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玫
近年來,隨著我國綜合實力的不斷增強,中國傳統文化逐漸走向國際舞臺,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中文熱、古箏熱、京劇熱等潮流。在此背景下,中國傳統文化也逐漸成為博物館展覽的“常駐嘉賓”,在博物館展覽領域內形成完善的中國傳統文化主題展覽體系。與此同時,固定化、模式化的主題展覽敘事類型也成為眾展館的趨同點,造成博物館中國傳統文化主題展覽的同質化發展。本文從博物館中國傳統文化主題展覽的敘事類型出發,并總結出主題展的表現特征,希望從話語表達方面,探索出傳統文化展覽的轉型發展之徑。
博物館是我國各階段歷史情境的“記錄者”,現代博物館也同樣擔起“演繹者”的責任,作為社會重要的文化宣傳機構,現代博物館能夠將中國傳統文化各部分中不同社會價值觀念與實踐,通過展覽演出的形式展現給現代人,實現各種潮流思想與價值觀念于博物館中的交流與溝通。[1]中國傳統文化走入博物館,必然會產生相應的社會聯系,其蘊含的價值、知識與展覽本身的功能不斷碰撞融合,逐漸形成獨特的展覽實踐,它代表了策展人對文化內核的主觀解釋,又展現了展覽類型受到主題中蘊含的知識、價值觀、時代觀念的影響。也正因如此,以中國傳統文化為主體進行展覽的眾博物館得以多元化發展,博物館能夠深耕每一段文化、每一段歷史,最終形成自己的特色,也為全國各地的展覽帶來了豐富的敘事體驗。
蘊含了審美元素的文物展品通常是各博物館進行陳列展演時首要考慮的對象,博物館以文物本身的藝術價值為核心,強調其美學價值,并將同時代、同歷史背景下每件文物展品背后的美學特征串聯起來,從而形成系統化、主題化的展覽風格。相較于展覽近現代藝術作品的美術館而言,博物館更傾向于對古代文物展品的展覽。以手工藝展品為例,在美術館的展覽理念下,一件精美的手工藝品通常被當作“藝術作品”而獨立展示,并通過聚光燈強調每一件展品的美學特征,重在對其造型或是技藝方面進行展示。在“傳統手工藝作品”博物館主題展覽的視閾下,手工藝展品不再是體現美學價值的單一載體,而是成為一種文化、一種藝術風格的代表,使展品跳脫出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展現文化內涵。
現代對“工藝美術”的概念定義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現代藝術史”研究體系的束縛,而博物館傳統文化主題展覽的出現,拓寬了人們對工藝類美術的理解,使我們能夠從美術的美學價值中抽身出來,去探究工藝類美術的生活實踐。使我們意識到,除了精神上的、孤立的美學欣賞外,還有生動的、強調互動及體驗的審美表達,強化了傳統文化的生活性,為人帶來高度共鳴的展覽體驗。但是,在強調傳統文化生活性的過程中,也為傳承下來的文化遺產增加了附加價值,使人們向非遺文化傳承人投向更多目光,而站在舞臺、聚光燈下的傳統文化,又步入了美術館展品過度藝術化的境遇。總而言之,在展覽時,策展人要正視藝術性與生活性的雙重特征,并在二者之間謀求均衡,為觀眾帶來完美的展覽體驗。
中國傳統文化形成于民間百態的生活情境,是一方水土、一方民情的具象化表達,而傳統文化內部,各地區傳統文化之間也會隨著人口的流動相互影響,這也導致了各地民俗文化展覽出現同質化的傾向。[2]而博物館中豐富的民俗展品背后又有著較深刻的歷史淵源,無論是從學術研究角度出發進行收集的民族文物,或是受到民族學影響后,館內自發收集的民族文物,抑或是當地由于民眾教育的普及,自發貢獻的民族文物,其背后都蘊藏著單一學科范疇或是社會人文情懷的深厚淵源。而這些蘊含民俗故事或是人文情感的民族文物展品,是展現中國傳統文化的絕佳載體,也逐漸成為傳統文化展的主要形式。
在民俗類敘事的角度下,民俗文物不僅具備其本身的美學價值,更是代表當代社會情境、文化的載體。根據展覽的方式進行劃分,民俗類敘事形式可大致分為兩類:
第一,強調“結構性”整理的脈絡式展覽,這類展覽方式強調文化的整體性,通過結構主義的表現手法,實現對文化所處時代的還原。
