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五首）

◇王鐿霏

宿 舍

來，進門

有兩桶囤積的純凈水

有永遠塞不下衣服的衣柜

有積水擦不干凈的廁所

和滿地的頭發

我對掉發已沒有太多抱怨

仿佛這是什么寄生蟲

天一黑就像得了夢游

我給不了它想要的生存環境

它便自然離去

不像是宿舍

哪怕我桌上像盤絲洞

地上像怪石陣

柜子里像某些嚙齒類動物的巢穴

總之，大概不像人住的地方吧

——我也依然在這里

并感到自在

桌上朋友送的花

已獨自長成一個生態系統

窗外的玉蘭也開了

陽臺從沒打掃過

那里，大概也形成了一個

旁若無人的生態系統

游 戲

這是一條只有上坡的路

漫長，仿佛沒有盡頭

使我開始擔心

騎車會不會變成飛翔

這是一片微光滲入的天

烏云是高品質的棉被

兒時鉆進被子當毛毛蟲

一會就窒息，滿臉通紅

這是一顆空空蕩蕩的繭

里面曾是蝶，還是蛾？

繭能不能變成螺

貼近，能聽到翅膀撲扇

這是一口時間打磨的鐘

游人也化作時光的一小部分

鐘聲或大或小、或高或低

或刺破云層刺破繭

或飛向佛，也清醒神

或讓胖得飛不動的鴿子

終于挪了兩步

夜航船

鴨蛋黃開始流油

夜航船在滾燙的鐵盤里啟航

有人催它快些出發

去追趕太陽

去抓住地平線的兩縷余暉

有人填滿它，毫不費力

用氣味與聲音

用死魚被釣上來時猙獰的目光

有人勸它慢些走吧

你看那絢麗的晚霞

讓莫奈的畫，黯然失色

可它既不想做伊卡洛斯

也不期望建成日不落帝國

既不想做沙丁魚罐頭

也不愿將燃料拋擲進黑洞

既不想做臟兮兮的色板

也不熱衷于我們的現代性

夜航船拒絕日月向自己奔來

它有自己升起的燈

只是，一條饑餓的夜航船

今天飯菜的鹽放多了

當我少年時放學回家有感

空調被剝奪了開機的權利

外賣被剝奪了夜送的權利

電腦被剝奪了游戲的權利

夜晚被剝奪了清醒的權利

早餐被剝奪了和午飯相依為命的權利

晚飯被剝奪了和炸雞汽水共舞的權利

眼睛被剝奪了和手機久久對視的權利

水被剝奪了凍成冰的權利

我被剝奪了像大人一樣成熟些的權利

巨 日

無云的天有點慘白

蔚藍躲在天際

躲在遙遠的山影背后

花壇的枝葉變成金色

又或灰色

它們看著像一叢灰燼

花倒是無所謂地開著

在頹靡中驕傲地閃爍

隔著車窗玻璃令我心顫

小時候和伙伴在巨日下玩鬧不知疲倦

長大后陽傘帽子密不透光也心煩意亂

回到童年，我貼著烤得發燙的墻壁

看到空氣被熱浪擾動

白天，枯草，艷麗的花

都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