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步共踵：清末民初統計學著作的譯述與編寫

摘" 要：中國近代意義上的統計學，是從西方移植來的。在晚清西學東漸浪潮的推動下，翻譯來的統計學著作主要包括兩類：一是從印歐語系直接翻譯而來的各國統計年鑒；二是從日本轉譯而來的日本學者譯著的統計學著作，日本學者將英語statistic音譯為tokei，或譯作政表、表記、制表或作綜計，該詞而后由日本輾轉傳入中國。日本統計學譯本的翻譯出版，標志著中國現代統計學的發軔。在譯介西方統計學已有成果的基礎上，中國學者開始探索編著各種統計學講義，以適用于新式學堂的教學之用。早期的知識精英們對西方現代統計知識的認知與接受，并非是簡單的他者滲入與移植，而是一場由西方文化傳播者與本土接受者共同參與的復雜的在地化知識生產的過程。隨著新式學堂的普遍建立、七科之學的逐漸形成，統計學在新學制中占有一席之地，亦隨之在中國逐漸成長為一門獨立的現代學科。

關鍵詞：統計學；譯本；學科

中圖分類號：C8"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4-342（2023）03-89-11

一、“統計”一詞的譯介及其譯著的早期傳入

中國自古雖無統計之名，卻有統計之實，古代中國早已自覺地將統計的方法應用于戶籍管理、田賦征收等關乎社會生產、國家管理的重要領域。不過，無論是學術界還是社會生產領域，都并沒有將統計知識上升到理論層次，其根源在于“中國數千年以來，以文字為進升之階梯，以利祿為淵藪，飾辭藻而昧真理，科舉之毒深入人心，士大夫每立一言，不求參證于事實，但求其為先圣之所曾道……至真理愈晦，學術愈衰，而國以不競”。①近代中國學科意義上的統計學，是以日本為媒介輾轉傳入中國的。統計學作為專門術語，也是清末民初由日本傳入并逐漸流行開來，但在移植與嫁接過程中不免出現了變異現象。特別是在統計名詞的翻譯上，長期存在爭議，如“政表或譯作表記或作制表或作綜計，數年之間紛議爭辯譯名無定”①。

統計一詞源于英語“statistic”，而statistic又由其詞根state延伸而來，而印歐語系中，該詞以及相關語詞延伸為政治以及與政治有關之意。在印歐語系中statistic一詞在拼寫上略有不同，“德與法皆謂之斯打替士滴，德文statistik，法文statist quo ，在英語則云斯打替士滴克司 statistics”，可以說統計一詞根植于政治領域，服務于國家管理，“自世有政府制度后乃有統計，可見統計產生最初之目的，原在研究政府之一切情狀也”，②英語的statistic最早由日本輾轉傳入中國，發音為tokei ，日本學者或譯作“政表或譯作表記或作制表或作綜計，數年之間紛議爭辯譯名無定”③。日本杉享二先生首用漢字譯西籍中之名詞，借助漢語統計二字，“統計字旁注勘定二字之假名”④。1906年清朝于憲政編查館內設立統計局，統計一詞逐漸確定，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隨著統計教育的發展，statistic一詞音譯為“統計”逐漸流行開來。

