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姚雪垠與杞縣大同中學

杞縣大同中學在20世紀30年代是河南省一所著名私立學校，曾為中國革命和抗日戰爭做出了重要貢獻。我的父親姚雪垠在1933年至1937年先后三次來到大同中學，雖在這里待的時間加起來不足一年，卻與大同中學結下了不解之緣，與其教師梁雷、趙伊坪，學生穆青等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這所中學是王毅齋先生創辦的。王毅齋在教育界享有很高聲望。20世紀20年代，他留學德國和奧地利，取得經濟學博士學位，歸國后任河南大學教授兼秘書長。那時中國教育落后，他憂心國家前途命運，決心走“教育救國之路”。1932年8月，他在家鄉杞縣辦起了大同小學，兩年后增設初中，改名“大同中學”。這一愛國舉動，得到了中共地下黨組織的支持和杞縣人民的擁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王毅齋曾任民盟河南省委主任委員、河南省文委副主任、河南省副省長、河南省政協副主席。

1938年，杞縣淪陷，大同中學停辦。到了1981年，河南省人民政府批準恢復了該校原校名——杞縣大同中學。父親得知后，很是欣喜，但因寫作繁忙，不能親臨學校，就寫了一組七律《大同中學感舊》，表示慶賀。在詩的“跋”中，他對王毅齋及其對大同中學的貢獻這樣寫道：

三十年代，茫茫中原，只有兩所中學內沒有復興社和CC系活動，而大同中學是其中之一。師生可以在學校中宣傳進步思想，形成濃烈的民主、救亡空氣，并為共產黨保護和培養了一批干部。七七事變后學校停辦，大批師生奔往抗日第一線，有的英勇犧牲，有的成為黨的得力干部。王毅齋先生在解放后任河南民盟副主席，一九五七年以垂老之年被錯劃為右派，后在坎坷中含冤而死。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河南人民為紀念該校對革命事業的貢獻，經省人民政府批準，從一九八一年九月一日起恢復原校名，并增加紀念設施，以紀念其光榮革命歷史。而王先生也得到徹底平反，開會追悼。我與大同師生有深切關系，值此復校之際，賦詩感舊，兼勵后來。

抗戰全面爆發后，大同中學數百名師生踴躍奔赴抗日前線，有的捐軀沙場，更多的成了抗戰的中堅力量。其中，梁雷和趙伊坪就是這些師生中的杰出代表。2015年，他們兩位同時被民政部列入全國第二批抗戰英烈名單。

父親與大同中學的情緣

1929年春，十八歲的父親從家鄉鄧縣（今鄧州市）來到河南省城開封，尋找出路。因家里無力接濟，父親常身無分文，每天餓著肚子拼命補習功課，度過了半年多不堪回首的日子。是年秋天，他以三年小學、一學期初中的學歷考上了河南大學法學預科。

入學后，父親如饑似渴地學習，閱讀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書籍，積極參加地下黨組織領導的學生運動，上街演講散發傳單。他因此被國民黨特務盯上。入校第二年暑期的一天夜里，父親因有“共產黨嫌疑”被逮捕，過堂后因查無證據，被關押幾天后釋放。回到學校后，他初心不改，依然如故。1931年暑期，學校以“思想錯誤，言行荒謬”為理由，開除父親學籍，父親的學生生涯從此結束了。

被開除后，聽說國民黨還要抓他，父親便向同鄉同學借了十幾塊錢，回岳父家匆匆告別后，當天乘火車逃往北平。他那時希望自己能做一個歷史學家，白天從早到晚在北平圖書館用功讀書，中午吃點帶的干糧，喝點圖書館供應的開水，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屋，熬夜“爬格子”、投稿以維持生計。結果歷史學家的夢想破滅，但稿子寫多了他便成了作家。

大概從去開封時起，父親因生活太苦，又拼命用功，積勞成疾，到北平后有了肺結核癥狀，開始咯血。當時沒有醫治肺結核的特效藥，這種病死亡率很高。父親心想，即使活不到三十歲，也要在死前做出一點成績。咯血嚴重時，他只好離開北平，回河南家中休養一段時間。

