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恭綽,廣東番禺人,清光緒七年十月初三生(1881 年11月24日)。葉恭綽出身書香門第,自幼受家庭熏陶,喜愛書畫,清末入仕,成為民國政府官員,也是一位學者和收藏家。
呼吁保護云岡石窟
1918年10月10日,葉恭綽約陳垣、俞人鳳、鄭洪年、翟兆麟、邵善閶等六人前往大同,對云岡石窟進行為期三天的考察。
云岡石窟最早建于北魏時期,是我國雕刻藝術和美術藝術的偉大遺產(chǎn)。北魏晚期的地理學家酈道元在中國地理名著《水經(jīng)注》中曾記錄了云岡石窟的恢宏景象:“鑿石開山,因巖結(jié)構(gòu),真容巨壯,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煙寺相望,林淵錦鏡,綴目新眺。”以后星移物換,在歷史的長河中,由于交通阻隔和戰(zhàn)亂等原因,云岡石窟被淹沒了,逐漸鮮為人知。
民國元年(1912年),北洋政府交通部規(guī)劃張綏鐵路,在進行勘測工作時,發(fā)現(xiàn)了云岡石刻。有位工程師拿著照片,告訴時任交通部路政司司長兼鐵路總局局長的葉恭綽說:“大同附近有大批摩崖雕刻,亦有寺院建筑,應該是明代的石刻。”葉恭綽一見照片,即覺得“其迥非凡品”,說應該是北魏時期所作,并當即找來《水經(jīng)注》等文獻進行考證。從那時起,他就有了去大同考察的心愿,可惜一直事務冗雜,無暇分身。
此次葉恭綽與陳垣等從前門西客站坐上京張鐵路火車,到達大同車站,幾人再乘騾車前往云岡。他第一次親眼看見石刻佛像瑰瑋,驚嘆不已。但云岡由于其石質(zhì)不堅,屢經(jīng)風化,以致崩壞相繼;加上人為破壞嚴重,不少佛像尤其是佛頭被不法分子鑿砍而去。他看后非常痛心,于是與山西都督閻錫山商議:酬五萬元,“令地方(對云岡石窟)文武防護”。
1923 年,孫中山先生在廣州成立海陸軍大元帥大本營,即召葉恭綽到廣州,委以財政部長之要職,旋兼署建設部長、兼任稅務督辦。時間只一年,葉即奉孫中山之命北返,以聯(lián)絡張作霖、段祺瑞。葉恭綽以北洋政府總長身份追隨孫中山,膺其重命,這在民國政治史上算是一段佳話。
1931 年底,葉恭綽一度出任南京國民政府鐵道部長,時僅月余即去職,并從此退出政界,定居上海,專心致力于保護古跡、古物的文化活動,成為相當活躍的文物界領袖級人物。
1933 年9 月12 日,蔡元培從報上看到云岡駐地守軍因建房毀損石窟的消息,就聯(lián)名葉恭綽、劉海粟等文化名人以中華考古會的名義致電時任山西綏靖公署主任閻錫山:“太原閻百川先生鑒:各報載大同云岡石刻,為趙司令承綬部下毀損。以馳名世界古物,如此摧殘,實堪痛惜! 乞嚴飭保護復舊,不準侵害,盼甚。中華考古會蔡元培、葉恭綽、劉海粟等叩。”
閻錫山對此事進行了調(diào)查,并予答復,對保護云岡古跡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今,云岡石窟已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葉恭綽為保護云岡石窟所做的努力,實屬云岡石窟保護史中最早和最重要的部分。
冒死保護毛公鼎
毛公鼎是道光末年在陜西岐山周原遺址出土的,由董家村村民董春生在地里干活時無意間所得。毛公鼎體積不大,外形與其他的鼎并無差異,但鼎內(nèi)所刻銘文近五百字,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青銅器銘文中篇幅最長的。古代銅器上鑄的或刻的銘文也叫金文,是繼甲骨文后出現(xiàn)的文字。周原出了寶貝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北京最大的古董鋪永和齋。老板蘇億年立即前往周原,找到董春生,將毛公鼎收購下來。
