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倉庫發展淺談

湖北物資流通技術研究所 李金雷，牛秀明，艾振

在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悠久歷史變遷中，大唐盛世無疑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篇。“貞觀之治”將傳統農業推向鼎盛，“開元盛世”時期，國力空前強盛，社會經濟異常繁榮，人口呈大幅增長。在唐朝國力強盛、經濟繁榮的背后，倉庫的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本文將從隋朝遺贈、唐朝廣開漕運及唐朝各類倉庫功能的演變等三個角度，簡要分析唐朝倉庫的發展歷程。

1 隋朝遺贈對唐朝倉庫發展的影響

在歷史上，隋唐雖是兩個朝代，但由于隋朝（公元581年-618年）建國時間過短，故而其花費巨大人力物力建設的基礎設施后來均為唐朝所繼承，如隋煬帝舉全國之力修建的大運河。大業元年（公元605年），隋煬帝下詔：“發河南諸郡男女百余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大運河的修建給人民帶來沉重負擔，據《煬帝開河記》所言：“煬帝督功甚急，叔謀乃自徐州曉夕無暇，所役之夫已少一百五十余萬，下塞之處，死尸滿野”。后隋朝辛苦修建的通濟渠成為唐朝漕運改革中的重要水運通道，并據此擴建河陰倉（隋朝先后稱敖倉、虎牢倉，唐朝建立后，因唐太祖名李虎，為避諱，曾改名武牢倉），因倉設置河陰縣。此外，隋朝還在各地興建了一系列倉庫，如含嘉倉、洛口倉、永豐倉（隋朝稱廣豐倉）、河陽倉、常平倉…，這些倉庫均為唐朝所繼承，并構成了唐朝漕運改革的基礎。可以說，隋朝興修土木，為唐朝后來廣開漕運打下了堅定的基石。

2 唐朝廣開漕運對倉庫發展的影響

2.1 唐朝廣開漕運背景分析

唐朝建立初期，許多制度仍沿用隋朝舊制，例如府兵制。在唐太宗時期，府兵制達到鼎盛，該制度的特點是兵農合一，府兵平時為耕地的農民，農閑時集中訓練，戰時自備車馬參戰，該制度的一個優勢是朝廷不必為士兵準備過多軍糧。而在唐玄宗時期，府兵之法漸壞，特別是在“安史之亂”后，募兵制逐漸取代府兵制，募兵制中，兵員所需的衣食武器和軍餉均由國家提供，因此戰時所耗甚廣。宋代呂祖謙在《歷代制度詳說》中分析唐代漕運形式時指出：“唐太宗以前，府兵之制未壞，有征行便出兵行兵，不征行，各自歸散于田野，未盡仰給大農。所以唐高祖、太宗運粟于關中不過十萬，后來明皇府兵之法漸壞，兵漸多，所以漕粟自此多”。

自古以來，兩軍交戰，糧草先行，且戰時糧草消耗遠超平時。《永樂大典》記載：“兵役漕運相為消長，其他朝廷用度，百官廩祿，十不費一，大概多縻于兵爾”。說明與朝廷日常用度、文武百官俸祿相比，軍費開支要遠超前者。如果是要對外出征，費用更高，除正常的補給外，還需防范將士在外囤積糧食。《新唐書》記載：是時，諸道討賊，兵在外者，度支給出界糧。每軍以臺省官一人為糧料使，主供億。士卒出境，則給酒肉。一卒出境，兼三人之費。將士利之，逾境而屯。隨著職業兵種的增多，糧草消耗大增，關中地區產糧遠不足以滿足需求。在唐朝，江淮地區是糧食主產區，為滿足軍費開支，須將糧食從江淮地區運輸至關中地區，由于糧食運輸需求大增，必然導致運輸工具、存儲設施（主要為各類倉庫）需求增加，至此唐朝開始拉開廣開漕運的序幕。由此可見，唐朝倉庫的發展與府兵制的終結有著莫大關聯。