西方統計學著作的引介要早于“統計”一詞的翻譯。劉叔鶴指出，“統計一詞在清朝末年由日本傳入中國”⑤，其判斷的依據是以1908年橫山雅男《統計通論》的翻譯為標志。實際上，清政府組織編譯的《列國歲計政要》中，對現代統計學的原理和方法已有不同程度的應用。可以說，西方統計學早在1875年前后便開始傳入中國。此時以《癸酉列國歲計政要》為例，該書介紹了當時世界各大洲主要國家的基本情況。其編譯的目的是，“敘見其書，蓋強弱多寡之所著驗，而是非得失之所出，非譯不傳，振民為之”。⑥此書大致可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各國國力的比較表，第二部分是分大洲介紹各國的政體、國體、商貿、產業、民數、教育、宗教信仰等內容。第一部分中列有《中外各國比較民數地數表》《各國比較每方英里人民多寡表》《各國比較電線路勻算方里表》《各國比較出洋輪船夾板船裝載噸數表》《各國通商船進口噸數表》《英國比較七十二三年正月至九月進口貨若干磅表》《歐羅巴亞美利加各國比較國債錢糧并以錢糧還國債年數表》《歐羅巴各國比較教民表》等比較表。正如陳慶年在《列國歲計政要答問》中指出的，“今夫一國之政猶一家也。各田幾何頃，邸舍幾何，食用幾何數，明示諸人而欲為之謀者有以較量……廣譯洋表以之使知空言偽議之無所用，而自強之源必由于實算庶幾其信之”。①可見，由官方發起編譯的此類書籍，最初的目的是開闊視野、尋求強國御辱之路。雖然此時并沒有明確地介紹統計學方法和理論，卻間接地運用了相關的統計知識。比較表的應用恰恰就是以統計的形式介紹了各國關系國計民生的重要事項。從《癸酉列國歲計政要》中對德意志學校的描述可以窺見其統計方法應用之一二：

舊時日耳曼各處有學堂每城每鄉各處設立初學義塾，凡幼童幼女悉令入塾，其費用由民間捐助，無一人不知書識字。今北德意志二十五國（省）上有大書院二十一所，學生一萬三千九百九十人。②

從上述材料來看，統計方法仍處于德國國勢學派的發展階段，多以文字記錄為主，數字的描述并非轉化為西方的阿拉伯數字，仍舊沿用中國的漢字計數。

后來，國人將此書收錄于《西學大成》的史學門中。梁啟超在《列國歲計政要序》中，總結西方史學所涵蓋的內容時指出，“西人治國非必師古而綜述政要……以算數稽其事實，即以事實占其利弊故記人民增可以知戶口，記國用盈拙可以知賦稅，記兵備厚薄可以知國勢，記商業盛衰可以知戶口，記國一切之簿書也，精言之則百事之要領也，微言之則萬端之消息”③。由此可知，梁氏視《列國歲計政要》為可以鑒往知來的萬國民史加以推崇，曰：“史省鑒往以知來，察彼已知己。讀其史，于其國之寢強寢弱，與其所以強弱之故，粲然秩然。”④這時，統計學著作被理解為西方史地書籍。書中的編寫方式成為改造史學的工具。這從一個側面也反映了時人對于統計學這個專業的理解尚屬于探索階段。統計方法的使用附著于史學上，這本身也說明二者在研究對象上的一致性。

為了補續癸酉之后世界各國的發展情況，而后又編纂了《丁酉列國歲計政要》。此書對全球六十個國家的鐵路、戰船、人民、土地、學校、社會經濟的近況加以概述。在卷首有多達十五張的比較列表，分別為《各國比較民數表》《各國比較學校表》《各國比較電線勻算方里表》 《各國比較教民表》《各國比較地數表》《各國比較商務表》《各國比較出洋輸船甲板裝載噸數表》《各國比較國債錢糧并以錢糧抵還國債數表》《各國比較鐵甲快船表》《各國比較十年出口貨值表》《各國比較十年進口貨值表》等。時人高鳳謙根據書中所載重要內容，擇其尤要者變其例制，參而觀之列國盛衰強弱之勢，繪制了一系列國力比較表載于《新民叢報》和《大陸報》等報紙上。具體包括：《列國海軍比較表》《列國海軍軍費以及東洋艦隊之比較》《列國陸軍之比較》等。《列國歲計比較表》中有《光緒二十五年列國賦稅國債比較表》。此表將五十七個國家的財政收支狀況進行比較，并已出現精確的數字記錄。這較之前以文字為主之寫法，確是一個重要轉變。在《列國國富比較表》中，不僅分別列舉了法、日、英、德、美、意各國歲收情況，還分別列有“人口對于國富之均分”“歲出比較”“人口對于歲出之均分”“國債比較”“人口對于國債之均分”“人口對于儲蓄之均分”“人口對于輸出之均分”諸項。這樣不僅統計了各國的國富歲入情況，而且還運用了求平均數法，求得各項數值在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平均數法本身就是統計方法的一種。十九世紀末雖然使用了一些統計方法（如列表格、求平均數、求比例等），但是更多地還是體現了“記述”的特點。這一階段是由描述性統計向利用精確數字分析的過渡階段。在這一階段中，勢必會體現出二者兼而有之的特征。

