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漢景、武之際的蜀守文翁,是我國古代著名循吏,其興學化蜀、勤政愛民的史績,勇于創新的精神,對巴蜀歷史和中華文明有卓越的創造性貢獻。本文從文翁生平、文翁政績、文翁興學與古代教育、文翁化蜀與巴蜀文化以及文翁資料整理與研究等五個方面分析了百年來學界關于文翁研究的學術成果,并由此提出未來文翁研究的些許思考,以期對文翁研究的進一步深化與拓展有所裨益。
關鍵詞:文翁生平;文翁化蜀;文翁研究;四川歷史名人
中圖分類號:K234.1;B22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4-342(2023)03-74-15
在中國五千多年文明史上,歷史名人燦若繁星,其中非常杰出的一位,就是西漢景帝、武帝之際的蜀郡郡守文翁。根據最早記載文翁史跡的《漢書·循吏傳》,景帝末年,遴選“少好學,通《春秋》”①的文翁擔任蜀郡郡守。文翁受命赴任后,采取了大興水利以發展社會經濟和興辦學堂以推行儒家思想等治蜀措施。文翁治蜀,成就非凡,從理念到實踐引領了西漢地方以至國家社會治理,史稱“文翁化蜀”。由于文翁對巴蜀歷史和中華文明做出過極其卓越的創造性貢獻,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漢書·循吏傳》將文翁列為漢代循吏第一人,亦可謂實至名歸。2020年,經學術界認真評選,文翁榮列第二批四川十大歷史名人榜單。
回顧百年以來學術界關于文翁的研究,成果頗為可觀。以“文翁”一詞進行搜索,民國報刊網顯示的文翁研究論著有20余種;知網、讀秀等顯示,20世紀50年代以來,文翁研究深度、廣度大為拓展,期刊論文達370余篇,相關中文圖書近400余種。以上成果大致涵蓋五個方面:1.文翁生平;2.文翁政績;3.文翁興學與古代教育;4.文翁化蜀與巴蜀文化;5.文翁資料整理。本文嘗試對百年以來文翁研究成果做初步梳理,主要是對其中代表性學術觀點略加述評,遺漏錯訛之處在所難免,敬祈方家斧正。
一、文翁生平
民國以來,學術界關于文翁生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文翁名諱、生平的考證以及對其歷史功績的評價等方面。
(一)文翁名諱、生平的考證
關于文翁的名諱與籍貫,由于現存傳世文獻中最早載記文翁史跡的《漢書》卷89《循吏傳》僅言“文翁,廬江舒人也”①,其他信息則語焉不詳,以致后世文獻雖然高度認同文翁的籍貫,但對其名諱與生平卻存分歧。如《太平寰宇記》卷126《廬州》說:“文翁,名黨,字仲翁,舒人。”②《蜀中廣記》卷46《宦游記》則稱“文翁者,史失其名,廬江舒人也。”③嘉靖本《四川總志》卷4《成都府》干脆說:“文翁,舒城人,史佚名。”④對此,學術界關于文翁名諱的看法大致形成了幾種基本意見:
1.文翁,名覺或名黨或名舉,字仲翁。袁庭棟、張志烈⑤、婕妤⑥、聶作平⑦等學者認為,文翁名覺,字仲翁。陳世松認為,文翁名黨,字仲翁,因其擔任蜀守期間功績卓著而被蜀人長期尊呼為“翁”,以致“史失其名”。⑧徐賢柱⑨、劉齊⑩等學者認為文翁名黨,字仲翁。黃澤平指出,文翁名黨字仲翁是基本可以肯定的,至于有的學者認為文翁名覺或舉,是由于黨、覺、舉三個字字形相近,在長期的流傳過程中導致的錯訛與誤識。?
2.文翁名黨字翁,又名仲翁。文耀映通過對20世紀70年代安徽舒城縣春秋鄉文家沖發現的《文氏宗譜》的解析,認為文翁名黨字翁,因為是文翁之父文必達的次子而“又名仲翁”。?