2.2 唐朝廣開漕運推動倉庫發展

唐朝在廣開漕運之前，為保障京畿地區日常用度、官員俸祿正常發放、關中地區糧食正常供給，通常的做法是在江淮地區納糧后先通過水運或陸運，到達洛陽含嘉倉，然后經過崤函古道先后運至陜郡太原倉、永豐倉和京太倉。崤函古道由于地勢原因，路途艱險。為解決陸運時遇到的困難，李杰在任水陸運使后，在崤函古道上建立了八個遞場，遞場最初的功能僅為供糧食運輸隊伍中轉，后來依遞場又建立了宿場，在加強了糧食中轉的同時，也使得遞場短期內具備了一定的倉儲功能。杜佑曾道：“舊于河南路運至陜郡太原倉，又運至永豐倉及京太倉。開元初，河南尹李杰始為陸運使，從含嘉倉至太原倉，置八遞場，相去每長四十里。”除了增加遞場外，唐朝還通過嚴格控制單次陸運時長、延長總運輸時間、增加運輸車輛等手段，增加糧食運輸總量。至天寶七年（公元748年），最終達到年運250萬石的水平。隋唐時期1石為1斛，1斛為10斗，1斗為10升，1升為600毫升，因此1石約為現今79 320克，故250萬石約相當于現代的19.83萬噸。雖然每年運輸的糧食總量大幅提高，但“每遞用車千八百乘，自九月至正月畢”，無不說明該運輸方式所需車輛、牛數量較多，且耗時較長。唐朝是我國農業發展的頂峰時期，在農時，牛是重要的生產工具，農閑時，牛又作為主要的運輸工具，因此牛的數量在很大程度上制約糧食運輸總量。據此可推測，在運輸總量大增、運輸工具受限的前提下，需要更多的倉庫來暫存糧食，通過加強運輸工具的周轉次數來提高糧食運輸總量，增設遞場也從側面證實該段時期內唐朝倉庫的數量在不斷增加。

李杰主要解決了從含嘉倉至太原倉的陸運運輸難的問題，但含嘉倉位于洛陽，朝廷的主要糧食產區卻在江淮地區，因此需先將江淮地區的糧食統一運送至洛陽含嘉倉，才能進一步通過崤函古道運輸至關中地區。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元），元宗問朝集使利害之事，宣州刺史裴耀卿曰：“江南戶口稍廣，倉庫所資，唯出租庸，更無征防。緣水陸遙遠，轉運艱辛，功力雖勞，倉儲不益。竊見每州所送租及庸調等，本州正月二月上道，至揚州入斗門，即逢水淺，已有阻礙，須停留一月以上。三四月后，始渡淮入汴，多屬汴河干淺，又船運停留。至六七月后，始至河口，即逢黃河水漲，不得入河。又須停一兩月，待河水小，始得上河。入洛即漕路干淺，船艘隘鬧，般載停滯，備極艱辛。計從江南至東都，停滯日多，得行日少，糧食既皆不足，折欠因此而生”。說明轉運路途艱辛，本計劃在非農時時期運輸物資，但該時段內運輸又不具備客觀條件，有時水小行船困難，有時水大無法通行，這樣一等就是三個月，在等待期間還需要消耗不少糧食，導致運損較大。為了解決這些困難，裴耀卿提出在河口、鞏縣、三門之東、三門之西（三門即現今三門峽，既屬水險，船不得行，于是河運者至三門之東，置一倉，即于河岸傍山車運十數里，至三門之西，再置一倉，故而分成三門之東和三門之西兩倉）等地逐級建立水次倉（也稱轉運倉），使得江南船不入黃河，即于倉內便貯。水通則隨近轉運，不通則且納在倉，不滯遠船，不憂欠耗。水次倉的建立，有效解決了江南船只滯留河口的問題，同時糧食也不會久貯于船艙中導致腐爛變質。早期的水次倉除擁有一定的貯存功能外，其功能、形式均與李杰建立的遞場相似。

裴耀卿任水陸運使后，其所推行的漕運改革并不僅限于江淮地區至洛陽含嘉倉的水運部分，還包括從含嘉倉至太原倉（也稱為北運）的水運部分。在如此龐大的漕運改革背景下，盡管耗費了較大的人力物力，如沿河修建多個水次倉、租用當地船只、雇河師水手等，但所取得成果仍然遠超改革前：“凡三年，運七百萬石，省腳錢三十萬貫”（《舊唐書·裴耀卿傳》）。在李杰、裴耀卿廣開漕運后，劉晏進一步加強了對漕運的管理，唐朝的漕運能力至此達到頂峰時期，直至“安史之亂”（公元755年-763年）的爆發，唐朝開始由盛轉衰，再無精力開拓漕運。