1901年張相文、白作霖譯著的《新譯列國歲計政要》，從內容到形式與上述兩個譯本相比較，并未有太大變化。值得注意的一點是翻譯版本的選擇，不再以歐美國家編制的為藍本。此版本是來自“東京示范學堂郵寄此編”，由“傅孝廉緯平、張訓導蔚西分譯”。這種變化可以說明，我國對統計學的引介路徑發生了變化。1908年中國第一本統計學專著是翻譯日本人橫山雅男的《統計通論》，這進一步佐證了統計學傳播路徑的改變。

從《列國歲計政要》的引入與翻譯不難看出，其發起的主體是江南制造總局，明顯具有官方的性質。時人在引入之初將其視為統計年鑒，其記錄的內容是關于社會發展、各國史地等重要情況。在統計方法的運用上，除了制作表格外，還使用了一些基本的數學計算方法，有了一定的精確分析。其內容與歷史學的研究對象有著高度的重合性。孟森曾說：“西國統計備于近世，……以資借鏡于各國統計年鑒，撮要譯之，謂之列國歲計政要，乃其統計官署之成跡，而非統計學理之導師”①，反而，統計學選擇以史學為載體，利用人們對史學的熟悉感，加速其在國內的傳播。這種選擇并非刻意而為之，而是由于二者研究對象的一致性造成的。晚清最初引入中國的西方統計學，主要指國勢學派統計學。所謂的國勢學派是指，專門記錄各國家的領土、人口、風俗、政治體制、財政、兵力多寡等“國家顯著事項”，并且“用敘事體記述之，以供政治家、外交家等之參考”②。早期的國勢學派并未脫離歷史的時空交織網絡。他們不進行數量觀察，不推究現象背后的規律，只采用籠統的描述方式，沒有精準的數字記錄以及推理。因此，這一派被指責“是地理、歷史和政治的混合，既沒有一定的研究對象，也沒有一定的研究方法”①。十九世紀初期，西方統計學內部分化出圖表派和比較派兩個分支，他們“舍棄了專賴文字記述的表現方法，同時重視數字資料”②，側重圖表和數字結合的呈現形式。他們提倡“統計不能與數字分離。若用文字之暴露，則長篇累牘，讀者需時既多，而讀后恐仍不知其所云”③。可以說，“德國國勢學之所以能成為統計學的源流之一，主要在于從國勢學中分化出了表式統計。它已改用列表的方法研究社會經濟現象，從而使徒有統計學虛名的國勢……向近代統計學邁進”。④

脫胎于國勢學派的社會統計學派以梅爾、恩格爾為代表。這一派別將研究范圍由自然和政治兩個領域，切換到經濟、法律、教育等多個社會領域。他們試圖將統計學塑造成為一種研究的輔助科學，“其方法不獨為應用于人生社會，且可應用于各種學問”⑤。社會統計學派脫胎于國勢學派，較之國勢學派，有兩點明顯的變化。其一，研究范圍的擴大，除了政治、軍事等領域外，還擴展到社會各個領域。由于其研究范圍的擴大，統計學在這一時期開始突破學科的畛域，與各種科學相互借鑒。歷史學與統計學的結合，正是發生在此階段。其二，在研究方法上，有五個新變化，“一是以觀察為基礎的方法：二是著眼于事實的搜集和整理：三是著眼于大量觀察；四是對可計量的現象，用數字整理之、表明之。五是不著眼于單獨事物，而著眼于整體”⑥。發展至此，無論是國勢學派還是社會統計學派，它更像是社會科學的一個分支，較少涉及數理知識或是高等數學知識的運用。