1933年春天，父親回到開封，同王國權、苗化銘等朋友辦了一間小書店“大陸書店”和一本雜志《今日》。但《今日》一出版，即被當局查封。父親和王國權、苗化銘逃到鞏義康店王國權的家里躲避起來，等風聲過后又回到開封。這時，王毅齋邀父親、王國權和另一個朋友去杞縣參觀大同小學。到杞縣第二天，全校師生開歡迎會。父親一直記得當時歡迎會上的一段情景：“（教導主任）梁雷在會上慷慨激昂地說：‘我們開會歡迎從開封來的三位先生，不是因為他們是了不起的名人，而是因為他們確切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知道他們不是狗，而是三個真正的人！’會場里并沒有為這話發出笑聲，掌聲又重新興奮地響了起來。”

這是父親第一次來到大同中學（當時還是大同小學），和同鄉好友梁雷相處了三天。

1935年8月間，父親肺病發作，再次從北平返鄧縣家中養病。路過開封時陰雨連綿，道路被沖壞，交通中斷，父親正愁沒有安靜去處時，梁雷說：“走吧，跟我到杞縣養病去。”于是，父親第二次來到大同中學。他晚年著文回憶說：“杞縣那時候的情況還不壞：半城積水，處處荷花。同（梁）雷住在大同中學里，看看書，睡睡覺，談談閑話，有時忍著肋巴間的疼痛寫點文章。開學以后我就離開了大同中學。”

他這次住的時間很短，只有半個月。到深秋時節，因梁雷再次邀請，父親第三次來到杞縣，“做大同中學朋友們的食客”。他這次在大同中學一直住到次年的三四月間，有半年之久。為便于他養病和寫作，朋友們把他安排在小學部比較清靜的小院里。他每天都到中學部和朋友們見見面。梁雷一有空也來，和大家聊聊天，看看父親寫的稿子，評論一番。有時梁雷有事，父親就代他上國文課。這時候，被父親稱為大同中學“三靈魂”中的趙伊坪、王衡儒，已離開學校，去了抗日前線，只剩下梁雷一人獨自支撐著學校。

1936年春天，父親告別大同中學的師生，與母親相約在新鄉會合，然后重返北平。此后不久，梁雷也離開學校，去了山西前線。

父親與同鄉摯友梁雷

如果有人問我，父親青年時代最好的朋友是誰，我會不假思索地說，是梁雷。

梁雷是父親的鄧縣小同鄉，他生于1911年，比父親小一歲，原名梁德謙，鄧縣梁莊人。從1937年梁雷受黨指派到山西參加犧盟會，后到雁北前線，先被山西省政府委任為右玉縣縣長，還未到任，右玉縣淪陷，又委派他為偏關縣縣長（國共合作時期山西當局委任的全國第一個中國共產黨黨員縣長），兼雁北十三縣游擊司令。在十分艱難險惡的條件下，他率領人民自衛軍（即游擊隊）與廣大民眾在長城內外、荒山野嶺，不分晝夜地打游擊，抗擊日寇，鏟除漢奸，與敵人殊死戰斗。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北平淪陷，父親從北平經山東輾轉回到開封，與嵇文甫、范文瀾、王闌西創辦并主編抗日救亡刊物《風雨》周刊。父親為駐社編輯，日夜忙碌編輯業務。王闌西當時是中共河南地下省委文委書記，在《風雨》周刊主要負責對外聯絡工作。《風雨》在中共河南地下省委的直接領導下，成為黨的抗日宣傳陣地和聯絡中心，在中原一帶頗有影響。

在很短的時間內，父親在《風雨》上接連發表了梁雷從雁北前線寄來的四封信，反映他在雁北前線的戰斗生活。每封信都寫得詳細、感人，彰顯英雄氣概。這些信因在《風雨》上公開發表，成了梁雷犧牲后留在人世間唯一的最珍貴的資料；也因此，人們才得知梁雷在雁北前線對日作戰的一些情形和英雄事跡。

1938年3月，梁雷在一次戰斗中犧牲了。在犧牲前，他已預感到自己將會在以后的作戰中犧牲，因此囑托身邊的戰友：如果他犧牲了，一定要盡快寫信告訴姚雪垠。這位戰友按照他的囑托很快寫信給父親，但是父親沒有收到，因為他當時已經離開了風雨社。王闌西收到這封信后，又在匆忙撤離即將淪陷的開封時把信遺失了。對此，父親極為遺憾。

直到5月，父親才從報紙上看到梁雷在雁北犧牲的消息。他十分悲痛地寫了《悼烈士梁雷》，發表在1938年7月18日的武漢《大公報》上。其實，在梁雷犧牲之前的兩三個月間，父親曾撰寫長文《雁門關外的雷聲》，文中寫道：“朋友里我最想念的是雁門關外的阿雷。他是我的同鄉，又是我的好友，而現在他正在荒山中過著英雄生活……”

