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來笑有聲,雨過凈如洗。夏日里,最讓人記憶猶新的,也莫過于竹葉風聲了。
關于家鄉最深的記憶,不是那古巷幽邃,也非那小橋流水,而是滿眼翠綠的竹子,以至于在外鄉看到竹子都會讓我想起家鄉。
我從小生活在南方,南方多茂林修竹,在我家門前,就有一片竹林,一眼望去,不見邊際。竹子密密麻麻地長滿了坡地,延伸到遠處的山邊,四面環山。我曾對著竹林發呆,不知竹林的盡頭是山,還是山的盡頭是竹林。蓊蓊郁郁的一大片,簇擁著山村,幾乎將巴掌大的村落覆蓋得嚴嚴實實,有一種深閨人未識的感覺。
竹,是安靜的美男子。它們或形單影只,顯現出一個搖曳多姿的靈動之身;或成群結隊,結成一片望不盡的翠綠的海。倘若有風吹過,細密如針尖般的葉子也飄飄灑灑地翩翩起舞,它們的身板卻還是直直地挺著,直入云霄。竹的枝丫依靠著枝丫,葉子茂盛,頗有一種連天之勢。若是從高空俯瞰,你一定頗為震撼,那接二連三的竹,竟然悄無聲息地結成了一張密密的網,郁郁蔥蔥,重重疊疊,望不到頭。若是風大了些,還會引得一陣狂舞,竹葉與竹葉相互依偎,也會有幾片或黃或綠的竹葉從高而筆直的竹梢上從容優雅地飛舞下來,足以驚艷人的眼眸。
小時候,外婆常對我說,千萬別去竹林深處,為此,她總編著故事來嚇唬我,說竹林深處住著妖怪,專門懲罰不聽話的娃。有次,我調皮地闖入了竹林,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南北東西了。原來,竹子的生長大多是沒有規律的,要長就長一大片,密匝匝地長著。而且,竹林的環境也頗為幽暗潮濕,這在農村人看來是缺少陽氣和生機的,會積累和增長戾氣,因此,不許小孩貿然進入。
北方的竹與南方的竹有明顯的不同。南方之竹,勻稱豐盈,常常連成一片,通常以竹林居多,當你身處南方是很少能夠看到稀疏單一的竹子的。在南方,竹的用途也被充分發揮了出來,竹屋、竹棚、竹簍、竹椅、竹席……棲居南方,無竹會缺少很多樂趣。而在北方,竹子大多是纖弱瘦小的,且最多也就幾十根,通常被用來當作園區景觀供人觀賞。在北方,要尋找一處一大片的竹林,幾乎很難,我在北方生活多年,也只是在外出時候曾見過一兩次,盡管竹的長勢和規模并不大,但仍然有林下生風的況味。
讓我覺得頗為玄妙的,就是竹聲。當你從竹林旁路過,就會聽到一陣“沙沙沙”的聲響,是下雨的聲音嗎?可是陽光還在,晴天怎會有雨聲?原來,是風吹竹葉留下的一陣清歡。漫天的沙沙聲隔絕了外界的雜音,仿佛世間只剩下眼前的一片天地、眼前的竹林和我。記得臺灣作家林清玄先生曾在《隨風吹笛》中這樣寫道:“它像一片樂海,波濤洶涌,聲威遠大。”盡管,先生所描寫的對象和聽到的聲音并不是竹,可我還是被那種磅礴所震驚。想到聽過的竹聲,也有種似曾相識的模樣,竹聲交織著風聲,得以洗滌心塵。
還有一種和竹聲相媲美的,是竹筍的味道。柳絮飄飛的春三月中,竹筍蓄勢待發,鉆出地面。那種剛長出來不到一周的竹筍,最是廚房食材的好搭配,因其個頭豐盈、肉質飽滿、水分充足、柔嫩綿軟、鮮甜脆口等一系列優勢深得人們的喜愛。走進竹林挑選一兩個大小適中的竹筍,除去厚厚的筍殼后的竹筍,白而剔透,十分誘人。若是將其焯水后,與農家臘肉一同小炒,也是一道與人間煙火味有關的家常小菜了。
其實,竹還有很大的藥用價值:竹葉能解渴除煩利尿,竹瀝能鎮咳祛痰、治療中風導致的聲音之失,竹茹可治嘔吐……竹,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葳蕤。中醫諸多方劑中就有一首名方“加減葳蕤湯”,由葳蕤、蔥白、桔梗、白薇、淡豆豉、薄荷、紅棗、甘草等中藥配伍組成,治療素體陰虛兼有外感風熱導致的咳嗽、咽干、心煩、口渴等。
我總覺得,竹子有著一種“樂天派”的脾性。不管它們生長在哪里,也不管土地肥沃或貧瘠、雨水充盈或稀少,只要能活下來就一定是高大修長的模樣。竹子的風格是積極向上的,它不因挫折而委屈,也不因風霜而變色,更不見哪一棵竹子因風調雨順而長得肥碩。相反,適宜的水土只會造就茁壯的修長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