二、引介與翻譯的外國統計學譯本

清末民初引介的西方統計學譯本，主要有兩類：一是從日文翻譯而來的日本學者編著的譯本，以宣揚國勢學派統計理論為主；二是從英文直譯而來的譯本，以數理學派的統計知識為代表。

筆者目力所及清末民初統計學譯本，主要有5部：橫山雅男的《統計通論》、彭祖植《統計學》、沈秉誠《統計學綱領》、曾鯤化《統計學教科書》、王溥仁《統計學》等。由于，當時“吾國斯學尚未萌芽”⑦，故此時諸般書籍多據日著為藍本，“加以參考……以為研究斯學者之先導”⑧。如彭祖植的《統計學》，“是書本法學士生木政之進先生口授十之四五，而參以各統計名家著述者十之五六”①。更為甚者，該書扉頁標注有“印刷所：日本東京九段印刷所；印刷者：池田辰次；發賣所：中國各省書肆、日本東京各書肆”②。可見，早期統計學著作不僅內容援引日本，就連出版發行也是在日本。有日本法政專業學習經歷的沈秉誠著有《統計學綱領》，該書“舉亞氏、布氏、爵氏、白氏諸家之說，擷其精要刪其繁復，筆之于書”③。同樣，該書扉頁也著明，“印刷社：合資會社三田印刷所”“日本東京市芝區三田四國町貳番地”“印刷者——門岡甲次郎”④等出版發行信息。由此可知，早期國內刊行的統計學著作與日本學界有著緊密聯系，日譯統計學著述成為國人了解現代統計學的首選。不過，此時譯介的統計學著作具有明顯的“大雜燴”特征，因多方轉譯、征引，特別是，“統計學術語，原文幾乎完全是外國文。外國文術語翻譯成中文，因翻譯者的背景不同，所以各家不一”⑤。因此，其間難免出現語言轉換帶來的佶屈聱牙、晦澀難懂之感。勾適生就在其譯著的例言部分，特別附有說明給予解釋。他說：“是書于國名、地名、人名及其他之名詞，凡舊譯書中常見者不附以西文，不常見者附以西文，亦有不常見而未附以西文者，因原著中未曾揭出，且無從參考，惟于此等處附以日文，以免輾轉翻譯。”⑥接著又說：“是書所用名詞，有適當之漢文者，則譯以漢文，無適當者，概仍其舊，其據他書補入者，亦多從直譯，蓋此中最易毫無千里，擅自更易轉恐失真，佶屈聱牙之處，誠不免閱者諒之。”⑦這類問題一直延續統計學著作譯介終始，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西方學術進入中國后，一方面要保持原有的學術精確度與科學性，另一方面還要適應中國學術傳統，進而不易其表述方式甚至意涵本身難保變易。