父親在《悼烈士梁雷》中這樣寫道：

當我在故鄉中得到梁雷犧牲的消息，整整一下午和一個夜晚，我不能安靜一刻。我打開小箱和小包，一封一封地翻讀著烈士的遺書，那些遺書都是經過非常艱險的遙遠的途程，敵人的占領地帶，像珍貴的禮物似的送到我手中。三千里的旅途中我不知丟掉了多少東西，這幾封字跡潦草的信都始終被我珍重地帶在身邊，帶回我和梁雷的家鄉。

1946年5月的一天下午，母親帶著我，說是去城外看親戚。我們出東南城墻不遠，穿過一片快要成熟的麥地，來到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莊。母親和她看望的人家在屋里很親熱地談話，直到天快黑了才起身返家。這戶人家的兩個大人和一個男孩，一直送我們到村口，才依依話別。我后來才知道，母親說的這家親戚竟是梁雷叔叔家，兩個大人就是梁雷叔叔的母親和妻子。后來也才知道，梁雷叔叔犧牲已經很長時間了，還瞞著他的母親。有一年多的時間里，老人不知道兒子已經犧牲，還天天盼著他來信報平安。

新中國成立后，山西省人民政府在頒發給梁雷家屬的烈士證書上，確認梁雷犧牲時的職務相當于解放軍軍分區司令員。可以說，梁雷是家鄉在抗戰中犧牲最早、最壯烈的烈士，也是家鄉入黨時間較早、為國捐軀時職務最高的共產黨員。

《紅燈籠的故事》雛形的創造者趙伊坪

每當我想起父親在抗戰中犧牲的朋友，一位文質彬彬、氣質儒雅、戴著高度近視鏡的青年詩人的形象就矗立在我心中，令我敬仰。他是父親在大同中學期間結識的好朋友、地下黨員教師、后在山東抗日前線壯烈犧牲的趙伊坪烈士。

因為王毅齋的影響力、開明及其對青年人的保護和幫助，大同中學從創辦那天起，就像磁石一樣吸引了一批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從中原各地先后來到這里，從事教書和抗日活動。這在國民黨的獨裁統治下，軍統、中統特務無孔不入、肆虐橫行的中原地區十分罕見。可以說，彼時的大同中學猶如中原沉沉黑夜中的“星星之火”，傳播著愛國進步思想，培育革命抗日的青年人才。而趙伊坪則是大同中學中肩負歷史使命的重要一員，是大同中學的重要“靈魂”人物之一。

趙伊坪與父親同歲，生于1910年，河南郾城人，1926年加入中國共青團，1927年正式成為共產黨員。他多年以教書為職業，并從事黨的工作。1935年，趙伊坪到大同中學任訓導主任，同梁雷等地下黨員教師一起，向學生傳播科學真理。父親在他晚年回憶錄《學習追求五十年》中這樣記述了趙伊坪離開大同中學去山東抗日前線前，幾位好友為他秘密餞行和他后來的犧牲：

一二·九運動時我在鄧縣家中養病，常以不曾參加這一偉大運動而抱憾。雙十二事變時我在大同中學做客。事變和平解決，把蔣介石放回南京，我們一時想不通，情緒很壞。我氣得幾乎一天吃不下飯。沒有多久，教員中的趙伊坪被地下黨（組織）調往別處工作。在他離開學校的前夕，夜深人靜，四五位好朋友（多是地下黨員）為他悄悄餞行。在一盞煤油燈下，大家圍著小方桌，一邊飲酒一邊低聲談話。下酒菜是黃昏時從街上買來的咸牛肉和花生米之類，沒有熱菜。趙伊坪同志是詩人，戴著深度近視眼鏡。在快要散場時候，大家要伊坪說幾句話，算作臨別留言。他說了幾句什么贈言，我一句也沒記住，倒是被他最后講的一個頗有詩意的小故事深深地打動了心。抗戰初期，我將伊坪留下的小故事加以豐富，改造，多次講給救亡青年們聽。在我講這個故事時，滿會場青年們寂靜無聲，姑娘們和男孩子們在燈影下浮著淚花。這就是《紅燈籠的故事》。《紅燈籠的故事》先作為短篇小說發表，被譯到國外，連同《差半車麥秸》收入莫斯科出版的《中國短篇小說選》中。后來寫長篇小說《春暖花開的時候》又將它作為其中的一章……