《資治通鑒·唐記十一》記載，唐初，時任侍御史馬周向唐太宗李世民提出縮小倉儲的建議時曾言：“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以畜積多少，在于百姓苦樂。且以近事驗之，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東都積布帛，而世充據之，西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至今未盡。向使洛口、東都無粟棉，則世充、李密未能必聚大眾。”因此，為了政權穩定，唐朝不會盲目擴大倉庫規模、增加倉庫數量較為符合當時的史實。其次，“安史之亂”后，唐朝先后經歷五次大規模內亂，內亂過后，唐朝對部分地區的掌控能力下降，漕運由此中斷。因此，有理由推斷，天寶八年（公元749年）前后是唐朝倉庫規模最大的時候。杜佑統計天寶八年中央糧倉儲糧情況時道：“諸色倉糧總千二百六十五萬六千六百二十石：北倉(六百六十一萬六千八百四十石)，太倉(七萬一千二百七十石)，含嘉倉(五百八十三萬三千四百石)，太原倉(二萬八千一百四十石)，永豐倉(八萬三千七百二十石)，龍門倉(二萬三千二百五十石)”，由此可見當時國家糧倉儲備的規模相當可觀。

3 唐朝倉庫主要類型與功能演變

凡天下倉廩，和糴者為常平倉，正租為正倉、地子為義倉。唐初，倉庫的種類根據功能可分為三種，用于穩定市場糧食價格的是常平倉，用于支付官員俸祿、支撐朝廷日常用度的是正倉，用于救災賑貸的是義倉。經過一定時期的發展，根據各倉庫的功能及所屬管轄部門的不同，唐朝倉庫可進一步分成正倉、太倉、軍倉、常平倉、轉運倉、義倉（社倉）等。其中正倉、太倉負責供應各級官員的俸祿及戰略儲備，軍倉保證軍隊及戰時需要，常平倉調節不同區域的糧食價格，轉運倉負責中轉運糧和臨時儲備，義倉用于賑災、借貸和救濟。

太倉、正倉均為唐朝政府早期建立的用于儲存田租、鹽鐵等物資的倉庫，其兼具發放官員俸祿、戰略儲備等功能，但太倉屬于皇家倉庫，由唐王朝直接管理，正倉屬于地方性質的官倉，雖歸倉司管理，但二者并無隸屬關系。太倉負責發放京師或都城官員俸祿，各州縣屬地官員在屬地正倉領取俸祿。后來太倉還延伸發展出賑貸功能。開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關中久雨害稼，京師饑，詔出太倉米二百萬石給之。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六月，旱儉，出太倉粟賑貸，其年冬十月，癸酉，以歲兇谷貴，擊太倉粟三十萬石。元和九年（公元814年）五月，是月旱，谷貴，出太倉粟七十萬石。可見太倉在賑貸救災方面發揮了很大作用。據《舊唐書·職官志》記載，唐代共設三個太倉令，也就是說整個唐朝巔峰時期能稱為太倉的倉庫最多三個，根據其所屬地區、規模來判斷，當屬北倉、太倉和含嘉倉，其中北倉和太倉處于長安城內及其附近，而含嘉倉處于東都洛陽城內。雖然太倉在數量上僅有三個，但規模卻在不斷擴大，武周皇帝和唐玄宗都曾擴建含嘉倉。

常平倉是用于平易糧價，糴糶糧食的倉庫。大唐武德中，置常平監官，以均天下之貨。“市肆騰踴，則減價而出，田穡豐羨，則增糴而收”。此時的常平倉主要功能是穩定糧價，當糧食價格下降時，加時價三兩錢糴米，不得抑斂，當糧食價格上漲時，平價出糶。唐玄宗還特別強調各地要嚴格執行“常平”法，各地因此造成的損失由朝廷兜底。除了正常的市場波動導致的糧食價格變化外，常平倉還附帶應急性質的糧食價格調整。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八月，京師大雨，導致米價暴漲，為保障民生，開啟京師東西二市的常平倉，出倉粟糶之，以平穩糧價。天寶六年（公元747年），常平倉開放賒糶功能，若百姓未辦錢物，可量事賒糶，至粟麥熟時征納。當時常平倉主要用于存放糧食，且經各州縣幾次增建后，其倉糧屯收和糴的規模逐漸增加。貞觀年間，洛、相、幽、徐、齊、并、秦、蒲州等地先后設置常平倉，開元七年六月，敕“關內、隴右、河南、河北五道，及荊、揚、襄、夔、綿、益、彭、蜀、資、漢、劍、茂等州，并置常平倉。”