3.文翁,名黨,字翁仲。何汝泉認同《廬江七賢傳》的說法,指出文翁名黨,字翁仲,并解釋說《廬江七賢傳》的這種記載,可能是因為文翁崇慕秦朝“發憤究學、威震匈奴”的阮翁仲而取字“翁仲”。①
4.文翁,史佚名,由于治蜀功績卓著,而被世人尊稱為“翁”。謝志平根據《隋書·經籍志》所載文翁及其弟子像題記,推測文翁可能是世人對其大興教化的尊稱,并非其人實際姓名。②
關于文翁的生平,學術界亦存在較大的分歧。袁庭棟、張志烈認為“由于資料有限,文翁的生平不太清楚”。③何汝泉根據《漢書》《華陽國志》等諸書所錄文翁治蜀史跡,推測文翁大約生于惠帝執政期間(前194—前188),卒于武帝元光年間(前134—前129)。④上文所提的《文氏宗譜》⑤以及王小紅主編的《巴蜀歷代文化名人辭典·古代卷》⑥均將文翁的生卒年分別記為景帝前元年(前156)與武帝太初四年(前101)。徐賢柱⑦、文曉宇⑧等學者亦持此說。劉齊⑨、彭邦本⑩、楊燦?等學者推測文翁的生卒年大約為公元前187年至公元前110年。潘定武通過對《漢書》《文氏宗譜》等文獻的考證,認為文翁的生年不可能晚于文帝十年(前170);至于卒年,由于史無明文,已無從考證,目前只能付之闕如。?
有關文翁的名諱與生卒年歲,因為現存傳世文獻所載具有一定的多元性和相對性,所以留下了爭論的空間。眾所周知,歷史學是實證科學,文獻記載的多元性和相對性,實際上是資料不夠充分的一種表現。在這種情況下,如何遵循歷史學研究的基本規則,準確解讀史料,整合學術界爭論的觀點,給出一種關于文翁名諱與生卒年歲相對合理的解釋,是未來學術界需要深入思考的一個問題。
(二)文翁歷史功績的評價
基于早期史料記載的內容和特點,學術界關于文翁歷史功績的探討呈現出一個鮮明的研究范式,即以文翁興學和文翁興修水利為兩個基本支點,來考察文翁化蜀對四川、中國乃至世界歷史發展這三個維度的歷史意義。
20世紀30年代末,高越天就曾以“文翁教蜀”為出發點,認為“文翁教蜀”促進了蜀地文化的發展,使得地方性公辦學校在全國推廣開來,推動了全國教育制度的完善,從而文化復興起到了繼往開來的重要作用。①何汝泉在解析文翁興修水利與興教的基礎上,同樣將文翁治蜀功績由區域性上升為全國性乃至中華民族的歷史發展進程中予以考察。②陶元甘認為,除了在蜀地興辦官學、推廣教育之外,文翁還有一件不太引人注意的偉績,即選拔官吏“唯才”而不是“唯財”,這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漢代官吏的遴選制度。③1985年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教育卷》“文翁”條目說:“文翁,中國西漢蜀郡太守,漢代郡縣學的發軔者。”④文耀映評價說,文翁是我國教育事業的改革家,他興辦官學,培養人才,促進了中華民族的大融合。⑤1995年出版的《可愛的四川·人物篇》則說,文翁興學推動了全國教育事業的發展,文翁是四川教育界和中國地方官辦教育的“鼻祖”,也是世界著名的教育家。⑥趙代忠在《地方公辦學校的始祖——文翁》一文中亦表達了類似觀點:文翁興學改變了秦和漢初任人唯“財”的官吏制度,實行任人唯才,可謂地方公辦學校的始祖。⑦林和生通過對我國古代科舉制與西方現代文官制度源流演變的梳理,認為文翁興學是現代西方文官制度最古老的東方淵源。⑧賀芬認為,文翁興學巨大成功的歷史經驗對今天發展西部地區的民族教育具有不可替代的借鑒作用。⑨李斯指出,“文翁化蜀”是蜀地確立華夏正統身份的標志性事件,不僅帶有強烈的儒學教化色彩,而且對早期西南絲綢之路的開拓具有重要影響。⑩彭邦本認為,“文翁化蜀”涉及意識形態調整、移風易俗和國計民生發展方方面面,帶有促進整個區域社會從經濟基礎到上層建筑全方位深刻轉型的性質。文翁首開地方官辦教育這一開創性的偉大貢獻,在中國乃至世界教育史上享有崇高的歷史地位,為天府之國、巴蜀文化和中華文明留下了極為寶貴豐厚的歷史文化遺產。①張治認為,文翁石室是中國地方政府開辦官學的源頭,是中國文化教育的發祥地之一,對巴蜀學術文化繁榮、中國古代教育體系的形成以及儒學成為封建國家意識形態作出了重大貢獻。②