關于《紅燈籠的故事》，父親在他撰寫的《〈伊坪傳記〉中的補充》中進一步做了說明：“許多人都知道我的《紅燈籠的故事》，而不知道它的雛形是趙伊坪創造的。”趙伊坪非常有才華， 1936年魯迅逝世，他在大同中學師生創辦的刊物《海鷗》上發表了悼念魯迅的詩篇《這死亡緊貼在我們身上》。

1937年秋天，梁雷、趙伊坪離開大同中學前夕，父親、梁雷、趙伊坪三位好友及三個大同中學的學生，到照相館照了張離別合影。不久，梁雷和趙伊坪先后在雁北和魯西壯烈犧牲，學生邢玉梁也在百團大戰中英勇犧牲了。

關于趙伊坪烈士的慘烈殉國情況，有關史料稍翔實：趙伊坪烈士離開大同中學，受黨派遣去了聊城前線，協助愛國將領范筑先抗擊日寇。因寡不敵眾，聊城城破，范將軍與軍民七百余人壯烈犧牲。趙伊坪協助范將軍保衛魯西北做出了貢獻。1939年3月，中共魯西區黨委機關在隨部隊轉移途中，與日寇遭遇，發生激戰，趙伊坪受傷墮馬并丟失眼鏡，不辨方向，不幸被俘。伊坪被俘后，寧死不屈。日寇把他綁在樹上，堆上柴草，澆上汽油，在熊熊烈火中，在“打倒日本鬼子！”“中國共產黨萬歲！”的激昂口號聲中，趙伊坪壯烈殉國。

父親到了晚年，不僅寫文章，即使在平時言談中，也常常說起梁雷和趙伊坪。20世紀80年代初的一天下午，父親寫作勞累了，放下筆，到客廳和我聊天。他再一次談到兩個好友之死，淚水漣漣地說：“他們死得太慘了，太早了！”已逝去的久遠歲月，仍未能緩解老人心中的悲痛。

1983年秋天，父親與當年大同中學的師生馮若泉、段佩明、苗化銘、穆青等人，在北京相聚，一起去看望在京居住的趙伊坪夫人。昔日一群朝氣蓬勃投身抗戰的年輕人，如今已是白發蒼蒼的古稀老人。大家圍坐在一起，促膝暢談，回首難忘的大同中學歲月，憶起和伊坪朝夕相處、深夜話別的情景，不勝感嘆——抗戰和革命勝利了，可是伊坪和梁雷等大同中學的一批好友在抗戰中卻犧牲了，早走了……

還有一件說來很幸運的事情。十多年前，我和妻子參加《李自成》的責任編輯江曉天先生在昌平天壽陵園的骨灰安葬那天，儀式結束后，我隨意瀏覽了一下陵園，很意外地發現陵園中有趙伊坪烈士的墓塋。這時正值清明時節，陵園的大廳中掛著趙伊坪烈士戴眼鏡的大幅照片，同時在低沉肅穆的音樂聲中不斷播放著趙伊坪烈士的英雄事跡。管理員說，趙伊坪烈士是陵園中安葬的級別最高的革命烈士和抗日英雄，我們陵園引以為榮。這次意外發現令我十分驚喜，我萬萬沒想到，在這里竟與父親的這位好友意外“邂逅”。我們趕快去買了一只大花籃，敬放墓前，三鞠躬祭拜，表達深情和敬仰。

穆青說：是黨和姚老師親手把我送上征途的

在京城中，穆青是我最熟悉、來往較多的父親的老友之一。我一直以叔叔稱呼他，他對父親以老師相稱。他十分尊敬父親，曾說：“在歷史的緊要關頭，是黨和姚老師親手把我送上征途的。”穆青是《李自成》的忠實讀者，兩人因此更為親近，超越了一般的師生關系。每年春節，穆青和夫人續磊都要來給父親拜年，帶的禮物中必有父親愛吃的杞縣特產醬胡蘿卜。

穆青十分關心《李自成》的創作，他每次來時，常說兩句話，一句是希望老師要擺脫干擾，專心寫作，早日完成《李自成》和《天京悲劇》；另一句是，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要過于勞累。他和許多讀者一樣，也很想早點知道《李自成》的最后結局。