第二,強調“沉浸感”的“現場式”展覽,這里的“現場式”并不是指將觀眾帶到文物的發掘地進行展覽,而是通過營造場景的形式,做到對展品所處時代的還原,并以此展現當代民俗生活的全貌。
前者通過知識與文化的關聯達到展覽的效果,后者以類似“傳記”的形式對民俗生活進行了刻畫。現代民俗文物展覽通常采用兩種模式并存的形式,以時間為軸線插入歷史或是節選某一片段開展專題展覽,以代表性的民俗文物為核心,實現情景式展覽。
與此同時,地域傳統文化通常會被劃歸民俗展覽的類別進行展出,有可能會被當作“地標文化”,在主要展廳進行展覽。相對于傳統展覽以文本介紹為主的展覽形式,生動的場景營造更能起到文化的宣傳作用,例如為秧歌搭建對應的“農家”舞臺,為傳統節日打造對應的場景,只有情景化的展覽,才能夠具備張力,完本地呈現出中國傳統文化的獨特魅力,實現雙模式的融合協作,最大化地表達效果。
相較于工美類敘事與民俗類敘事而言,項目類敘事更加考驗博物館展覽策展人的能力。在常規敘事中,敘事內容通常穿插到以主題為中心的邏輯結構上,在策展人精心的安排策劃下,形成選擇得當、邏輯嚴密、表現豐富的展覽。就結構而言,項目類敘事是一種全新的敘事形式。
項目類敘事自然是以項目為核心,通過對行政區域內傳統文化進行統計,考慮當地特有的地理環境、歷史因素等多方面因素的綜合作用,有針對性地收集手工藝制品文物、民俗文物、文化傳承譜系,并結合文化遺產保護的狀況進行立項,通過各部分內容的研究與“拼湊”,實現對文化相關內容的立體轉化。[3]在對文化內涵的定義方面,項目類敘事在經過了嚴密的論證過程后,定義更加規范、權威,其極具官方色彩的語言表達也使其成為博物館展覽的“模板”。從應用角度出發,項目類敘事的表達方法也通常被用于全國巡回的大型展覽中,或是作為官方所建的主題展覽建筑的“壓軸大戲”而存在。
但是,考慮到文化是一個綜合性較強的概念,各地博物館在進行展覽的過程中,在實現文化由文本向場景轉化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現對文化進行曲解的情況,且在整理領域內“大而深”的海量資料過程中,難免存在疏漏,或是囿于時代精神的表達,致使傳統文化不能完整表達,種種因素直接影響了展覽的表達效果,將中國傳統文化主題展覽帶向某種尷尬的處境。
隨著中國傳統文化走向國家層面,又落實于民間生活的往復過程,“表現傳統文化”已經成為各級博物館開辦展覽的主要思路。在經歷了長足的發展后,傳統文化主題展覽也逐漸出現了普遍性特征。
中國傳統文化話語的標簽化,指的是與傳統文化或是具有一定色彩的展覽均被冠以“中國傳統文化展覽”的標簽,這是由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定義具有極強的權威性。但是,雖然賦予了傳統文化更多的空間,對更多的邊緣文化予以“正名”,但卻出現了過度濫用的情況,導致“中國傳統文化”被不合時宜地使用在各類學術用語中,使中國傳統文化的涵蓋范圍時大時小,具有不確定性,且這也使“中國傳統文化”逐漸脫離生活,成為眾人望而生畏的存在,逐漸偏離了其文化本質。與此同時,人們參加展覽所帶來的體驗自然不能符合其心理預期,這也為博物館展覽帶來了新的問題。
隨著“傳統”語式的代入,展覽表達會在不同程度上強調中國傳統文化“傳承—保護—發揚”的聯系,過于注重傳承中國傳統文化的國家戰略,觀眾在這種語言模式的影響下,不自覺地將現代社會文化與傳統文化所在時代進行對比,為傳統文化的衰落扼腕嘆息,在無形中為觀眾帶來了壓力與焦慮。[4]總而言之,這種“本真性”范式的模式化表達,容易引起觀眾強烈的道德感,陷入價值與文化傳承的矛盾中,帶來了冠以“深思余韻”之名的雜音。
在這種角度的展覽中,強調對傳統文化“本真性”的追求,希望保護的是“從現實日常生活中剝離出的”文化本源。博物館展覽的文化建構通常被認為是:文化的真實性表達,觀眾帶著這種主觀意愿進入展館,而展館也通常營造出經典的、原生態的場景致力于還原傳統文化,以實現中國傳統文化的“本真性”表達。在展覽中,中國傳統文化所在的語境不斷被剝離而又重建,“原生態”帶來的真實感與歷史的厚重感加大了觀眾的情感投入,又以“經典的”傳統文化意象增添了“本真性”范式的博物館情懷。
