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們不得不又賣掉了剩下一半河水。這是沒辦法的事,大家餓啊。我再一次代表我們一家在集體轉讓合同上簽字了。還是大家的決定,我對阿羅拉解釋道。她這回沒有發脾氣,只是哭了起來。飛艇們又來了一回,這次吊著的水球小了不少,我們拿到的錢也少了不少。
沒有種子,誤了農時,莊稼都完了,留著水也沒用了,況且這場大旱不知道持續多久,河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少,水線眼見著愈發低了下去,門前的這條河已經露出河床來了。大家一致同意,與其讓太陽白白蒸發浪費這些河水,還不如拿來換成吃的填飽肚子,密特拉會拯救我們的脾胃,不然我和阿羅拉只能吃土。
啊,吃土,我討厭土的味道。
三十年前的饑荒里我曾經吃過一周的土,那時候密特拉還沒有成立,我們這片土地還叫美利堅合眾國,我還沒有扛槍成為他們的上校,對于饑餓和核戰爭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又記得二十多年前,我也代表著這片土地的人簽過一次字,這場簽字改變了一切,我的子弟兵們在營地周圍睜大眼睛看著我,他們的眼睛亮晶晶的。政府軍的代表是洛必達將軍,我的老對手,也是老上司,我們對壘了大小四十三場戰役。他摘下帽子對我示意。洛必達的頭發也花白了,這只狡詐的老虎也衰老了。洛必達說,那就開始吧。我們可以達成永遠的和平嗎,我們可以相信你嗎?
我說,你可以相信我們,我可以代表我們。
那么,從今天開始,將軍說,地面屬于你們,原來美利堅的領土統統歸你們的人所有,我們會搬到天上,在那里建造城市,永遠不再下來。
當然,作為交換條件,你們的人沒有我們的允許也永遠不許來到天上,你們不許制造飛機,飛艇,或者氣球,乃至風箏,相關的技術人員和書籍我們也要一起帶走。這個條件我們甚至可以再放寬一點,作為對你們勇武的褒獎,在場的所有你的軍人,只要通過篩選,可以免費來到我們天上建好的城市里。
條件很優渥,也很公平,大地屬于我們,天空屬于他們。我說,謝謝你將軍,我們同意。
然后,在場我的所有子弟兵歡呼起來。他們高聲歡呼,上校萬歲,洛必達將軍萬歲。
阿羅拉赤著腳在快要干涸的河床里行走,我跟著她在岸上行走。上岸來吧,阿羅拉,我喊道。我們這是在飲鴆止渴,她喊道,那場戰爭毀了一切,包括我們自己。
我跳下河床,拉住阿羅拉,回家吧,我說,一切都是公平的,我們劃分了彼此應處的位置,現在我們還可以和他們繼續交易不是嗎。河床里適才還潮濕的泥土已經開始板結了,我踩碎了土塊,看到了一只又一只死去的蝌蚪。
艾瑪在密特拉賣身時認識了一個男人,我說,是什么氣象學波什,還是博時什么的,據說專業研究打雷下雨的,也許能求他幫咱看看,沒準可以人工降雨。
她跳上河岸,并不理我,她甩開我自顧自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去你媽的博士,阿羅拉說,她嘶啞的聲音在風里像破鑼一樣,我嫁的那個硬漢哪去了?
我曾經是個硬漢,我的火也上來了,我揮舞著手臂大聲怒吼著,我是為了什么扛槍打仗,為了你們,為了自由和土地。現在我們有土地和自由了,這還不夠嗎?
阿羅拉并沒有理我,她的身影過了帳篷的轉角就不見了。
我是個沒用的老頭了,我知道,我已經干癟了,沒有氣力了??粗_下的那只死蝌蚪,我用腳碾碎它身體周圍的土塊?,F在我們兩個一個樣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