蘇億年將毛公鼎運回北京隆福寺街一個古玩鋪,當時翰林院編修陳介祺正在北京大買古物,聽到消息便跑到這家古玩鋪,看后大為驚訝,認為這是自宋以來發(fā)現(xiàn)的獨一無二的周器。
陳介祺是山東人,生于清嘉慶年間,道光朝進士,曾在翰林院任職,官至編修。他看了毛公鼎,表示愿花去三年的俸祿將其購回。其父陳官俊曾擔任道光朝中的禮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深諳人生沉浮的秘籍和青銅寶鼎的分量。當晚,陳官俊派車請他的親家吳式芬到家里,與陳介祺三人一起在他家后堂密室中對毛公鼎觀摩了半夜,又拓了幾份墨本。之后便把毛公鼎埋在了地下。
陳介祺平時收藏的文物大都公之于世,印成目錄,昭示天下,唯有毛公鼎,他始終深鎖密藏。后來,陳官俊去世,陳介祺便辭官回家,他雇了一輛馬車,親自護送毛公鼎到他的原籍山東濰縣(今濰坊市),收藏了起來,秘不示人。為防止不測,盡可能地減少外界對毛公鼎的覬覦,他深居簡出,交往甚少,官面上的應酬更是能推就推。此后,除了研究寶鼎,他還苦讀金石書籍。
毛公鼎在陳家收藏近半個世紀,一直平安無事。1884年,年逾古稀的陳介祺給后代留下遺囑:一不做官,二不經(jīng)商,三不念經(jīng)信佛,期望后人安然平淡地做學問,并要保護毛公鼎,不使其從陳家散失。
陳介祺死后,毛公鼎落到了他兒子手里。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端方出任兩江總督,他曾以為光緒帝慶壽為名,用兩萬兩白銀從陳介祺后人手中強買了毛公鼎。但是,端方并沒有將寶鼎獻給皇上,而是選擇秘不示人。
1911年,辛亥保路運動爆發(fā),端方被清廷任命為川漢、粵漢鐵路督辦大臣,領兵前往四川彈壓保路運動民眾,行至中途,不料被嘩變的士兵所殺,腦袋被裝在汽油桶中,送到武昌給黎元洪去納投名狀。
端方死后家敗,他的后人未能守住其基業(yè),亂世之中生活日漸窘迫,最后不得不靠變賣或典當家中藏品為繼。1920年到1921年間,其后人將毛公鼎抵押給了俄國人在天津開設的華俄道勝銀行。
此時,日本山中商會和英國人辛普森都想從俄國銀行贖出毛公鼎。俄國人不同意按抵押款數(shù)加利息的錢數(shù)贖出。此事傳出后輿論嘩然,文化界人士紛紛竭力呼吁不能讓該國寶流失。
就在這時,為防止國寶流失海外,一向主張保護國寶的葉恭綽,與鄭洪年、馮恕聯(lián)手,以極高的代價買下了毛公鼎。據(jù)1932年《申報》載文:“……毛公鼎尤為稀世之珍……最近始為葉恭綽等集股贖回,本息共用洋八萬元,現(xiàn)在收藏于天津。”
葉恭綽買下抵押在華俄道勝銀行的毛公鼎后,一直將其藏在天津寓所,曾拓下銘文分送親友。
日寇全面侵華后,天津頃刻間淪陷,葉恭綽攜帶毛公鼎南下上海,住進了懿園寓所。朱慶瀾的孫子朱漢曾回憶說:“據(jù)德君姑姑說,七七事變以后,葉恭綽曾和我祖父朱慶瀾商量,如何保護和轉(zhuǎn)移葉家收藏的西周重器毛公鼎不落入日本人手中。”
葉恭綽在上海懿園只住了四個月,上海便淪陷。無奈之下,他只好避走香港。行前,他將難以攜帶的文物裝箱,寄存在英租界英商美藝公司倉庫,其中一箱就裝有毛公鼎。
毛公鼎在動蕩的年代隱匿數(shù)年后,劫難再次降臨。有一種說法是葉恭綽的姨太太潘氏紅杏出墻,并且對葉恭綽的私藏垂涎三尺。葉恭綽人在香港時,她將葉家私藏毛公鼎的秘密泄露了出去。
葉恭綽在《所藏宣德爐跋》里曾提到,“民國二十六年滬戰(zhàn)后,余歸粵經(jīng)港,遂成久客,中經(jīng)家難,滬居文物多失”。可以確定的是,葉恭綽藏于上海的幾箱文物被日本人盯上了,其中就有毛公鼎。
抗戰(zhàn)時期,中國文物多受日軍威脅。曾捐出大克鼎、大盂鼎的潘達于曾提到,1937年日本占領蘇州時,他也遭受過日軍的不斷騷擾:“日本占領蘇州城,到處搶劫。我家闖入日本強盜七批,一次又一次地搜刮,更不用說財物的損失了,幸運的是大土坑和‘三間頭’沒被發(fā)現(xiàn),據(jù)說是日軍司令松井都詢問潘家的收藏,最后他到底沒有搶到手。我家來過那么多日本強盜,其中是不是有目的的搜索也難說。最后總算躲避了劫難,文物保存下來了。”