囿于空間限制,博物館的展廳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生活文化特征難免發生沖突,而為了解決這方面的矛盾,博物館通常采用“活態”演出的形式對展廳的空間缺陷進行彌補。除了展板、視頻滾動播放等靜態化的展覽手段外,為了呼應傳統文化“活態”的特征,展覽通常會要求當地文化傳承人組織諸如秧歌表演等形式的文化特色展示。
除此之外,物化也是博物館展覽的代表性特征,傳統文化主題展覽不局限于民俗文物展品的展示板塊,還能通過場景互動、多媒體技術等手段實現觀眾之于傳統文化的客體化轉換,帶來更為豐富的展覽體驗。
“活態”展覽豐富了博物館知識傳播與公眾教育的形式,但也將策展人的注意力從文化本質轉移到多媒體技術的應用或是表演舞臺的搭建之上,長此以往,眾多博物館形成了以演出效果填補文化研究空缺的固有模式,關注重點的偏移也使博物館展覽本身的意義出現偏差,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
由于中國傳統文化始終具有“立足于過去,傳承于現代,發揚于未來”的因果聯系,傳統文化的傳承發展在當下具有實踐意義,這也就使得以“中國傳統文化”作為展覽主題的展館成為創造價值的場所,并逐步在多重話語的構建中形成范式表達。[5]在這種范式的影響下,部分學科已經放棄了對文化“本真性”的探求,只有博物館仍受到行業反饋及本身價值的影響,繼續追尋著傳統文化的“本真性”,這也直接說明,當下的社會環境不能夠滿足傳統文化的深度繼承。而從建構主義的角度出發,博物館展覽作為文化生成及演繹的社會環節,其展現要素的破碎或復原,都服務于去語境到重建語境的過程,本質上體現博物館展覽實質“多重話語對本真性”的影響作用。而主題展覽的種種問題,也體現在主導權與話語權的爭奪中,以及未來發展的可能性上。
對于“本真性”的影響,在新博物館學思想的影響下,博物館行業的轉型也逐漸成為合乎可能的辦法。博物館的轉型是多重意義的,具有擴展認知、重定位物質文化的特征,同時也實現了博物館從“收藏地”到“交流所”的社會角色方面的轉變。在此基礎上,中國傳統文化主題展覽不再是固化的知識普及,而是強調多元互動的新型展覽,關注重點也不再是“孰是孰非”的關于傳統文化定義的爭論,而是將目光放在傳統文化于現代生活中的改造可能上,力圖為中國傳統文化開拓未來,使其具備更加廣闊的生存空間。
與此同時,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定義方面,策展人也要將目光放在基礎性話語中,回歸學術的獨立性。還要具備自我批判精神,在深刻的學術研究中重新定義傳統文化,強化展覽主題的邏輯自洽,并在展覽后通過反饋進行再反思,在實踐中訂正定義。在視覺表達方面,要使展覽擺脫既定形式與模式化限制,結合多樣的文本、視頻、互動場景,通過多媒體技術驚艷的視覺演出效果,為傳統文化敘事注入新的活力。在聽覺表達方面,更多采用“鶯啼”“犬吠”等抽象化音效營造生動的場景,彌補場館空間上的缺陷,為觀眾帶來豐富的觀展體驗。在文本表達方面,主題展要跳脫傳統的“定義式”思維,為相關展品的“干癟”介紹營造生動的生活情境,強調展品的生活功能價值,擺脫博物館中國傳統文化主題展覽文本同質化的窘境,為傳統文化展覽帶來新的生命力與時代價值。
相對于效果大同小異的各類主題展覽,以中國傳統文化為主題的博物館展覽大都內容豐富,體量龐大,這也促進展覽的敘事表達形式向著工美敘事、民俗敘事以及項目敘事的方向發展,在此過程中也形成了主題標簽化、“本真性”范式的模塊化、展出的“活態化”特征,為展覽效果帶來了積極或消極影響。在此背景下,傳統文化主題的展覽應當在追本溯源與面向未來的發展之路上謀求平衡,通過不斷的研究與反饋為中國傳統文化主題展覽帶來新的時代價值,促進博物館展覽的轉型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