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7年11月23日
沒有任何征兆,斷網(wǎng)了。
我們幾乎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
街道上早已不如往日那樣熱鬧,大家都像老鼠一樣躲在家里。接連數(shù)天的暴雨讓路面產(chǎn)生了不少積水,野草四處生根。很多窗子的玻璃被莫名其妙地砸碎,墻上畫滿了代表著死亡的邪惡符號。
我的癥狀穩(wěn)定了下來,我已經(jīng)習慣了萬花筒效果。打字是不太現(xiàn)實了,現(xiàn)在我只能靠語音輸入。
饒磊自上周被通知做手術(shù)后就再也沒回過我的消息,不知道他的情況怎么樣,我死活想不明白,他那種癥狀需要做什么手術(shù)?老實說,即便有人告訴我他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世界,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每天都有人在離去。
王博的身體上長出了鱗片,包括那些私密部位。一開始他忍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前兩天我去他家看望了他,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能夠坦然面對了。那些迷信于祭祀活動的狂熱分子一度想把王博抓去祭給外星人,還好他爸爸是一名警察,警力多少還在發(fā)揮著作用。
妹妹的情況有所好轉(zhuǎn),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會頻繁流血了,但她的身體受到了嚴重的損害,媽媽每天都做很多營養(yǎng)豐富的食物給我們吃。物資的供應(yīng)暫時沒有出問題,當初他們搭建圍墻的時候,就輸送了很多必備物資進來,也許那時候他們就想好要讓我們自生自滅了。壟斷了物資的供應(yīng)商把價格抬得比天還高,這片小小的著魔之地恐怕已經(jīng)成了全世界物價最高的地方,雖然我自己有些錢,爸爸也給了我們一些錢,但死水總有流干的一天,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人能夠獲得一份正常的工作,整個社會系統(tǒng)都出了毛病,用大多數(shù)人的話來說,活著就好了。
我去過幾次蘇小貝家,她家應(yīng)該又搬到別的地方去了,那里已經(jīng)成了廢墟。現(xiàn)在斷了網(wǎng),想到我們無法聯(lián)系,我反而舒坦了一些,因為每每想起小貝不回我消息的時候,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是因為斷網(wǎng)了,所以她聯(lián)系不上我。
2047年11月28日
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世界,口耳相傳成了最重要的信息傳播途徑,那些因為感染而變聾或者變啞的人正在承受雙倍痛苦。有一伙人做起了手抄報紙的生意,他們把城南的那點破事賣到城北,再把城北的雞毛蒜皮賣到城南,大家支付著天價信息費,得到的卻是毫無營養(yǎng)的口水文章。
昨天晚上大街小巷都在討論一件事,說其實根本沒有什么外星人,那個圓盤只是障眼法,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是梁氏生物集團,他們秘密研制了一種細菌,不小心讓細菌泄露了出來,造成了感染事件,他們意識到事情會失控,所以拿出外星人這一招來掩人耳目,把這口大鍋甩到了至今都沒有人親眼見過的外星人身上。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只要民眾這么認為,那爸爸的公司就死定了——實際上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在被封鎖起來的這兩座城里,梁氏生物集團是唯一一所生物科技公司,而且它此前是行業(yè)巨頭,擔驚受怕又百無聊賴而且承受著巨大生理痛苦的民眾正需要找個對象發(fā)泄一下。
我聽說那棟大樓被成百上千人砸了個粉碎,不知道爸爸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那個狐貍精是不是還像狗皮膏藥一樣貼在他身上。媽媽聽到傳聞后一直在打爸爸的電話,但一直打不通。
2047年12月11日
這種生活真的太折磨人了。
我現(xiàn)在倒寧愿我的感染癥狀再嚴重一點兒。
大不了死掉。
該死的物資供應(yīng)商每天賣同一種口味的自熱米飯,我已經(jīng)吃吐了。今天是我絕食的第三天,我就算餓死,也不會再吃一口那種像馬糞一樣的東西。
媽媽一直沒有出現(xiàn)任何癥狀,這倒是一件怪事,前幾天附近街道的鄰里們特地相約過來詢問媽媽的情況,他們想討要什么秘籍,笑死我了,去他媽的秘籍。白癡手抄報團伙還把這件事放上了頭版頭條,北城的那些愛湊熱鬧的人特地趕過來一探究竟。我和妹妹坐在樓板上,妹妹向我播報著下面客廳里的實時情況,我一直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2047年12月29日
今早我本來要去找王博玩,但剛出家門就有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腳踝,我問他是人是鬼,他說他是我爸。
這個男人如今像叫花子一樣。
剛進屋門,他就抱著媽媽痛哭起來,他有一肚子苦水要倒,看起來比四大洋加起來的分量還多,但這種時候,誰沒有幾肚子苦水?我用狼牙棒威脅他,讓他好好說話,他反復(fù)說梁氏生物集團是怎么樣被搞垮的,恐怕說了一百二十遍,妹妹都聽得倒背如流了。
慘白的皮膚,消瘦的臉頰,破裂的眼鏡,缺了牙的嘴,破爛的外套。
這個曾經(jīng)呼風喚雨的男人就像在一個月的時間里老了一百歲。要說不傷心,那是假的,他畢竟是我爸,僅僅是聽到妹妹描述他的這副模樣,就讓我鼻子泛酸。
他沒有臉在這個家里待下去,他只是來討一點生活費。
媽媽把他曾經(jīng)給我們的錢又還給了他一大半。
看著他像花朵一樣的背影走出家門,我流下了幾滴淚水,往后的路他該怎么走?他還能做什么?他還會回來嗎?我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沒有誰能夠幫助誰了。
這就是人生吧,我想。此刻我躺在床上,肚子餓得難受。最近物資供應(yīng)商放出了一批新鮮豬肉,媽媽搶到了很多,但是半路上被打劫了四分之三,拿回家的那些大多數(shù)都被妹妹吃掉了。是的,這種時候,我們都下意識地認為小孩子是最后的希望。
梁言——
如果有一天媽媽死掉了,哥哥也死掉了,你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