一次，穆青和記者楊建業來看望父親，問到《李自成》的寫作情況和最后結局，父親像往常一樣，聲音洪亮地侃侃而談，說李自成自山海關戰敗后，一路潰敗，最后單人獨騎逃到湖北通山九宮山，被當地鄉勇殺死在牛脊嶺下，叱咤風云的一代巨星就這樣隕落了。李自成殉難十八年后，高一功、李過、郝搖旗等部將也都先后戰死，高夫人和李來亨在一起，率領一支義軍堅持抗清。最終清兵攻破湖北湖南交界的茅麓山寨，高夫人、李來亨和眾男女親兵等舉火自焚，壯烈犧牲。父親說到這里，聲音哽咽，淚流滿面，在座的穆青、楊建業，以及我和家人都忍不住流下眼淚。

父親對穆青的工作和寫作也十分關心。穆青在《憶雪垠老師》一文中有這樣幾句話：

多年來，我每次去看望他，他都非常關心我的工作，經常問我讀了什么書，寫了什么文章。1982年我擔任新華社的主要領導之后，他曾多次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擔子重了，工作會更加繁忙，但不管怎么忙，你一定不要放下手中的筆……”前幾年我寫了一篇《淚灑偏關》的散文，悼念我在大同中學的老師梁雷。他看后曾寫了一封信給我，說是“很少看到這樣感人的文章了，我一邊看一邊落淚”，同時鼓勵我說：“你有豐富的閱歷，有很好的功底，多寫些散文，必有成就。”

1997年2月，父親為趕寫一篇紀念胡喬木的急稿，忙了一天，中午也顧不上休息，傍晚時分突然中風，倒在書桌旁。1998年秋天，病倒了一年多的父親病情不斷反復，逐漸加重。一天下午，穆青再次來到醫院探望父親。父親靜臥病床上，已經醒來，雙目直盯著天花板。穆青輕輕走到病床前，俯下身子，貼近耳旁輕輕說：“姚老師，我是穆青，來看您來了。”父親似有反應，露出一絲笑容。穆青剝了幾粒他帶來的葡萄，喂給父親吃，父親吃下；接著他又剝一只香蕉，父親也慢慢吃了下去。穆青和父親說話，父親只是微笑，默不作聲，但眼角淌出了淚水。過了一會，他站起來，和家屬、護士交代幾句話后，離開了，這便是穆青與父親的訣別。

父親去世后，穆青在《人民日報》發表了《憶雪垠老師》的長篇紀念文章，回顧了他們半個世紀前的一段交往：

1936 年的下半年，姚老師離開杞縣去了北平。學校在梁雷老師的倡導下，創辦了一份宣傳抗日救亡的文學雜志，取名《群鷗》。因當時杞縣缺乏印刷條件，我們便和姚老師聯系，把每期的稿子寄給他，由他編好后在北平排版付印……從 1935年年底到 1936 年春 ，盡管姚老師只在大同中學斷斷續續住了幾個月，但對學生來說，他帶來的影響 是很大的。對于他本人，這也是一段難以忘懷的歲月。1981年，當大同中學復校的時候，回首從前，他曾深情地寫過一 組《大同中學感舊》的詩，其中一首是悼念校長王毅齋的：“高風每憶王夫子，磊落光明是我師。 遍地陰霖惜火種，漫天飛雪護花枝。 聘來教席藏亡命，送走生徒舉義旗。 坎坷忠魂應自慰，大同事業令人思。”其拳拳深情，可見一斑。

1937年夏，我從大同中學畢業后，考入開封兩河中學讀書。當時姚老師也從北平回到開封，在中共地下黨組織的領導下，與王闌西、范文瀾、嵇文甫等人創辦了《風雨》 周刊，他任主編之一……當時的風雨社，名為一個雜志社，實為我黨在開封的一個聯絡點。據我所知，在那一段時間內，就有一批又一批熱血青年，經風雨社介紹紛紛奔赴延安或山西八路軍抗日前線。到 1937 年年底，開封形勢更加緊張，我便相邀幾個大同中學的同學，在姚老師的關懷鼓勵下，拿著姚老師開的風雨社的介紹信去了山西，參加了當時在臨汾創辦的八路軍學兵隊。這是我參加革命的開始。我永遠不會忘記是黨和姚老師在歷史的緊要關頭親手把我送上征途的。

時光荏苒，一轉眼，父親和杞縣大同中學的這些師生都已不在人世，但是，他們之間的深情厚誼如同青山不老，他們及杞縣大同中學為抗戰所做的努力和犧牲也將永遠被銘記。

（責任編輯/侯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