應當指出,科學評價歷史人物的歷史功績是歷史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目前學術界關于文翁歷史功績的評價,雖然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尚未形成系統化和全面化,而是將文翁的歷史功績分置于“興學”與“興修水利”兩個范疇中予以解析,這顯然不利于我們全面、系統地了解文翁的歷史功績。因此,對文翁歷史功績的討論,我們應當繼續秉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辯證唯物史觀,將文翁置于西漢文、景與武帝之際的時代背景和社會歷史條件下,從西漢政府遴選文翁擔任蜀守的原因、文翁治蜀的具體施政措施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歷史影響三個維度去探討文翁的歷史功績,才能科學地分析文翁治蜀與當時社會發展的主線和演變機理。
二、文翁政績
民國以來,學術界關于文翁政績的研究集中表現在兩點:第一,對文翁擔任蜀守時間的爭論。第二,對文翁治蜀具體措施及其歷史成因的探討。
(一)關于文翁擔任蜀守時間的爭論
關于文翁初任蜀守的時間,早期記錄文翁史跡的《漢書》《華陽國志》等史籍互有抵牾,《漢書》卷89《循吏傳》記為“景帝末”③,《華陽國志》卷3《蜀志》則記為“文帝末”④。此后,歷代典籍文獻記載不一,學術界對這一問題的爭議持續至今,主要形成了以下不同觀點:
1.漢文帝末期。束景南通過對《史記》《漢書》《華陽國志》以及《西京雜記》等諸書所載文翁與司馬相如史跡的考證,認同《華陽國志》所載文翁是在“文帝末”擔任蜀守的。⑤持相似觀點的學者還有何汝泉⑥、日本學者岡村繁⑦等。
2.漢景帝時期。眾多學者持這一看法,如周九香①、袁庭棟②、趙代忠③、王鑫義④、李成良⑤、黃澤平⑥、徐大珍⑦、徐敦忠⑧、熊明安⑨、劉躍進⑩等。
3.文景之治時代。主要代表為黃劍華?。
4.景武間。主要代表為段渝?、林和生?、謝志平?等學者。
5.武帝時期。主要代表為蔣夢鴻?、徐賢柱?等學者。
整體來看,上述觀點雖然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往往缺少具體的資料依據,有的也未能注意到文翁開始擔任蜀守之時與文翁守蜀時間的區分。因此,在沒有出現可茲佐證的新資料之前,學術界關于文翁守蜀時間的討論必將還會持續下去。
(二)關于文翁治蜀具體措施及其歷史成因的探討
關于文翁的治蜀措施,何汝泉指出,文翁治蜀的兩大措施是興修水利和興學,成功的原因在于順應了蜀地社會發展的需要、文翁個人卓越的政治素養以及善于繼承與發展前人治蜀的經驗等。?袁庭棟、張志烈將文翁治蜀的措施歸結為加強文化建設與發展蜀地經濟。?張大陶詳細闡述了文翁“以教治蜀”的具體內容及其歷史影響。?金生楊指出,文翁化蜀主要采取了興修水利和推行文教,其結晶是文翁石室。這一盛舉實際上是文翁通過引進中原文化、繼承弘揚巴蜀傳統文化而實現的。①近來也有學者從國家政治體制建構角度討論文翁治蜀的具體措施及其歷史意義,進一步拓展了文翁研究的學術視野。如任劍濤指出,暴秦的二世而亡,促使漢朝統治者慎思國家治理之道。文翁治蜀,以興學的方式敦風化俗,促進了蜀地融入一統天下。這不僅為一地治理模式垂范,而且為“漢家制度”國家重建奠定了基礎。②姚中秋認為,文教國家之構建是自下而上的創新與自上而下的決斷雙向互動之結果,即士大夫與皇帝之間的互動,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之間的互動,文翁興學是文教國家建構的地方性試驗。③
