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大代表林占熺教授心系菌草“生態夢”

本刊特約撰稿 王威

福建農林大學教授、國家菌草工程技術研究中心首席科學家林占熺，作為福建省科技界、教育界黨的二十大代表，不久前參加完盛會，就一直忙碌著他的菌草事業。

林占熺用一株株菌草，不僅造福中國，還漂洋過海走向世界。30多年來的菌草技術科研、推廣，他都經歷了什么、成就了什么？帶著種種的疑問，筆者近日在國家菌草工程技術研究中心林良輝的引導下，走進了堆滿書籍、資料、檔案的辦公室，見到了被譽為“菌草之父”的林占熺教授。筆者發現，他雖年屆八旬，但思維敏捷，精神爽朗，狀態仿佛不亞于年輕人。對話是從他參加由中央網信辦、教育部、人民日報、共青團中央、福建省委網信委、中國載人航天工程新聞宣傳辦公室共同主辦的“把青春華章寫在祖國大地上”大思政課網絡主題宣傳和互動引導活動說開的……

要讓老百姓過上更美好的生活

在活動中，林占熺講述了自己先后帶領86批278人次實施菌草援外項目，為了菌草事業4次死里逃生的往事。對于艱難與歷險，他顯得淡然。他關心更多的是如何幫助窮苦百姓擺脫貧困，而不是自身安危。他透露，30年前，有位美國農場主要高薪聘請他，薪酬是他和妻子兩人當時工資的1000倍，但他拒絕了。“我自己有技術，可能會成為百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但這不是真正的富有，只有讓千千萬萬的農民，用我的技術富裕起來，才是真正的富有。”林占熺“天下一家”的博大情懷和崇高品格，贏得廈門大學師生們多次熱烈的掌聲……

說起參加黨的二十大盛會，有56年黨齡的林占熺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盛會熱烈而莊嚴的情景仿佛仍在眼前。林占熺說：“這一次我非常榮幸能夠作為基層科技工作者的代表參加黨代會，聆聽習近平總書記作報告。通過學習，我覺得科學技術已經被提到新中國建立以來的最高位置。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將科技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基礎性、戰略性的支撐，再次強調‘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才是第一資源’‘創新是第一動力’。”對此，林占熺深有感觸。他說，菌草技術之所以能夠從扶貧拓展到一個新的領域，發展成一個新的產業，并且形成一門新的學科，就是因為我們堅持把科學技術作為發展生產力的戰略方向和重要措施。“黨的十八大以來的這10年，科技的地位逐漸確立，所以才會取得如今這么偉大的成就。我們共產黨人就是為了發展生產力、為了共同富裕而來的。”

談到如何發揮菌草科研團隊作用時，林占熺表示，這個團隊雖然只是一個小單位，力量也相對薄弱，但憑借菌草這一原創新技術，卻能夠在全國的扶貧事業中發揮重要作用。他說：“一個科技工作者力量是有限的，但我們用新的原創技術，把野草變成了食用菌、藥用菌，服務于扶貧事業，就將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的巨大潛力體現出來。要讓科技發揮更大的作用，讓老百姓過上更美好的生活。”

“菌草技術”分別于1989年和1990年被列為福建省推廣科技興農項目計劃之一。回憶起這個成功案例，林占熺十分興奮。當時，省里從總計劃的300萬元里撥出8萬元用來推廣菌草項目。后來，這個項目的產值占所有項目總產出的30%以上。他自豪地說：“尤溪縣聯合鄉連云村老百姓采用菌草技術后，實現了一年脫貧、兩年致富的目標。”這就是科技磅礴的力量，可以使一地、一產業實現跨越式發展，產生質的變化。

30多年來，林占熺領銜的菌草科技團隊，實現了菌草技術從原創到突破，不僅示范扶貧取得成效，還形成菌草系列特色產業，再次展現出科技創新的巨大能量和無窮魅力。在這一過程中，林占熺艱苦奮斗的經歷和造福一方百姓的成就，贏得人們的廣泛贊譽。他先后獲得“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全國最美教師”“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等榮譽稱號，今年10月還獲評“八閩楷模”。

成功破解“菌林矛盾”的世界性難題

林占熺出生在福建龍巖連城縣。閩西是著名的革命老區，他小時候就在父親的諄諄教導下，懂得“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道理。他23歲加入中國共產黨，作為黨培養的科技工作者，他心里始終裝著黨、裝著人民。忠于黨，服務于人民，為林占熺人生道路上不斷戰勝困難和挑戰，竭力科技創新提供了精神與力量的源泉。

