷，有澤被鄉里的高風大德。對此，坊間廣泛贊譽，百姓有口皆碑，八百年來“廣禪侯”的威名盛傳不衰。“廣禪侯”的民間傳說及生平事跡也成為世人文學創作的題材，在戲劇、影視、小說中都有體現。1987年，由陽城民間學者常慶堂執筆主創并編劇，陽城縣人民劇團推出上黨梆子劇目《廣禪侯》；1992年，由陽城文化學者潘小蒲所著歷史小說《獸醫廣禪侯》出版；同年，潘小蒲編劇，山西電視臺拍攝的電視連續劇《廣禪侯傳奇》在全省熱播。“廣禪侯”的故事，2009年被確定為“山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2014年被確定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此正是：

民間獸醫廣禪侯，水草神廟千古留。

宋立軍功救戰馬，封侯建殿興祭祀。

妙手回春醫術高，有功社稷功德稠。

一代牧醫標青史，澤被鄉里盛名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