對于西漢政府遴選文翁擔任蜀守的歷史原因,學者們也給予了熱烈探討。如徐賢柱認為,漢武帝在全國推行儒家治國方略,“少好學,通《春秋》”的文翁符合國家遴選地方官吏的要求。④蔣夢鴻考據指出,西漢政府遴選文翁擔任蜀守最重要的原因是執行漢武帝“向儒術”的相關詔令、推動地方對中央王朝的文化認同。⑤楊民認為,漢代中期以后,“霸王道雜之”的政治運作模式確立,在這一政治體制模式下,郡國守相不用本郡之人,文翁作為西漢政府遴選的外籍蜀官在巴蜀地區的施政帶有典型意義。⑥楊永年認為,漢承秦制,從本質上說,西漢政府遴選文翁擔任蜀守推行中原文化是實施意識形態管理,防止祖源記憶“固有化”的再次反復。⑦
文翁治蜀措施是文翁作為歷史人物進行歷史活動的核心內容,文翁治蜀的歷史成因則屬于歷史評價的范疇。《漢書·循吏傳》將文翁列為循吏第一人,充分顯示了班固作為一代史家對文翁政績進行歷史評判的敏銳歷史意識。需要指出的是,漢代循吏為政的主要特點是“力行教化而后誅罰”⑧,也就是說,循吏政治的關鍵是“擴大和強化條教的作用”,縮小“公法”與“人情”之間的距離,使“律令”盡量接近民俗。⑨上述觀點基本上是圍繞“解析文、景以及武帝時期中央統轄地方的策略”和“評判文翁施政措施”這兩個范疇而展開,雖然形成了相對合理的歷史解釋,但對于文翁治蜀措施的基本特征、文翁基層治理措施與民生問題以及漢承秦制在中央與地方關系的歷史演變等問題尚缺乏必要的探討。這是未來開展文翁政治功績研究需要關注的地方。
三、文翁興學與古代教育
文翁興學,是中國古代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歷來評價甚高。除了前述《漢書》《華陽國志》等諸書關于“文翁化蜀”“蜀學比于齊魯”及“文章冠天下”等人們耳熟能詳的贊譽外,唐宋以降依然好評如潮,如《全唐詩》卷126所錄王維在《送梓州李使君》一詩中寄語梓州刺史李叔明:“文翁翻教授,不敢依先賢”;同書卷228所錄杜甫在《將赴荊州,寄別李劍州》一詩中贈言劍南刺史李劍州:“但見文翁能化俗,焉知李廣未封侯”。①宋人馮時行《修成都府府學記》甚至贊譽:“漢有文翁,千載吏宗”②。
學術界加強了關于文翁興學與中國古代的教育研究。如盛朗西針對陳東原在《中國教育史》一書中所提出“文翁并未于郡中建立學校”③這一觀點,在詳細考證西京太學及文翁講堂創建始末的基礎上,對陳氏觀點予以了反問:“文翁修起學宮于成都市中,《漢書》明言之……烏得謂文翁并未于郡中建立學校?”④1979年版《辭海》亦云:“文翁為蜀郡守,提倡教化,建學宮……學堂之名自此始。”⑤徐敦忠闡釋了文翁石室的辦學特色及其對我國古代教育發展的影響。⑥王鑫義認為,文翁興學不僅促進了中原地區先進文化在蜀地的廣泛傳播,而且對我國古代教育制度的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⑦李桂芳指出,漢代巴蜀地區的教育活動包括地方官學、私學和游學。其中,文翁開創的地方官學規模最大,影響最深。這三種教育活動在共同促進巴蜀地方教育發展繁榮的同時,也為漢中央王朝培養輸送了大量的杰出人才。⑧高宗留通過《張家山漢簡》與傳世文獻的互證,認為地方官學并非自武帝始立,“文翁為之始”是指文翁將儒學立為官學之始。⑨郭海燕認為,文翁興辦地方官學,西漢政府下令在全國范圍內推廣,極大推動了平民教育的發展。①曾澤認為,文翁興教為地方教育走向正規化、系統化起到了典范和開創作用,促進了漢代地方官學的興建和發展。②王積躍認為,文翁興教不僅推動了巴蜀地區的辦學熱潮,而且也帶動了全國教育事業的蓬勃發展。③熊明安則對“文翁是我國古代地方官辦學校始祖”這一學界公認觀點持異議,考證認為文翁是官辦郡學之始,景帝時河間王劉德是辦國學之始,且河間國學早于蜀郡學。④聶作平認為,文翁開創了地方政府興辦“公立學校”之先河。⑤
眾所周知,教育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重要力量,文翁創辦地方官學,對中國教育乃至世界教育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可以說,文翁不僅是華夏文明的締造者,也是世界文明的貢獻者。目前學術界關于文翁興學的研究,主要側重于文翁興學的內容及其對中國教育發展的影響,較少筆墨著眼于世界文明發展進程中的考察。因此,未來關于文翁興學的研究,需要繼續秉持本體論、價值論和認識論三個維度的研究理念,著力詮釋文翁興學的歷史邏輯,并推進文翁興學研究成果的譯介工作,讓“文翁走向世界”,從而提升文翁興學在世界的影響力和輻射力。