危機降臨,葉恭綽只得急電在昆明擔任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主任的侄子葉公超,讓他火速前往上海,設法保護毛公鼎。葉恭綽囑咐葉公超:“美國人和日本人兩次高價購買毛公鼎,我都沒有答應。現(xiàn)在我把毛公鼎托付給你,不得變賣,不得典質(zhì),更不能讓它出國。國之重器,不宜私藏,有朝一日,可以獻給國家。”
葉公超原名葉崇智,新月派代表人物,曾先后任職于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暨南大學、西南聯(lián)合大學,因早年喪父,由叔叔葉恭綽培養(yǎng)成人,故對其尊重有加。
葉公超得知此事后,為保護叔叔收藏的國寶,全然不顧個人安危,只身從西南聯(lián)大返滬。
1939年春夏之交,葉公超涉險抵達上海后,立即和在上海做房地產(chǎn)生意的兄長葉子剛?cè)〉寐?lián)系。兄弟二人經(jīng)過一番商議,很快將毛公鼎從英租界英商美藝公司倉庫轉(zhuǎn)移出來。不料因有人告密,葉公超被日本憲兵司令部拘捕。在日本憲兵隊的監(jiān)牢里,日本人對他威逼利誘,使用大刑,葉公超始終沒有吐露毛公鼎的真實下落。
遠在香港的葉恭綽得知侄兒被捕,立即打電報給葉子剛,要他不惜一切代價救人。后為脫身之計,葉公超請古董商鑄造假鼎交出,并由其兄葉子剛以重金具結(jié)作保才得釋放。1940年6月14日,葉公超密攜毛公鼎前往香港,將國寶完好無損地奉還給叔父葉恭綽。
1941年12月,香港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不久后淪陷。滯留香港的葉恭綽思來想去,最后決定帶毛公鼎回上海。
為了不當漢奸,葉恭綽一直對外宣稱身患重病,不能出門。然而坐吃山空,他最后迫于生計,不得不將包括毛公鼎在內(nèi)的兩百多件文物轉(zhuǎn)讓給當時上海灘的一位巨商——陳詠仁。
陳詠仁原是機械工程師,后來在江蘇無錫開設了鐵廠。抗戰(zhàn)進入相持階段后,他以名下的江南公司與日本軍部做生意,用五金材料加工產(chǎn)品,制造機械,直接為日本軍需服務,發(fā)了不小的國難財,其實質(zhì)無疑是經(jīng)濟漢奸。葉恭綽向陳詠仁轉(zhuǎn)讓毛公鼎時,提出一個條件——一旦抗戰(zhàn)勝利,要將這件國寶交給國家。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國民政府接收敵偽上海財產(chǎn),戴笠獨攬清查大權。他叮囑上海的接收人員:最要緊的是拿到毛公鼎。軍統(tǒng)特務很快抓到陳詠仁。在交出毛公鼎,并給了軍統(tǒng)一批錢財后,陳詠仁“漢奸”的罪名也洗清了。
身在重慶的戴笠接到找到毛公鼎的消息,馬上派人事處處長龔仙舫去上海取貨,沒想到龔仙舫在上海電告戴笠搞錯了,說毛公鼎沒找到。
戴笠疑心大起,懷疑有人做了手腳。再加上軍統(tǒng)在上海接收毛公鼎時,大發(fā)橫財,鬧得烏煙瘴氣,民憤很大,震怒的蔣介石嚴令戴笠徹查。于是戴笠成立了敵偽財產(chǎn)清查委員會,清查軍統(tǒng)人員在接收中的不法行為,并派沈醉去上海負責清查,又將龔仙舫調(diào)回南京。戴笠還特意交代沈醉:“你去上海,一定要找到毛公鼎。”
沈醉趕到上海,下榻在杜美路軍統(tǒng)辦事處,這套房子是杜月笙送給戴笠的。沈醉住的三樓的套間,正是軍統(tǒng)局人事處處長龔仙舫的辦公室。
在上海的清查工作進行得很順利,沈醉把接收下來的日軍對共產(chǎn)黨作戰(zhàn)的情報資料保存得完好無缺。雖然清查工作基本結(jié)束,但清單上的毛公鼎卻一直下落不明。