童年時期的林占熺，親歷貧苦，難以忘卻。他回憶道：“那時我家很困難，自己常餓肚子，看到長輩們用芒萁等野草摻進面粉米糠里充饑，就懂得糧食太珍貴了。我想長大后，要用知識改變命運，改變貧窮。我是農民的孩子，學農業是應該的。”于是，學習農業知識的念頭在他心中深深扎根。后來報考大學時，填報的志愿都是清一色農業院校。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成了村里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1968年，25歲的林占熺從福建農學院（福建農林大學前身）畢業；3年后，他被分配到三明真菌研究所工作，研究食用菌的栽培和生產。

當筆者與他聊起發明菌草技術的由來時，林占熺如數家珍，娓娓道來，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鉆研“菌草技術”的艱難歲月……上世紀70年代，林木栽培食用菌成為菇農脫貧致富的重要產業，但他在調研中發現，由于菇農大量砍伐闊葉林栽培香菇，生態平衡被破壞，菌林矛盾越來越突出。1983年，已調回福建農學院任教的林占熺，跟隨福建省科技扶貧考察團前往長汀縣，眼前的情景讓他十分震驚——“懸河”高出兩邊耕地一兩米，四周山丘荒禿，耕地沙化，一派凄涼……他說：“那里看不到青山綠水的景象，而是山光、水濁、田瘦、人窮，生態環境極其惡劣。當時我就設想，能不能另辟蹊徑，換一個技術和方式栽培食用菌？”于是，以草代木栽培食用菌，緩解“菌林矛盾”的技術創新思路便應運而生。

與非洲、東南亞的農民朋友分享收獲的喜悅

思路決定出路。新想法激發了林占熺技術發明的強烈欲望。那年他40歲，可謂風華正茂，渾身充滿了敢想敢干的沖勁，遇到困難不退縮不服輸。然而，搞菌草科研當時既無實驗室，又缺經費，林占熺犯難了。但辦法總比困難多，他找到學校工程隊借了5萬元經費建實驗室。“那個年頭5萬塊錢可謂是一筆巨款，萬一實驗搞砸了，這債怎么還呀？”林占熺說：“當時想過困難，但更相信自己行，一定能干成！”此后3年，林占熺一頭扎進實驗室，有時忙碌起來忘了時間，忘了吃飯。沒有菌種接種針，他把自行車輪拆了，將鋼線磨光來代替。沒有粉碎機，借用學校農場的飼料粉碎機，把芒萁等野草粉碎了做培養基……經過1000多個日夜的奮戰，1986年10月的一天，第一朵用芒萁培育出來的香菇在菌種瓶里綻放了！想起當初“以草代木”技術成功育出香菇的那一刻，他依然激動不已。他說：“當時自己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激動得熱淚盈眶，百感交集啊！”此后，林占熺帶領團隊進行標準化的系統選育，即根據太陽能利用率、內生固氮菌、根系、生長速度、植株情況以及營養、抗逆性等一系列標準來選擇菌草植物，篩選、培育出來的菌草植物多達49種，可以滿足54種食藥用菌的栽培需求。“菌草技術”橫空出世，“菌林矛盾”這一世界性難題得以破解，從此，“菌草技術”走出實驗室，在八閩大地、中華大地以及廣大發展中國家土地上扎根、發芽、開花、結果……

如今，林占熺發明的菌草技術在全國506個縣（市、區）推廣應用，之前還與14個深度貧困縣（片、區）共建71個菌草技術扶貧示范點，讓千家萬戶的農民運用菌草技術發展食用菌、發展畜牧業擺脫了貧困，改變了落后的面貌。菌草，被農民朋友譽為“致富草”“幸福草”。菌草技術如今已被傳播至全球106個國家，在16個國家和地區建立應用示范基地。2017年，“菌草技術”被聯合國列為“和平與發展基金項目”重點項目向全球推廣，為國際減貧事業貢獻中國智慧、中國方案。

“我的菌草夢，說到底就是生態夢”

“從事40多年的菌草研究，我的菌草夢，說到底就是生態夢。”說到生態夢，林占熺更多談及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他說：“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親眼看到在黃河兩岸筑起千里菌草生態安全屏障，讓黃河變成造福中華民族的幸福河，把生態菌草業發展成具有戰略意義的新興產業。”前路艱辛，任務繁重，但他不會退縮。他說：“作為共產黨員，就要為人民奮斗一輩子。”