四、文翁化蜀與巴蜀文化
眾所周知,“文翁化蜀”最直接的歷史影響就是巴蜀地區社會經濟與文化教育的變遷,歷代典籍文獻不吝筆墨地予以記載便是明證。那么,單純地從文化角度看,在文翁化蜀之前,巴蜀文化是否是《漢書·循吏傳》所載“蜀地僻陋,有蠻夷風”的發展狀況?文翁化蜀之后,巴蜀文化的發展是否真正達到了《華陽國志》所言“蜀學比于齊魯”的程度?圍繞這些問題,民國以來,學術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和爭鳴。
(一)文翁化蜀推動了巴蜀文化的發展
學術界普遍認為,文翁化蜀,將儒學引入巴蜀,從而推動了巴蜀文化的發展。如高越天指出,周代雖已形成相對完備的教育體系,但教育行為基本上是在王畿及齊魯等先進之邦,其余地區人民并沒有受到這一種公家教育。文翁興教,改變了蜀地文化發展不及齊魯的現狀。⑥賴華明指出,文翁興教,在蜀地大力推廣儒學,使得巴蜀人才輩出,文化素質大為提高;儒家精神在巴蜀生根發芽;巴蜀社會風貌與中原漸趨等同。⑦段渝認為,先秦時期巴蜀文化的精髓是宗教信仰和鬼神崇拜,這一文化特質與儒家倡導的倫理道德完全不相容。文翁在蜀地推行教化之后,蜀人在文學和學術上取得的成就足以同先秦的稷下學派相比,同時蜀文化在精神風貌上也轉型為漢文化。①房銳指出,文翁興教,在蜀地大力推廣儒學,從而成功改造了與中原文化異質的巴蜀文化。②舒大剛通過對巴蜀經學和巴蜀儒學相關文獻的梳理,相繼撰文指出:文翁興教是漢代巴蜀經學的淵淵所在、文翁化蜀是蜀學的三大源頭之一。③劉漫認為,《華陽國志》所言“翁乃立學……蜀學比于齊魯”與《漢書》所言“蜀地學于京師者比齊魯”有較大的差異。前者是說蜀地儒學水平已經趕上齊魯,而后者僅僅是說蜀人在京求學的人數與齊魯差不多,不代表蜀地儒學水平與齊魯不相上下。④朱曉劍在介紹文翁創辦石室學堂的歷史過程及其對后世影響的基礎上,認為“文翁石室的修建開啟了蜀學的大門,帶動了成都文化的新發展。”⑤蔡方鹿則將文翁化蜀與巴蜀儒學的流傳結合起來進行了考察,提出了“文翁化蜀使得儒學傳入巴蜀,與蜀地固有文化相結合,形成了以儒為主,融合諸家學術的蜀學”這一重要學術觀點。⑥
(二)關于文翁化蜀與司馬相如出蜀游學的爭議
一個時期以來,學術界對文翁化蜀與司馬相如出蜀游學關系形成了爭議,焦點在于司馬相如出蜀游學是否是接受文翁派遣?或者說,司馬相如出蜀游學的時間是早于還是晚于文翁擔任蜀守的時間?爭議源于《漢書·地理志》所載“繇文翁倡其教,相如為之師”⑦和《三國志·蜀書·秦宓傳》“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還教吏民”的記載。⑧此說影響深廣,近代以來也廣受認同。如1937年,高越天即撰文闡發“文翁派遣外出游學”之說。⑨20世紀80年代,針對劉開揚提出的“司馬相如出蜀游學與文翁守蜀沒有時空交集”的說法,束景南先后撰文提出了相反的意見:文翁以司馬相如“東遣受經,是完全可能的”“秦宓之說自必有據”⑩。《中國大百科全書·教育卷》也認為因文翁興學,“蜀地此后出現司馬相如、揚雄等知名才學之士,與文翁興學造成的社會風氣亦不無關系”①。近年,學界加大了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如舒大剛將“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之說,作為論證蜀學發展歷程的依據。②劉躍進指出,文翁“遣司馬相如東受七經,還教吏民。蜀郡文化由此日益發達”③。李昊通過考證司馬相如的籍貫、生年、游梁以及東學七經等問題,認為“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并非是相如年少時,而是在景武之際文翁任蜀守時”。④