沈醉在其回憶錄中提到:“其中有一個西周時代的毛公鼎,軍統(tǒng)特務們只當作一件普通銅器,直到清查時,看見列舉的清單第一項第一件便是毛公鼎,才知道是件貴重物品。”
找不到毛公鼎,沈醉等人不敢在清單上簽字,戴笠那里也沒法交差。情急之下,沈醉將上海所有的古董商傳訊到軍統(tǒng)辦事處,讓他們提供線索。那些古董商面面相覷,搖頭低嘆。就在這時,一個古董商忽然注意到了桌下的焚紙爐,再一打量,發(fā)現(xiàn)那就是毛公鼎。
原來,特務們都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不管什么廢紙,總是隨手燒掉,從不往紙簍里扔,以免泄密。
關于毛公鼎被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過,有另一種說法。20世紀60年代,香港《星島晚報》刊登了一篇《毛公鼎充字紙簍》稱:當國民政府接到陳詠仁所具獻奉毛公鼎的私函后,曾派一位大員依址前往陳府,只見大門緊閉,封條交叉,闃無一人。原來這里已被軍統(tǒng)局派人查封了。此文的作者系朱振聲,曾任國民黨軍第一、第十綏靖區(qū)少將參議兼駐滬通訊處主任。他說,當那位大員到了那里,才發(fā)現(xiàn)陳宅已經(jīng)遭到軍統(tǒng)查封。為了查找毛公鼎的下落,這位大員便來到杜美路上海軍統(tǒng)辦事處查問,然后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一個廢鐵似的圓爐。仔細端詳后,發(fā)現(xiàn)這個被用來做紙簍的正是毛公鼎。
關于毛公鼎的下落,不管哪一種說法,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毛公鼎最后落到了軍統(tǒng)手里。
1946年3月,戴笠為盡快拿到毛公鼎,冒著大雨,強令飛機從青島飛上海,因飛機無法降落,復命飛機在南京機場降落,不料專機失事,戴笠死于非命。毛公鼎后轉(zhuǎn)到了上海敵偽物資管理委員會,由上海市教育局成立專門委員會,負責接收保管。當時主管文博事業(yè)的徐伯璞幾經(jīng)奔走,最后通過教育部長杭立武的關系將毛公鼎索回,送到中央博物院。后國民黨戰(zhàn)敗,退走臺灣,同時也帶走了大量的文物古跡,其中就包括毛公鼎。1965年臺灣建成臺北故宮博物院,至此,毛公鼎成為該院的鎮(zhèn)院之寶。
晚年際遇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七十歲高齡的葉恭綽應邀返回北京,以無黨派民主人士的身份,出任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文字改革委員會委員、中央文史館副館長、北京畫院院長及全國政協(xié)常委。從他這一時期的書畫作品中不難發(fā)現(xiàn)這位老人的滿腔愛國熱情。
葉恭綽對于翻譯工作、建設新型琉璃廠,關于搜集古錢幣集中陳列、輯錄新近出土墓志等一系列建議,大多已付諸實施。而他發(fā)起拓印《四家藏墨圖錄》,主持編印《北京嶺南文物志》,推動保護北京袁崇煥督師祠墓、通州李卓吾(明代李贄)墓等古跡,尤為后人所稱許。
1968年,葉恭綽被迫害致死,終年八十八歲。1980 年 2月29日,全國政協(xié)、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中央文化部、文字改革委員會等單位,聯(lián)合在京舉行“葉恭綽先生追悼會”,評價他“是我國交通事業(yè)界的著名人士,是有民族氣節(jié)的愛國者”,“在文化藝術事業(yè),尤其是對我國漢字的簡化和整理工作和為國畫、書法的發(fā)展方面,做出了有益的貢獻”。
(責任編輯/王蒙蒙)