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史記》《三國遺事》中甄萱形象的對比研究

甄萱是朝鮮半島后三國時期的重要人物，其在軍閥割據的朝鮮半島建立了后百濟政權。《三國史記》和《三國遺事》都是朝鮮半島高麗時期著成的史書，其中《三國史記》為金富軾所著記載朝鮮半島三國時期的官修正史，《三國遺事》為高麗僧侶一然繼金富軾《三國史記》而作，收錄新羅、高句麗、百濟三國遺聞逸事。筆者在閱讀兩本史書中的后百濟創建者甄萱傳時，感覺二者對甄萱的描述具有很多的相似性和差異性。筆者將兩本書中甄萱人生不同階段的史料進行對比研究，試對甄萱的個人形象和生平事跡進行更全面立體的評價。

一、《三國史記》《三國遺事》的史料對比和分析

（一）甄萱的出身

關于甄萱的出身，《三國遺事》在《三國史記》的基礎上補充甄萱為“咸通八年丁亥生”，即生于公元867年。“父阿慈個，以農自活。光啟中，據沙弗城，自稱將軍”，補充了其父阿慈個稱將軍的位置沙弗城（今尚州）。“有四子，皆知名于世。萱號杰出，多智略”，與《三國史記》不同的是，《三國遺事》通過阿慈個四子中“萱號杰出”更加凸顯甄萱的優秀和聰慧。

另外，《三國遺事》引用了文人李?的《家記》，《家記》中將甄萱的父親阿慈個描述為新羅國王的后裔、真興王的第五代孫。但通過研究李?的《家記》的性質，不難發現其真實性較低。首先《家記》為文人李?受甄萱指使為其所著的家史，目的在于偽造甄萱的身份，滿足后百濟創建者正統性的需要。與甄萱相同時期的弓裔也與甄萱一樣，偽造自己為新羅王室的后裔，可見這種行徑在當時較為普遍。有關阿慈個子嗣方面，《家記》記載其有五子一女，與《三國史記》中四子的記載有些許不同。除了引用《家記》中對甄萱先祖的追溯，《三國遺事》還引用了一則古記，這則古記將甄萱描述為甄萱之母與紫衣男（蚯蚓的化身）的后代，僅在出身上甄萱就與常人不同，為他未來成就霸業做鋪墊。

有關甄萱出身的其余部分，兩部書描述相似。總的來說，相比于《三國史記》，《三國遺事》將李?《家記》和古記的內容加入甄萱的出身中，使甄萱具有些許神話色彩，增添了亂世英雄的傳奇性，反映出當時受新羅影響的十分嚴苛的社會等級制度，其中對甄萱族屬的描述具有一定的史學參考價值。

（二）甄萱的起事

新羅末期政治環境的腐敗和混亂造成社會的動蕩，甄萱在此期間擁兵自立為王。對此，《三國史記》中記載為“于是萱竊有覦心”，《三國遺事》中則為“于是萱竊有叛心”。雖只有一字之差，卻可以看出兩位作者對甄萱起兵的不同內心思考。《三國史記》作為官修正史更加客觀，用“覦”字將甄萱的起兵與其對權力的欲望聯系起來，后文中“甄萱自有盜國心”更能體現這一點。《三國遺事》用“叛”字突出甄萱所作所為的非正義性，與“覦”字相比貶義程度更深，從側面反映出作者一然對甄萱反叛新羅王室的鄙夷。

（三）后百濟與中國中原政權的往來

值得注意的是，甄萱在建立后百濟政權后，十分重視與中國吳越政權的往來，《三國史記》中記載“遣使朝吳越，吳越王報聘，仍加檢校大保，余如故”，“又遣使入吳越進馬。吳越王報聘，加授中大夫，余如故”。從上述記載中不難看出，甄萱積極與中國吳越政權進行政治交流，確立后百濟和吳越的主從關系，為自己爭取到了強有力的盟友，反映出他擁有長遠的政治眼光，但在《三國遺事》中并沒有記載有關甄萱、后百濟與吳越的來往。聯系前面所分析的《三國遺事》的作者一然對甄萱反叛行為的鄙夷，可以看出一然對甄萱的描述帶有更多的貶義色彩，這樣的描述帶有更多的個人情感，是有失偏頗的。

（四）與王建的軍事對戰

《三國史記》記載，在公山之戰王建大敗后，新羅君臣感覺到國家到了衰敗時期，難以復興，打算與高麗太祖王建結為友好關系，以取得援助。甄萱聽后，想進入新羅的王都作惡，又害怕王建搶占先機，于是在后唐天成二年（927）十二月寄信王建，想要與之交好。天成三年（928）正月王建回信，同意了甄萱的請求。同年五月甄萱偷襲康州，殺三百余人。天成四年（929）七月，甄萱攻義城府，洪述戰死，王建哭之慟曰：“吾失左右手矣。”翌日，將軍元逢棄城夜逃，被貶下枝縣。

相同的事跡，《三國遺事》中的記載與《三國史記》有時間上的偏差。一然在記錄義城府戰役時，其所記載的“四十二年庚寅”與《三國史記》的“天成四年”存在沖突。由于當時中國沒有延續到四十二年的年號，“四十二年庚寅”大概是“天授十二年庚寅”之誤。但天授十二年（929）不是庚寅年，由此可以看出，《三國史記》的記載更具說服力，在時間順序上更為流暢。