其實,常璩撰寫《華陽國志》時,即駁斥當時世人“蜀未知書,文翁始知書學”之說。常氏云:“彭祖本生蜀,為殷太守……《漢書》曰:‘郡國之有文學,因文翁始。’若然,翁以前齊魯當無文學哉?”⑤可見此事早有歧見。近世較早對“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提出質疑的是徐仁甫、蒙文通等先賢。徐先生依據《史記·司馬相如傳》關于“(相如)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因病免,客游梁……得與諸生游士居數歲”以及《漢書·循吏傳》中“(文翁)景帝末為蜀郡守……選郡縣小吏開敏有材者張叔等十余人……遣詣京師,受業博士”的記載說:“可見文翁尚未到蜀,相如早已游宦在外。文翁所遣的是郡縣小吏,絕不是游宦京師諸侯,以文辭顯于世的司馬相如。現在弄淸楚了史實,司馬相如是在文翁之前。那末四川為什么會產生這樣一個杰出的人物,這倒是值得研究的問題。”⑥蒙先生說:“司馬相如少時,文翁尚未于蜀置學,就相如文章按之,其所用詞語多本《六經》,是知蜀于文翁置學之前,六經之學已傳于蜀矣。”⑦劉開揚也先后撰文,對司馬相如的生卒年及其具體的出蜀游學、入仕時間進行了詳細的考證,指出司馬相如出蜀游學的時間早于文翁守蜀時間的觀點,強調司馬相如不可能接受文翁派遣而“東受七經”。⑧
近年來,關于這一問題的爭議愈加深入。如房銳分析指出:“文翁化蜀是發生在西漢前期的一件大事,如果相如被文翁派往京城受業,或‘還教吏民’的話,相如《自序》似不應闕載,以《自序》為藍本的《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亦不當遺漏……秦宓之前,沒有任何典籍提到司馬相如成名于文翁化蜀之間的關系,《三國志》所載秦宓的說法是不可靠的,不能視作信史。”①李凱通過對司馬相如儒學思想的解讀,認為秦宓“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的說法有誤。②李殿元認為,司馬相如、落下閎等文人學者的出現,并不完全是文翁興學的原因,而是蜀地本身就有重視文化教育的傳統和始終活躍的私學教育。③牟歆通過考察司馬相如的學術師承、經學特點以及“相如為之師”的歷史含義,否定了秦宓“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的說法。④何一民通過對“文翁遣司馬相如東受七經”的考辨,認為司馬相如與文翁并無任何關系,漢代蜀地文化名人的興起,并非歷史的偶然,而是巴蜀文化與中原文化交流互融、互學互鑒的必然結果。⑤相形之下,林和生的觀點較為折中:司馬相如外出游學的時間雖然早于西漢政府遴選文翁擔任蜀守的時間,但其數次返蜀期間,正值文翁興學發軔,司馬相如可能在文翁述職期間或之后擔任石室教師。司馬相如與文翁存在時空交集。⑥
應該說,在文獻資料所載略有差別的情況下,學者對司馬相如外出游學是否是接受文翁所遣問題的研究,言人人殊是很正常的,這一爭論也突顯了史學研究的相對性。
五、文翁資料整理與研究
關于文翁的早期史料主要見于《漢書·循吏傳》的簡略記載,其余典籍的記載均較為零散,相關的文物考古資料也不多。盡管如此,學術界在文翁資料的整理方面仍然取得了一定成果。
文翁興學化蜀,史籍反映至東漢前期,其建筑有文學精舍、石室講堂和文翁祠堂等。清末四川高等學堂日文教師山川早水通過對《蜀景匯覽》《華陽國志》等文獻的考證,認為文翁創辦的石室講堂“在成都府文廟與成都府中學堂之間”,但在當時“已頹廢不見蹤影,舊物無一所存”。⑦陳煦考察了文翁學堂建筑在東漢兩百年間焚毀、重建、修葺以及增擴的演變狀況,并指出《周公禮殿記》應是晉唐之間,修葺、涂飾、增繪于石室、禮殿者,因追記高?之事,題于殿柱。①劉輝耀詳細介紹了東漢“文翁講學圖”象磚的具體內容。②周九香詳細考證了周公禮殿遺址的歷史變遷。③胡蘭江考證認為,周公禮殿是在文翁守蜀時修建的,又稱為文翁禮殿。于東漢永初年間毀于火災,獻帝時蜀守高?重建,并繪制文翁禮殿圖,其后千百年間,又屢經修繕。禮殿圖中所示七十二弟子,最晚至唐代司馬貞撰寫《史記索隱》時已定型。④《隋書·經籍志》雜傳類有《蜀文翁學堂像題記》二卷,但其書已亡,考證難度極大。王文才、王炎通過對相關文獻的梳理,分析了唐宋至五代時期《文翁學堂圖》的文獻輯存狀況。⑤針對南宋太學石刻粉本在明清時期源自李公麟畫與“本之文翁圖”的兩種說法,傅元瓊通過對歷代文獻的梳理和考證,認為“從圖像淵源上來看,文翁圖是南宋時期較佳的粉本選擇”,加之文翁創辦官學對后世的典范影響,乾嘉學者秦瀛提出的南宋太學石刻像“本之文翁圖”之論,可備一說。⑥
