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外面霧氣蒙蒙。
我把冰箱剩下的飯菜都丟掉,把秋冬衣物都塞進小區(qū)的捐衣柜,家里一塵不染,看起來至少干凈體面,有用的雜物我都打包裝起來,誰想要,拿走就行。沒有別的要辦的事,遺書也不必留。
我趟入溫熱的浴缸,眼中的世界隨著水波蕩漾,一股殷紅的血在水中氤氳開來,右手腕的疼痛感一寸一寸蔓延。周圍安靜極了,一切都很好,不會人發(fā)現(xiàn),也許一周后,鄰居阿力會因為飄散的臭味闖進來,發(fā)現(xiàn)我的尸體,反正他也從沒把我當個女人看。就這樣吧。
有蟬鳴或是冥想式的鐘聲,只有我能聽到,這個世界的大門正在關(guān)上,我反而輕松下來。可以告別那些無休止的賬單,那些格子間里麻木而冷漠的臉,那些我偽裝已久的樂觀和善良,還有最后逃避不了的孤寂。告別的想法像一粒種子,當每個感受不到快樂的日子穿過我,都在為它澆水施肥。那天,本月唯一一次晴天,我在陽臺目送最后一縷夕陽,它緩緩西沉,我的心也漸涼。于是,決定告別。
靜止。水和時間一樣在凝結(jié)。一切都很好。
可就在此時,突然響起了電話鈴聲。我微弱的意識被一點點往上拽,世界就在開闔之間。浴缸一旁的晶屏投出紅色和綠色兩個按鍵,不知為何,電話那頭像有一根隱隱的線,拽著我起身按下綠色鍵。
“快起來!”是一個男孩的聲音,語氣急切,“不要死,不要……”
我微微驚訝,有氣無力地問他:“你是?”
“我叫鐘海,我媽媽是林慧,我看到……”
林慧是我的遠房表姐,我小時候見過她,長大后很少來往,她住在上半城的富人區(qū),偌大的城市筑起了階級的高墻,將脆弱的血緣關(guān)系遠遠隔開。鐘海,我只在照片上看過他,那時還是個漂亮嬰兒。
“什么?”
“再不起來,你很快就會死的!”他帶著哭腔說,“阿姨,我能看到未來,我看到幾分鐘后你就會睡著,再也醒不過來了!”
有什么東西正從身體悄悄溜走,我感覺眼瞼沉重,越發(fā)困倦,“小海,阿姨見過你照片,都這么大了啊,那個,我……現(xiàn)在有重要的事要辦呢。”
他如果真的能看到未來,那正是我想去的,正好。
可是,他卻說:“我一個人,害怕,爸爸媽媽去世了,我從福利院跑出來,我怕……”
這句話像帶著音樂般的共鳴,我內(nèi)心深處的那根琴弦仿佛被輕輕撥動。
“阿姨,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能看到!”他稍沉默,接著說,“你打開電視,十秒后,新聞里的男記者會把話筒交給一個穿藍色外套的叔叔。”
我劃開電視畫面,不是為了驗證他,也許是想在離開前,多和一個人說說話。直播新聞里,男記者在采訪一起罷工游行活動,很多人站在他背后,群情憤慨。記者語速極快,接著他把話筒遞給人群中一個中年男子,那人上前一步,果真身著藍色外套。
“三十秒后,你看看!會有一臺外賣無人機飛過窗口?!?/p>
“還有呢,一分鐘后,隔壁會傳來吵架聲,媽媽抱怨爸爸這個月的工資被扣了,哎……”
是真的,都如他所說的那樣發(fā)生了,這讓我感覺如墜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