（五）王位之亂

《三國遺事》中記載，甄萱在與王建的長期對立和戰爭中感到疲憊，認為王建是有上天幫助，想要歸附于王建，可他的兒子神劍、良劍和龍劍卻默不作答，可見他們內心是反對父親的想法的。而在后來的叛亂中，這三人也正是始作俑者。這部分內容的記載為日后三人的叛亂做了鋪墊。

有關神劍等三人的叛亂，《三國遺事》中還有補充：“初萱寢未起，遙聞宮廷呼喊聲，問：

‘是何聲歟？’告父曰：‘王年老，暗于軍國要政。長子神劍攝父王位，而諸將歡賀聲也。’俄移父于金山佛宇，以巴達等壯士三十人守之。童謠曰：‘可憐完山兒，失父涕連灑。’”由此可以看出，甄萱晚年已經失去人心，這段內容的刻畫也使甄萱的個人形象更加豐滿。童謠的出現也預示著后面將要發生的事，為甄萱的逃跑、神劍等人的無可奈何做鋪墊。有關甄萱如何逃跑的細節，《三國遺事》記載“至四月，釀酒而飲，醉守卒三十人”，體現了甄萱的智慧。

二、《三國史記》和《三國遺事》中甄萱形象的異同點

（一）相同點

兩部書都體現出甄萱在襁褓中時就異于常人，成年后更以勇武著名。在與王建的對決中，甄萱佯裝與對方和好結盟，伺機侵蝕新羅領地，不斷擴大自身實力。從中可以看出其宏觀戰略上的機智。甄萱憑借他優秀的軍事才能，在與王建的戰斗中多次取得勝利，一度給王建造成很大困擾，可以說他是王建統一朝鮮半島的最大阻礙。王位之亂后甄萱被軟禁在金山佛寺時，釀酒醉倒守衛，從中也可以看出甄萱的機智。

甄萱在建立后百濟后，積極與中國中原地區的后唐、吳越等政權往來，體現出其長遠的政治外交眼光。《三國史記》記載，“是唐光化三年，新羅孝恭王四年也。遣使朝吳越，吳越王報聘，仍加檢校大保，余如故”，“萱聞之，秋八月，遣一吉飡閔欲稱賀，遂獻孔雀扇及地理山竹箭，又遣使入吳越進馬。吳越王報聘，加授中大夫。余如故”。上述內容都是甄萱積極與吳越交好的證明，正如前面所說，確立了后百濟和吳越的主從關系，甄萱為自己爭取到了強有力的盟友。

同時，在史料中也可以發現甄萱有很明顯的缺點，如“太祖欲權和，以老其師，移書乞和，以堂弟王信為質，萱亦以外甥真虎交質”"""""" （《三國史記》）和后來的“四年，真虎暴卒，萱聞之疑故殺，即囚王信獄中。又使人請還前所送驄馬，太祖笑還之”（《三國史記》）。真虎暴死，甄萱懷疑是王建故意殺死的，就立即囚禁了王信，派人請王建返還前年所送的驄馬。王建笑了笑，把馬還給他。甄萱與王建在人質問題上的兩相對比，充分體現出甄萱的心胸狹隘和王建的寬宏大量。甄萱的殘暴不仁在《三國遺事》記載的攻入新羅王都和與王建的書信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尤其在與王建的書信中，可以看到王建對甄萱殘暴不仁的痛恨。

（二）不同點

《三國史記》作為官修正史，在史料的詳細程度上優于《三國遺事》，與《三國遺事》相比真實性更高，有關甄萱的政治決策和外交方面的記載更為全面，主體基調為褒王貶甄。

《三國遺事》在《三國史記》的基礎上多處補充了李?《家記》、傳說、童謠。在塑造甄萱的形象方面，《三國遺事》使其更飽滿立體，人物情感更復雜多樣，也為其增添了些許神秘和神話色彩。在行文邏輯上，故事和史料交替銜接，如在甄萱王位繼承問題上，長子神劍引發的王位之亂在書中就有前后鋪墊，而這些故事在《三國史記》中并沒有記載。總的來說，筆者觀看一然的《三國遺事》中的甄萱傳時，發現相比《三國史記》中的甄萱傳，其文章處處鋪墊，使讀者能更好地理解人物形象，文學性也更高。但作者一然在對甄萱的評價和形象刻畫上，與金富軾相比更顯消極和負面，從中可以看出作者帶有更多的個人情感在內。

三、筆者有關甄萱的新論

有關《三國史記》和《三國遺事》中甄萱的形象，由于《三國史記》的主體基調是王氏高麗人以新羅為正統，那么站在新羅和高麗太祖王建對立面的甄萱，在金富軾的筆下更多是以反賊、暴君的反面人物的形象出現，如“于是萱竊有覦心”和“甄萱自有盜國心”。有人認為《三國遺事》是在《三國史記》內容的基礎上進行補充補錄，一然的觀點與金富軾的觀點大體相似。但這一觀點是有失公允的，通讀《三國史記》中的甄萱傳便可發現甄萱并不僅僅是這樣，如“甄萱婿將軍英規密語其妻曰：‘大王勤勞四十余年，功業垂成，一旦以家人之禍失地，投于高麗。’”甄萱的女婿將軍英規秘密地對他妻子說：“大王勤勞四十多年，功業眼看就要成功。一旦因為家里人制造的災禍，他就喪失了國土，歸附了高麗。”可見在他人眼中的甄萱有勤勤懇懇的一面。由筆者以上分析，也可總結出甄萱并不僅僅是昏庸無能的暴君，他也可謂是割據一方的亂世梟雄。

[作者簡介]劉航碩，男，漢族，吉林四平人，延邊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