2010年11月成都天府廣場出土《李君碑》《裴君碑》,均為東漢太守碑,分別刻于東漢順帝陽嘉二年(133)和建康元年(144)。張勛燎根據碑文內容考察了碑石所在的遺址性質,并結合成都城區兩千年地方官辦學校興建、發展歷史,推定石碑出土遺址應屬漢代文翁石室學堂遺存,反映了東漢中葉恢復振興蜀郡學校教育的發展情況。⑦趙超、趙久湘結合相關文獻,對碑銘內容進行了詳細釋讀和注解,推測“這兩件由漢代學官教授吏員們樹立的碑刻,很可能就是樹立在當時蜀郡學官所在地”⑧。羅開玉則通過對石碑內容的解讀,認為石碑性質上屬于“頌德碑”,所在建筑遺址可能是文翁所辦郡學的一個分校或者是郡府直屬的、短期培訓低級官吏的學校,而非文翁石室原址,文翁石室原址,即是今天的石室中學。⑨
對于文翁文獻尤其是文翁石室相關資料的整理,近年來也有新的進展。李殿元的《從文翁石室到尊經書院》一書,系統闡述了文翁興學的歷史背景、成功原因、歷史影響以及高?修復周公禮殿的情況,是文翁研究的力作。⑩舒大剛立足于“蜀學”源流角度連續撰文,考察分析了文翁石室、周公禮殿的建設修葺過程、規模建制、人物圖繪及石壁九經的歷史嬗變等問題;①同時,舒氏又著手編輯了《文翁資料匯編》。該書稿搜集了歷代文獻關于文翁的記載,并選錄了部分當代研究成果,即將付梓刊印。成都石室中學也先后編撰了《石室校志》《文翁石室古代文獻資料匯編》《文翁石室詩詞選》②等資料,較為全面地收集與整理了文翁相關資料。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學術界盡管加強了對文翁資料的研究與整理工作,但迄今為止,尚未出版發行一本對文翁資料進行系統分類、整理與研究的專著或編著,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現有資料的利用效率低下,未能發揮其應有的學術效用。這就導致了我們對文翁名諱、文翁生平履歷、文翁守蜀時間等問題無法展開深入研究,往往只能根據零星的文獻記載予以推測。因此,從學術研究的資料角度分析,未來文翁資料的整理與研究工作,至少需要從傳世文獻關于文翁的記載、文翁考古資料以及圍繞二者的既有研究成果等三個方面予以深入推進。
六、小結
綜觀百年以來的文翁研究,不僅成果豐碩,而且體現了良好的學術爭鳴氛圍,使司馬相如與文翁興學的關系等重要疑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決或廓清,在爭鳴中推進和解決問題,精彩紛呈,為今后的繼續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但另一方面,現有的研究也還有待深入、拓展和提升,突出表現在以下三點:
第一,需要拓展學術視野,對一些尚待涉及史觀或文獻記載的課題展開研究,如史載景武之際“文翁化蜀”,成就不凡,以至被漢武帝列為地方郡守楷模,但為什么太史公撰寫《史記》不為文翁立傳?同為正史,為什么班固《漢書》卻將文翁列入《循吏傳》第一人?這些問題雖為“老生常談”,但涉及現代史學與傳統史學的“對話”問題,厘清這些問題,無疑對于進一步理解“歷史中的文翁”和“史學中的文翁”具有重要作用。
第二,需要突破就文翁論文翁的研究范式局限。就文翁論文翁固然與第一手史料的闕略零散分不開,但也與歷史證據學有關,屬于史學研究方法的范疇。這不僅需要切實加強史料的挖掘與整理,更需要增加文化和文化史的視角,把漢以后歷代紀念、祭祀和推廣文翁業績等關于文翁的所有記載納入研究視野,加快整理和出版,以拓展和深化文翁研究,彰顯文翁化蜀的意義,尤其是對蜀地移風易俗、社會轉型,對巴蜀文化及其特色形成、發展的意義。