從其撰述內容來說，清末民初的統計學多視德國國勢學派的理論為圭臬，將統計學視為“考察國勢之要學”⑧，助國人了解“貧弱在何者，所以可富且強者何在”⑨的工具，可以說，“欲知全國實力之盛衰進退者，不難依此而求之”⑩。鄰國日本，近代早期多慘遭歐洲列強蠶食，為了“與各國改正修約”，擺脫落后局面，日本“統計家編纂日本政表與日本國勢要覽，力陳文明進步之實況”①，了解敵我力量之強弱，探尋強國之道。修訂喪權辱國之不平等條件成為首要之任務，中國學者就此仿效日本提出，“我國與外國所訂各項喪權失利之條約之多較日本當時且十倍之或百倍之也，然能據現今國勢編精當之統計表，以要求各國改正苛刻之條約”。②基于現實之需要，統計學得以提倡而科學的數字處理方式是統計學成為專門之學的立身之本，正所謂“統計學之所以能競存于世而樹專科之學識者無他，恃因果法則為切實之根基，藉數字論據為正當之武器也”③。值得注意的是，1913年曾鯤化出版《統計學教科書》，書中曾氏云：“因果法則綱羅國家社會所有現象，準大數觀察法式核其平均抓其因果，使變通張弛之故盛衰得失之原了如指掌，儼然為一公直之證人。謂數字論據薈萃國家社會一切情事，拔其性質相同、時地相若者，分析之綜合之比較之以數字論其成績，表列大綱不啻一嚴重可畏之監督古今論事之流。”④為此，清末民初日譯統計學相關內容，多涉及統計歷史溯源即向國人介紹何謂統計學；統計方法即繪圖制表之法、數字處理方式以及涉及社會生活、國家治理等各方面關系國計民生之重要的統計實踐內容。

這四本書在統計方法上都提及了統計圖表的用法以及大量觀測的方法。統計對象分人口統計、經濟統計、社會統計、政治統計、道德統計、教育與宗教統計。從中反映了時人對于統計學的理解。他們堅持采取德國的社會統計學的觀點，將統計看作社會學的輔助學科，而非數理科學。他們采取簡單的數學方法，利用圖表的形式呈現統計結果。集合理論統計學、應用統計學、實際統計三者編輯而成，往往分述沿革理論方法技巧等而后有人口政治經濟道德社會教育宗教等內容。

1934年后，隨著歐美留學生的歸國，數理統計學派開始漸入中國學界，取代了德國的社會統計學派而成為主流。此時，引入的西方數理統計學書籍主要包括：鮑萊《統計學原理》、金氏《統計方法》、愛爾竇登兄妹《統計學原理》、德國裘倍爾《統計研究法》等。這一時期的歐美統計學著作也有不少共同的特點。

這一時期最顯著的特點，就是統計學的數理性大大增強，統計學學科的復雜度大幅提高。與早期統計學著作，“多譯自日本，多是討論原理，而不是研究方法”①不同，這一時期“已經是多譯自歐美”②，側重高等數學方法的運用，如指數、概率、對數、離散度、偏斜度等。不過，“大概因為譯名的困難，方法的復雜，又多半缺而不全”③。可以說，當時轉譯的歐美統計學著作，數量不多且理論高度與深度遠滯后于當時現代統計學前沿理論。如英國愛爾竇登兄妹著，趙文銳翻譯的《統計學原理》一書，原書出版于1909年，乃作者于1907年在牛津大學的演講錄匯編。此書在當時頗具代表性，可謂“英文統計學書中，說理最新而距離最淺近者，首推此書”④，“即在今日美國大學仍用為教本”⑤，此書超越前人之處在于其“主要之原理，試驗之結果，學術之名詞，較通常之所教授者，可有更簡單表明之方法”⑥。雖然該書在20世紀初的英國影響巨大，出版伊始便傳入美國，被美國各大學長期用作統計學專業教科書，而后自美國又傳入中國。不過，該書自1907年出版至傳入我國已有三十年之久，雖經典卻有一定的滯后性。同樣，鮑萊《統計學原理》一書，被業界公認為“要算數一數二的了”①，但此書“初版于1901年，彼時系根據在倫敦大學經濟學院，自1895年該院成立之日起五年中所用之講義作成”②。此書成書時間更為久遠，難保在統計方法不斷更新的西方統計學界仍能具有前瞻性。即便是民國三十年前后才引入的美國密爾斯著，李黃孝貞、陸宗蔚翻譯的《統計方法》，該書在美也“出版已十有余年”③，雖供“各大學采用之”④，但“此書為統計學之入門，非窮究高深學理之作，對于意義深奧之定理，其解釋每略而不詳”⑤。由此可見，此時引入的歐美統計學著述雖討論了傳統統計學中的一些重要問題，但往往受引入者的認知水平、翻譯者的知識結構等因素影響，此時翻譯的西方統計學著述多理論淺顯、敘述通俗。雖歐美數理統計學派占據當時國內統計學主流，日本的統計學著作也被引進，統計學引入途徑更趨多元化，如斯密特 《統計學與辯證法》、汐見三郎 《財政統計》 （1935年）、小林新著《經營統計》 （1934年）等。