林占熺始終牽掛著黃河水土流失的生態治理，不斷探索用菌草防風固沙阻沙等辦法，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這里略舉幾個事例，可以更直觀幫助人們了解他是如何探索運用菌草技術開展生態治理的……1993年，林占熺在福建長汀縣河田鎮、連城縣文亨鄉水土流失嚴重區通過種植菌草治理水土流失，當年土壤侵蝕量減少78%，年畝土壤流失減少4.46噸，取得顯著的生態效益；2013年，林占熺及其團隊駐扎進內蒙古阿拉善烏蘭布和沙漠東緣開展菌草防風固沙試驗，取得重大成果。國家林業局組織專家現場檢查鑒定，在流動沙地上種植巨菌草100天就能把流沙固定，菌草防沙固沙不僅見效快、效果好、投入少、生態效益好，而且經濟效益高，對我國荒漠地治理具有重要意義。此后9年進行的專家鑒定，結論評價很高，認為菌草治沙在國際同類研究中居領先水平。2015年，清華大學、青海大學、福建農林大學聯合在黃河上游開展種植菌草水土流失治理、植被修復、菌草產業發展的研究與示范，獲得明顯成效，為黃河上游的生態安全屏障建設和新型生態產業發展開辟了新途徑……如今，菌草已經在黃河沿岸9個省區推廣種植。菌草技術從最初的“以草代木”種菇，不斷拓展到菌草生態治理、菌草飼料、菌物肥料、菌草材料、菌草生物質能源開發等眾多領域，展現出令人鼓舞的燦爛前景。

治理黃河是中國人為之不懈奮斗的宏大目標，是許許多多科研人員為之探索創新、為之奉獻的戰場。說起通過菌草構筑黃河千里生態安全屏障，林占熺與筆者分享了援外“思路轉換”的一個有趣故事：2011年，他率隊在尼羅河源頭盧旺達魯伯納中國援盧農業中心基地種植巨菌草治理水土流失。身臨其境，他想到了黃河水土流失與治理，但自己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怎么辦？他轉換思路，結合援外經歷與經驗，冥思苦索。他感覺尼羅河跟黃河很相似，特別是上游的那些土壤跟黃土高原土壤及其他自然條件較接近，如果在尼羅河能夠找到生態治理的方法，也許就可以用在黃河治理上。果不其然，林占熺及其團隊為當地種植的巨菌草，治理水土流失效果相當好，這項技術還被盧旺達農委列為國家水土流失治理的重點項目。2012年10月，種了一年半巨菌草后，當地記錄的降雨量是兩個半小時52.4毫米，屬大暴雨級別，但防止水土流失的效果十分顯著。林占熺拿出畫冊，手指當年拍攝的兩張圖片示意觀看，筆者看到，一張圖上實驗池種植的是傳統作物，水土流失很嚴重，近半池的水是渾濁的；另一張的實驗池種植巨菌草，水量很少，且是清澈的。“如果把菌草種植到黃河沿岸，黃河水不就有可能變清了么？我們的成果針對性很強，目標就是為黃河生態治理找到新辦法。”林占熺坦露真情如是說。

是啊，誰能想到，林占熺發明的“菌草技術”，不僅從根本上解決了“菌林矛盾”這一世界性難題，為中國脫貧攻堅、世界減貧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而且該技術誕生后又不斷拓展到生態建設領域，對保持水土、防風固沙、治理荒漠化、礦山植被修復等生態治理發揮出重大作用。林占熺用菌草成果不斷圓了“生態夢”，這是他和團隊持之以恒、腳踏實地在長期的奮斗中逐步實現的。

面對新時代的科技呼喚，新征程的創新探索，筆者問林占熺對菌草事業的未來發展有什么期待？

林占熺的目光充滿了期盼和自信。他懷揣從菌草人才培養到助力鄉村振興，從菌草生態治理到援外建立典型榜樣的5個心愿：

——力爭把菌草學從技術上升成為一門學科，為培養菌草技術人才奠定堅實基礎；

——力爭在福建乃至全國各地創建更多的菌草科技創新產業園；

——力爭運用菌草技術建立起黃河千里菌草生態安全屏障；

——力爭在100個村運用菌草技術助力鄉村振興，形成菌草鄉村振興的特色產業；

——力爭菌草技術成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重要的可持續發展的新興產業，并建立更多的成功樣板和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