常平倉數量在不斷增加的同時，其功能也逐步增強，《舊唐書·卷二十九》中提到：“永泰二年（公元766年），晏為東道轉運常平鑄錢鹽鐵使，琦為關內、河東，劍南三川轉運常平鑄錢鹽鐵使”，可見此時的常平倉設置了鹽鐵使，可以推測常平倉除存放糧食外，還存放了數量龐大的鹽、鐵等物。永泰四年（公元768年），戶部侍郎趙贊議常平事，天下所出竹、木、茶、漆，皆十一稅之，以充常平本。至此開始，竹、木、茶、漆等物皆見于常平倉的存儲目錄內，此時的常平倉功能進一步完善，更多地賦稅之物開始存放于常平倉。

義倉是用于賑災、借貸和救濟的倉庫。《舊唐書·列傳·卷二十》曰：“隋開皇立制，天下之人，節級輸粟，名為社倉，終文皇代，得無饑饉。及大業中年，國用不足，并取社倉之物，以充官費”，意思是隋文帝時期在各地建立社倉，最終使得天下無饑荒。而到了隋煬帝執政時期，隋朝對外頻繁發動戰爭，西征吐蕃、三征高句麗，對內濫用民力、窮奢極欲，以致國用不足，不得已用社倉之物來充官費。唐朝建立之后，義倉最初的作用主要為災荒年間開倉賑給，不許雜用。直到貞觀二年（公元628年），唐太宗采納尚書左丞戴胄諫言：自王公已下，爰及眾庶，計所墾田稼穡頃畝，至秋熟，準其見在苗以理勸課，盡令出粟。稻麥之鄉，亦同此稅。各納所在，為立義倉。若年谷不登，百姓饑饉，當所州縣，隨便取給。據此，戶部尚書韓仲良請奏制定社倉納糧規則：王公已下墾田，畝納二升。其粟麥粳稻之屬，各依土地。貯之州縣，以備兇年。韓仲良除了明確了社倉的納糧規則外，還明確了社倉之物的使用規則—以備兇年，不許雜用。這一使用規則直到高宗以后被打破，其“稍假義倉以給他費，至神龍中略盡。”（《新唐書·志四十二》）。開元四年（公元716年）五月，部分州縣義倉所貯糧食被充當稅糧，部分糧食用以變造他物。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正月：“歲時有豐歉，谷價有重輕，將備水旱之虞，在權聚斂之術。應天下州府每年所稅地子數內，宜十分取二分，均充常平倉及義倉，仍各逐穩便收貯，以時出糶，務在救人，賑貸所宜，速奏。”元和六年（公元811年）二月：“如聞京畿之內，舊谷已盡，宿麥未登，宜以常平、義倉粟二十四萬石貸借百姓。諸道州府有乏少糧種處，亦委所在官長，用常平、義倉米借貸”。由此可見，此時義倉功能更為廣泛，除賑災救人外，還有出糶、穩定市價、借貸等功能，逐漸與常平倉功能重疊，二者最終合一，被稱為常平義倉。據《舊唐書》本紀十五至本紀十八記載，盡管唐朝后續已面臨內憂外患且國力逐漸衰弱，但仍先后多次采用常平倉及義倉之物，減價甚至半價出售糧食，以支援各地水旱受災民眾。

綜上所述，至唐朝中后期，正倉、太倉、常平倉、義倉等各類倉庫的功能逐漸完善并出現重合，共同承擔起賑濟、賑貸與賑糶等職能，且彼時的唐朝已開始由盛轉衰，倉庫的規模開始逐步萎縮，直至唐朝滅亡，唐朝倉庫再未超越天寶八年間的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