第三,對于文翁在秦漢之際社會大動蕩之后的以文化蜀的施政方略,就研究空間而言,可以考慮從其本為局部和地方性的作為,上升到全局全國范圍內;就研究時間而言,亦不能忽視從漢初放眼至整個中國史乃至文明史的廣度和高度來認識。唯有如此,才能進一步凸顯文翁早在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前,就率先在大西南核心地區推行以儒家經學為主結合法令治理社會的天下領先意義及其對后世的啟示。
總之,文翁作為我國古代著名循吏,其興學化蜀、勤政愛民的史績,勇于創新的精神,對巴蜀歷史和中華文明有卓越的創造性貢獻,具有重要歷史地位,進一步深入研究文翁及其歷史貢獻,對于促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無疑具有積極的作用和意義。
(責任編輯:劉曉紅)
A Centenary Review on the Study of Wen Weng
Li Zhao Peng Bangben
(1. School of Literature, Journalismamp;Communicaiton, Xihua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39; 2.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5)
Abstract: Wen Weng, the provincial chief of Bashu, was a famous official who lived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Jing and Emperor Wu of Han. His historical feats in establishing schools and civilizing Bashu, his being industrious in governance and cherishing the people, and his courage of innovation, made outstanding contributions to the history of Bashu and Chinese civilization.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hundred-year academic achievements of Wen from five aspects: Wen’s lifetime, Wen’s achievements in official career, Wen’s running of schools and ancient education, Wen’s civilization of Bashu and Bashu culture, and sorting and research of materials regarding Wen. Based on this, it puts forward some reflections on the future research of Wen, expecting to further deepen and expand the research.
Key words: Wen Weng’s lifetime; Wen Weng’s civilization of Bashu; study of Wen Weng; historical celebrities in Sichuan Provi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