總而言之，這個時期引介的統計學專業書籍，其統計方法的數理傾向明顯增強。從二十世紀30年代開始，本土學者自編的統計書籍集中問世，西方統計學逐漸與本土融合。此時，梁啟超在東南大學史地研究會上的一次演講中，提出歷史學要向統計學借鑒方法的觀念。這種巧合，從一個側面也說明了，統計學自身的發展完善也是推動二者結合的原因之一。

三、國人自行編寫的譯本

在譯介西方統計學已有成果的基礎上，諸多學人博采眾長，開啟了本土化統計學教材編纂的最初嘗試。其間，頗具代表性的著作有：金國寶《統計學大綱》（1930年）、朱君毅《教育統計學》（1933年）、壽毅成《應用統計學淺說》（1928年）、褚一飛《統計學》（1947年）、王仲武《統計學原理及應用》（1932年）、艾偉《高級統計學》（1933年）、陳其鹿《統計學》（1932年）、唐啟賢《統計學》（1931年）、芮寶公《統計學概論》（1935年）、陳善林《統計學》（1930年）、劉鴻萬《統計學綱要》（1941年）、俞子姨《怎樣統計》（1932年）、許柄漢《統計方法概論》 （1932年）、衛聚賢《歷史統計學》（1934年）、薛仲三《高等統計學》（1938年）、劉洪福《統計學綱要》（1932年）、趙文銳《統計學原理》（1930年）、李植泉《統計學原理》（1937年）、羅大凡《數理統計學》（1935年）、戴世光《統計學與社會科學研究方法》（1934年）等。國人自行編纂的這些統計學著作，反映了西方統計學從最初的翻譯、引介到逐步接受、研習的真實樣態，記錄了現代統計學在中國的在地化的發展歷程。

出于教學需要，結合中國實情擇取國人熟悉的案例，編纂適于自身國情的統計學著作，是這一時期國產統計學著作的基本特征。如陳其鹿闡述其編纂《統計學》宗旨時說，“統計者，惟鑒于統計學之重要，與統計教本之缺乏，乃成此書，方今學校林立，統計一課，實為經濟科與商科之必修課目”①，為此，編纂“此書用于新學制高級商業學校教科書”。②芮寶公在《統計概論》引言中闡明其成書目的乃“供初習統計者參考或普通統計學學程采作課本之用”③，“故述理力求淺顯，……避免引用高深數學之證明”④。另外，薛仲三《高等統計學》一書，更是專門對統計學學科普設與教科書之缺失的問題給予了關注。他先介紹了我國開設統計專科之情況：“我國各大學商學院、農學院、教育或師范學院內所設之各科系，將普通統計學列為必修課，并將應用統計學列為必修課或選修科；商學院之統計學系及其附設之統計專修科，教育或師范學院之教育及心理等學系，復將高等統計學列為必修科；統計學系或會計學系之設計組更將數理統計學列為必修科……”⑤在概述了統計學專業建設之余，他也深感教科書之缺乏，提出當務之急要著力編纂統計教科書之良本，他說：“統計學科之設置似已美備，無奈于內容之教授尚欠充實。是以，如何充實統計學科之內容，殊為當務之急，著者以為充實是科內容，應自選定適合課程標準之教科書始。因為有了良善之教本，教師于講授時（才）得有一貫之系統”⑥，復此，又進一步指出高等統計教科書則是重中之重，“年來中外坊間出版有關統計學科之著作甚多，其中可權作普通及應用統計學之課本者尚復不少；但求其適應高等及數理統計課程之標準堪作教本者，誠不數觀。為濟目前之急，高等統計學及數理統計學之編輯，尤其是高等統計學，實刻不容緩”。⑦除了教學之用外，課外統計學讀物的需要也被諸學者所關照。學者劉鴻萬指出，“在校的青年無適當的課外讀物”，“現在的中國，所謂中等學校的設備，除去最少數的特殊情形外，大多數都是不完不備的……于是課外閱讀物便成為他們一種重要的必需要品，不幸這種需要品又不能求之于一般出版物中”，①面對此問題“我深切地感到此間問題之亟待解決”②。為此編纂《統計學綱要》一書，滿足學生課外之需。

基于學科建設的需要，創造適用本土的統計學著作，諸學者往往將西方采用的公元紀年轉化為國人悉知的皇帝紀年。這種紀年方式的轉換，有利于國人理解西方統計學發展演化之歷程。與此同時，學人們也不忘汲取國外統計學經典理論，如王仲武《統計學原理及應用》一書，“集歐美名著，參加個人實驗，草就此篇”③。朱君毅《教育統計學》，“本書材料，多采自莊士、雷格、桑戴克，猶爾諸研究統計學者之著作”④。羅大凡《數理統計學》，“本書多采用日人誠實清松之說，并參考尤爾，鮑雷，裘伯，密爾斯之著作而成”⑤。陳律平《統計學大綱》“本書所用之參考書報，不下四五十種，中、英、日文者均備。其中尤以陳公達先生之《統計方法》，美國Chaddock教授之Principles and Methods of Statistics二書為主要藍本”⑥。在汲取國外統計學經典理論的同時，國人也擇取了許多質量優良的本土統計學著述為其參考。諸多國人編纂的統計學著作都在書末附有參考書列表，如金國寶《統計學》、唐啟賢《統計學》、陳善林《統計學》等，這些書不僅選取西方統計學著作，還增加了許多中國學者編纂的統計學書籍。

可以說，現代意義上的統計學，是從西方移植來的，在相關術語對譯中，中國人將英譯本、日譯本雜糅冠以本土化理解，不可避免地發生變異，且經過多次變易。清末以降翻譯的西方統計學著作，主要包括兩大類：一類從英文直接翻譯而來；一類是從日文翻譯而來的日本學者編著的譯本，使得西方傳入的統計學開始創建并逐漸形成。清末科舉廢除后新學制的建立，使得統計學納入新課程體系之中，隨之統計學著作的影響隨之擴大。在吸收外來統計學已有成果的基礎之上，在中國逐漸發展成為一門獨立的新科學。

（責任編輯：劉曉紅）

Asynchronous Steps by the Same Heel： Translation and Compilation of Statistical Work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Wang Xia

（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 Tianjin， 300387）

Abstract： Statistics in modern China was transplanted from the West. Driven by a wave of Western learning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statistical works translated into Chinese consisted of two main categories： firstly， the statistical yearbooks of various countries translated directly from English; secondly， the statistical works translated by Japanese scholars from Japanese， who translated the English word “statistic” as “tokei”， or as political table， notation， tabulation or comprehensive calculation， which was later transferred from Japan to China. The translation and publication of the Japanese-translated statistics works marked the beginning of modern statistics in China. On the basis of the translation of Western statistics， Chinese scholars began to explore the compilation of a variety of statistical handouts for the use of teaching in the new style of schools. The early intellectual elites’ perception and acceptance of modern Western statistical knowledge was not simply the infiltration and transplantation of the other， but a complex process of localization and reproduction involving both Western cultural transmitters and local recipients. With the widespread establishment of new style of schools and the gradual formation of the seven disciplines， statistics took its place in the new school system and gradually grew into an independent modern discipline in China.

Key words： statistics; translation; discip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